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纪伟人魂归故里
曼德拉的遗体在联邦大厦停放3天后,被运往他的家乡东开普省东伦敦市乌姆塔塔镇库努村下葬。这是曼德拉最后的心愿。
自从知道了葬礼的安排,站长立即买了从约翰内斯堡飞往东伦敦市的机票,但在曼德拉家乡的住宿成了难题。曼德拉的葬礼举世瞩目,全世界有那么多政要、记者赶去参加葬礼,乌姆塔塔方圆几百公里的酒店早已被抢订一空,平日里50美元一晚的小旅馆一夜之间涨价到三四百美元,依旧一房难求。我挨个给那里的酒店打电话寻找空房,得到的答案都是全部订满,我们甚至做好了在车里过夜的准备。
我抱着姑且一式的态度打通了刚刚认识的《非洲时报》梁铨老师的电话,问他有没有地方可住。
他说:“我在乌姆塔塔正好有位华商朋友,可以住在他家。”
我像是抓住了救命的稻草:“能不能带上我们?”
他爽快地说:“可以啊,其他几个中国记者也在托我找地方呢,但大概只能打地铺了。”
我忙说:“没问题!只要有地方住就行!”
12月13日凌晨3点,夜色正浓,我们从比勒陀利亚的酒店出发,开车前往约翰内斯堡的机场。这时,我们已经奋战了8天,每天白天采访、做连线,晚上写录音报道和第二天的采访提纲,每天都要忙到凌晨两三点才能睡觉,已经极度疲劳。站长怕开车犯困,随身携带了风油精,一边开车一边往太阳穴上擦。约翰内斯堡和比勒陀利亚的治安都不好,夜晚开车实在不是明智之举,但我们为了赶这天唯一的一趟航班,别无选择。
曼德拉故乡乌姆塔塔民众迎接曼德拉灵柩归来
飞机抵达东伦敦市后,我们又开了两个小时的车,才抵达乌姆塔塔镇。这是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小镇,却因为曼德拉的葬礼而热闹起来。街道两侧处处悬挂着曼德拉的照片和画像,大量涌入的外国人让这个小镇显得有些拥挤。
在乌姆塔塔镇,我们顺利地与其他几位中国记者会合,通过梁铨老师的介绍,住进了当地侨领的一套闲置的房子里。这个房子长久不用,连床铺都没有,好在那位热情的侨领为我们准备了一些床垫和毛毯,给我们打地铺用。
12月14日一大早,乌姆塔塔的民众就在道路边排起队伍,开始等候曼德拉的灵车。
11点58分,曼德拉的灵柩离开比勒陀利亚的沃特克鲁夫空军基地,被C-130型军用飞机空运至乌姆塔塔。曼德拉的前妻温妮搂着他的遗孀格拉萨·马谢尔,一起在机场等候灵柩回家。灵柩抵达时,二人相拥而泣。
下午3点,曼德拉的灵车一行穿过乌姆塔塔时,守候在道路两旁的人们顿时沸腾起来。与此前约翰内斯堡送行人群的庄严肃穆相比,这里的人们更愿意用热烈的歌舞与呼喊表达他们的情感。他们欢呼着马迪巴的名字(南非人民对曼德拉的爱称),伸出手臂,与车队里送行的人们握手。还有很多民众跟着灵车奔跑,久久不愿离开。
也许是灵车开得太快,民众的情绪还没有得到宣泄,我们刚找了一位民众采访,就有好几位民众一拥而上,将我们围在中间,七嘴八舌地发表看法。
高中生丽玛克说:“我们一直在等他,他是我们的英雄,为我们做了很多事。我们不哭,我们要欢庆他的一生,纪念他为我们做的一切。”
市民库朗齐大声说:“今天,我与敬爱的领袖只有一米之隔。从来都没有这么接近过!我悲喜交加。悲伤的是,这是我与曼德拉的最后一面。而喜悦的是,我终于见到他了。”
一位中年妇女激动地说:“曼德拉为我们牺牲得太多了,他牺牲了他的生活,他的家庭。我要跟随灵车,去参加他的葬礼。我才不在乎那些规矩,我只想见到他。”
一位年轻的小伙子语速飞快地说:“我小时候,长辈总会谈到曼德拉,但那会儿我还太小,还不太懂事。直到1993年1月,我在约翰内斯堡亲眼见到了曼德拉,当时大家都在为他欢呼,庆祝他取得的胜利。他为我们南非人做的事情我们永远不会忘记!”说到这里,小伙子抑制不住内心的激动,挥着手臂高呼:“马迪巴万岁!”周围的人也跟着他喊了起来:“马迪巴万岁!马迪巴万岁!”
央视的记者周涛也遭到民众的包围。人群散去后,他一边收机器,一边对我说:“看见没?刚才那些人全都冲到镜头前面来了,虽然我特别喜欢这样的镜头,特有冲击力,但还真有些后怕,怕他们情绪激动之下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
其实,我们的担心有些多余了,乌姆塔塔的民众只是在向外国的记者表达他们对曼德拉的热爱。这里是生他养他的故乡,他们为他感到自豪。
根据南非官方的安排,曼德拉的葬礼将于15日上午在库努村举行,由于场地有限,只有各国贵宾、曼德拉家人等大约5000人可以参加国葬。主要仪式结束后,曼德拉家人以及极少部分受邀请的嘉宾将前往墓地参与下葬仪式。
曼德拉的国葬是整个葬礼仪式中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个部分,也是我们新闻报道中最后的高潮,但我们被告知,只有南非广播公司的记者可以到现场进行直播,其余记者只能在两公里外的媒体中心看南非广播公司的转播。也就是说,我们费了这么大的劲,从约翰内斯堡赶到乌姆塔塔,却无法靠近国葬现场。听闻这个坏消息,我们的沮丧之情难以言说。
不过,我们还是抱着一线希望,南非的安保并不严格,说不定有混进去的可能。
15日清晨,天还没亮,我们几个中国记者就驱车赶往官方指定的媒体通勤车的乘车点。南非警方将库努村围了个水泄不通,不允许个人进入。无论是参加葬礼的嘉宾,还是去媒体中心的记者,都必须乘坐南非政府准备的通勤车前往。
也许是我们到得太早,也许是南非政府的安排有误,当我们抵达媒体乘车的地点时,只看到了一辆给嘉宾准备的大巴,一群身着正式礼服的嘉宾正在登车。我们商量了一下,决定趁乱蹭上这个嘉宾车,说不定可以混进葬礼现场。
我们小心翼翼地跟着嘉宾登上大巴车,还好没有遭到盘问。大巴车驶出城区,穿过草原和村庄,一直开到曼德拉的灵棚旁边。
从大巴车下来,我们看着近在咫尺的曼德拉灵棚,又是激动,又是忐忑。在一群身着礼服的人群中,我们记者的着装显得太过醒目。
我们低声商量着,是冒充参加葬礼的嘉宾混进灵棚,还是先在外围蹲守,伺机而入。这时,宋方灿老师已经忍不住拿出照相机,拍了一张灵棚的照片,这个举动立即引起了维持治安的警察的注意。
两个持枪的警察走过来,问我们是干什么的。我们不敢隐瞒,只好承认是来采访的记者。警察命令我们不要随意走动,随即用对讲机调来一辆小巴车,载我们去媒体中心。
就这样,我们几乎是被押送一般,离开了曼德拉的灵堂。路上,遇到其他的外国记者在警察的押送下离开,我们相对苦笑。
载我们的司机并没有按照指令开到媒体中心,半道就将我们赶下了车。我们只好徒步前往媒体中心,一个个垂头丧气。
突然,梁铨老师喊了一句:“快看,三军仪仗队!”
我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远处果然有一行队伍转过山坡,向我们这边走来。随着队伍越来越近,渐渐地看清楚了:穿白色军服的军乐团一边演奏军歌,一边在前方开道,陆海空三军仪仗队迈着整齐的步伐跟随其后。队伍中间是覆盖着国旗的曼德拉的灵柩,原来这是三军仪仗队护送曼德拉的灵柩前往灵棚。
我们见这阵仗,立即来了精神,纷纷拿出照相机、摄像机,一通忙活。奇怪的是,这时却没有警察来阻止我们拍摄。
就这样,我们走走拍拍,当抵达媒体中心时,那里已经聚集了上千名各国记者。拍摄的、打字的、打电话的、在镜头前解说的……每个人都在忙碌着。虽然不能够进入灵棚进行直播,只能切南非广播公司的信号进行转播,但既然已经跟随曼德拉灵柩来到了这里,谁都不愿意放弃最后的一仗。
媒体中心坐落在库努村旁的一座小山上,在这里,我们正好可以俯瞰整个村庄。库努村不过百户人家,炊烟袅袅,牛羊点点,近处是茫茫大草原,远处是绵延不绝的山脉,如同世外桃源一般。
曼德拉国葬的大帐篷和仪仗队
尽管库努村并不是曼德拉的出生地,但在这里,他度过了快乐的童年时光。在自传《漫漫自由路》中,曼德拉这样描写库努村:“清澈的小河在这里相互交错,村子被青山环抱。不到5岁,我就成了一个牧童……和同村的男孩子玩耍、打斗,在田野照料牛羊……”
曼德拉对库努村的感情深厚,生前就与家人讨论过要将自己埋葬在库努村的愿望。而曼德拉的父亲、母亲、夭折的长女马卡兹维、车祸中丧生的长子泰姆比基勒、感染艾滋病去世的小儿子马克贾托也都埋葬在库努村。
早上8点,国葬仪式开始,电视屏幕上响起了名为《履行你的诺言》的科萨语赞美诗,军乐队奏响南非国歌,21响礼炮声从现场传来,这是南非对于已故总统的最高的礼遇。
灵棚内,曼德拉的灵柩停放在场地前方中央,上面覆盖南非国旗,舞台正中悬挂着曼德拉微笑的画像。画像前方点着95根洁白的蜡烛,象征他95年的光辉岁月。时任南非总统祖马、赞比亚前总统卡翁达等政要纷纷发表悼词,缅怀曼德拉从囚徒到总统的传奇一生,颂扬他为反种族隔离和缔造彩虹之国所做出的巨大贡献。
在国葬仪式结束后,曼德拉的家人和极少数受邀请的嘉宾前往墓地,参加下葬仪式。曼德拉是滕布族人,属于科萨族人中的一个分支,因此,他的下葬仪式遵从科萨族的传统葬礼仪式进行。后半程下葬仪式由于过于隐私,电视不再转播,我们只能通过文字的描述想象最后的场景。
参加下葬仪式的人们身着传统的科萨族服装,戴着蓝色和白色的头饰和项链。当曼德拉的遗体抵达墓地的时候,哀悼者连喊三声“Aaah!Dalibhunga”,欢迎曼德拉回家。Dalibhunga是曼德拉16岁接受成人礼后被给予的宗族名字。
在下葬仪式上,人们宰了一头公牛。腾布族的酋长说:“让动物的热血喷出,可以陪伴逝者的灵魂。”下葬仪式结束后,滕布族的酋长按照滕布族礼仪,向曼德拉遗体三鞠躬,然后将曼德拉葬入家族墓地。
曼德拉卸任之后,其实并没有过上闲居的生活。已经习惯了为民众奉献的他,依然活跃在世界的政治舞台,用他巨大的影响力弥合世间的分裂,消除人间的疾痛。直到这一天,2013年12月15日,他才真正实现了当年归隐家乡的夙愿,再也不用离开。
长达十天的曼德拉国葬终于画上了一个圆满的句号。我和站长告别了媒体的朋友和好客的华商,踏上了回津巴布韦的路程。在南非的最后一晚,我们是在东伦敦市度过的。
我至今还记得那个傍晚,夕阳温润,海风习习,在海滨公园里,处处是前来休闲放松的家庭。孩子们在沙滩上追逐嬉戏,老人们喝着饮料欣赏着风景,年轻人则三五成群地冲进海里,又唱又跳,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轻松、快乐的神情。
想想20年前的南非,充满血腥和暴力,压迫与反抗,随时可能卷入内战的旋涡。而仅仅过了20年,它就变成了一个现代化的彩虹之国,各个肤色的人和谐相处,共享美景,这真是一个奇迹!
这个奇迹的缔造者虽然离开了人世,但他留下的遗产将永远滋养他的人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