五

如上所私法律制度之家，既无可以恢复之理由，彼所谓“我国家庭制度为数千年来社会组织之基础”，而必设专章规定者，抑将指社会制度之所谓家乎？夫社会制度之所谓家，有指夫妇而言者，如《诗经》“靡室靡家，猃狁之故”及“宜尔室家，乐尔妻孥”。有指父子兄弟夫妇共同生活之团体而言者，如《诗经》所谓“宜其家人”，及《孟子》所谓“八口之家”及“数口之家”是。夫此二者，不但为我国数千年来社会组织之基础，即使欧西各国，亦莫不然，在彼并未规定家制，尚未见其窒碍难行，我自无以此为理由特设专章之必要。至如累世同居谓之家，不知累世同居之制，起于汉末三代以前，更无可征（见《大学衍义补》），《陔余丛考》有云：“世所传义门，以唐张公艺九世同居为最。然不自张氏始也。《后汉书》，樊重三世共财。缪彤兄弟四人，皆同财业。及各娶妻，诸妇遂求分异。彤乃闭户自挝。诸弟及妇闻之，悉谢罪。蔡邕与叔父从弟同居，三世不分财，乡党高其义。如陶渊明《诫子书》云：颍川韩元长，汉末名士，八十而终。兄弟同居，至于没齿。济北汜稚春，七世同财，家人无怨色。是此风盖起于汉末。”此风既起，国家复从而奖之，汉唐以降，往往于累世同居者旌其门，复其役，然自唐律以次，已著别籍异财之禁，迄于近世，则累世同居者，较之全国户口之众，不过太仓之一粟。无论累世同居，有如郁先生所言，足以酿成经济上政治上及社会上种种之弊端（见本刊三六期论丛栏），藉曰无之，然亦无为此少数累世同居者特设家制规定之必要。是则所谓“我国家庭制度为数千年来社会组织之基础，一旦欲根本推翻之，恐窒碍难行，或影响社会太甚”者，乃断言其为必无之事。矧组成一家之分子，不外所谓父子兄弟夫妇，我《亲属法》立法原则，既就父子兄弟夫妇间之权义关系，规定甚详，而复有所谓家制之规定，则家之为家，不啻空中楼阁。吾人惟见其于虚无缥缈中，可望而不可即而已。或谓《民法·亲属编》立法原则之所谓家，既不同于历来法律制度之所谓家，亦不同于现行社会制度之所谓家，乃以共同生活为家制之本位，并置重于家长之义务（见同立法原则第九点），究其实际殆与瑞士之家制无异。不知瑞士之家制，除第三三一条规定家长权之要件，第三三二条至第三三四条规定亲长权之效果外，第三三五条至第三五九条皆属关于家产之规定（见本刊三五八期拙著《家产法制私案》）。换言之，即瑞士之家制，纯为家产而设，故不标题曰家，而曰家属的共同生活，家长之权义，仅及于家产。是即“所谓家长者，即为管理家产之人，所谓家属者，即为对于家产应受家长处分之人”。立法原则仅云“家制之规定，应以共同生活为本位，置重于家长之义务”，而于瑞士民法之基础要件的家产规定，独付阙如，是亦未可以为比拟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