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开的樱花林下
上QQ阅读APP看书,第一时间看更新

第3章 傲慢之眼

(一)

一位极具都会式青春气息的县长,前往偏僻的县政府所在地就任。由于他凡事讲究排场,所以令街上的人们看得目瞪口呆,不久,暑假到来,县长留在东京学校念书,相貌出众的独生女来到这座市街,人们这才明白县长的伟大。

某天黄昏,街上举办祭典,县长千金外出参观神社的热闹场面。在庆典的灯光照耀下被微微染红的人群中,发现众多目光往自己身上汇聚,这令县长千金相当满足,但最后她发现一道令人无法忍受的傲慢目光。那目光并非来自暗藏憧憬或羡慕而刻意佯装出的冷笑,对方一直瞪视着她,就像要以极度的傲慢烙印在她脸上一般。县长千金马上回瞪对方,这时,那双傲慢之眼仿如在嘲笑她的意气用事,就此若无其事地移开。之后,她又多次遇上那双眼睛。那双眼睛从意想不到的市街角落瞪视着她,眼神犹如要将她的侧脸射穿。

某日,县长千金从海边返回时,爬上一座没有道路的沙丘。眼前是一整片长满茂密松树与杨树的森林,她发现在林中某个阴暗的角落,那个“傲慢之眼”正架起三脚架,面对画布作画。“傲慢之眼”是一名身高将近一米八的大汉,但从他那破烂的小仓织长裤以及脏兮兮的学生帽,看得出他还只是个年轻的中学生。

这天,县长千金有两名女仆随行。虽然有女仆们在场,县长千金仍有所顾虑,但最后她还是头也不回,笔直地往前走去,来到“傲慢之眼”面前才停下。

“你为什么用憎恨的眼神瞪我?”

县长千金口齿清晰地说道。

少年微露惊讶之色,但他空洞的眼神望向画布,脸色涨红却不回答。接着他逐渐低下头去。

“你的意思是我太傲慢吗?还是说,县长的女儿很惹人厌呢?”

然而,少年就只是笨拙地弯下他那高大的身躯,低头不语。半晌过后,他开始把玩起画笔,似乎不知如何是好。

“那么……”县长千金语气坚决地朝少年吩咐了一句,“你不会再瞪我了,对吧!”

接着,她猛然一个转身,就此往回走。但就在县长千金转头的途中,少年马上抬起头来。他的傲慢之眼满溢着冷光,宛如要将县长千金刺穿般,紧紧瞪视着她。县长千金已经转头背对他,所以此时她也无计可施。

“那孩子一定是暗恋小姐。”一名女仆说。她这句话说得轻松,但并未就此让县长千金放心。当时我为什么不转头斥责他呢——县长千金无比懊悔。

隔天同一时刻,县长千金独自前往沙丘森林。“傲慢之眼”仍在那里面向画布作画,他一看到县长千金,脸上明显露出慌乱之色,不知该往哪儿摆的视线,落向画布。县长千金隔着画布,凝视着少年那凌乱的头发,内心逐渐变得平静。

“你是在这个市街就读的中学生吗?”县长千金问。

“没错。”少年冷淡地应道。

“你日后想当画家吗?”

少年无言颔首,接着开始慌张地玩弄起画笔。县长千金就像卡在胸口的浊气就此消散般,感觉心情轻松不少。她朝松树的树根坐下。抬头仰望,隔着树叶可以望见夏日闪亮的蔚蓝晴空,整面沙丘都传来那久久不散、令人心情沉闷的蝉鸣。少年显得局促不安,但他马上取出素描本,微微低着头,画起了县长千金。

(二)

县长千金一开始先佯装毫不知情,但接着她问:“你在画我吗?”少年板着脸,小小声地低语:“请不要动。”

半晌过后,县长千金不理会少年,动作利落地站起身,命少年让她看那幅画。少年仍是沉默寡言,在添了两三笔修饰后,默默地递出素描本。同样的姿势,他画工精巧地连画了数张。县长千金一张一张细看,若有所思。

“这样啊,那么,我来当你的模特儿吧。明天同样这个时候,请你准备好新的画布,在这里等我。”

少年惊讶地仰望县长千金,但她不等少年回答,已径自转身朝树下奔去。接下来约一个礼拜的时间,两人每天都在同一座沙丘隔着画布相对而坐,但几乎没有任何交谈。县长千金每次面带微笑向少年搭话,他都板着一张脸,只会简短地回答“没错”或“不”。而他那宛如会将人灼伤的眼神,不断交互来回于县长千金和画布之间。

某天因为临时有急事,县长千金没有预先向少年告知,便出门开始了十天左右的旅程。回来后,不巧又遇上连日降雨。夏天就这样匆匆来到尾声。

某个放晴的白天,县长千金走到那片闪着亮光的杨树林。她来到平时常去的那处场所,只见少年宛如安置于该处的一尊雕像,默默地面向画布,一动也不动。

“明天我要回东京了……”

“就算只有我一个人,我也能完成这幅画。”

少年态度冷淡地应道,然后像在催促县长千金摆好姿势,已执起了画笔。在下雨的这段时间,夏日匆匆离去的凋零感,不只显现在这片沙丘,也显现于苍穹,蝉鸣声落寞得沉积不散。这幅画已近乎完成,呈现出县长千金意想不到的美。而在道别时,县长千金再度说道:

“再见了。明天我就要回东京了……”

“就算只有我一个人,我也能完成这幅画。”

少年面带愠色,以坚决的语气重复同样的话。接着他以木讷的动作摘下肮脏的帽子,弯下那高大的身躯,生硬地行了一礼,以此道别。

翌日,县长千金踏上旅程。她在熟人们的热情欢送下走出停车场。这时,在炎炎烈日下,她从铁轨沿线看到一个奇怪的人影,大吃一惊。那名高大的中学生抱着画具箱倚在电线杆旁,沉着一张脸,朝车内投射出祭典那天所看到的傲慢之眼。当车子与他擦肩而过时,他慵懒地转过头来,晃动他宽阔的肩膀,缓缓前行。

寒假时,县长千金并未回父亲任职的地方。当然了,如果满心牵挂少年的事,她会觉得自己很傻,而且,要是真的与少年重逢,那反而才怪呢。

不过,县长千金在某个黄昏与人闲聊时,曾向一位友人说起悄悄话。

“我曾经有个男友。他是身高将近一米八的高个子,现在还是中学生,他是绘画的天才呢……”

县长千金脱口说出“天才”这两个字时,感受到一股意想不到的满足感,仿佛把心中想说的话一股脑儿全说了出来。因为透过这意想不到的名词,在静静的感伤中,她清楚地忆起夏日时透过沙丘森林的枝叶缝隙所看到的蔚蓝苍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