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色子午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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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被拉去参军——与怀特上尉面谈——他的见解——营地——卖骡——拉雷迪多的小酒馆——一名门诺派教徒[32]——伙伴遇害。

他赤身躺在树下,破烂衣服铺在上方的大树枝上,这时,另一位骑手沿河而下,然后勒马。

他扭过头来。透过柳树,他能看见马腿。他翻了个身,匍匐着。

那人下马,站在马旁。

他伸手握住自己的绳柄刀。

嗨,骑手说。

他没有回答。他移到一边,好透过树枝看得更清楚些。

嗨。你在哪儿呢?

你想干啥?

想跟你聊聊。

有啥好聊的?

妈的,出来。我是白人,我信基督。

少年把手伸到上方的柳条中,想取下他的马裤。腰带吊着,他拽了拽,但马裤却挂在了树枝上。

妈的,那人说,你不是在树上吧?

你走开,别他妈烦我。

只是想跟你聊聊。没打算惹你。

你惹毛我了。

昨晚敲碎墨西哥佬脑袋的是你吧?不过我不是来抓你的。

谁在追查?

怀特上尉。他想让那小子参军。

军队?

是,长官。

啥军队?

怀特上尉率领的连队。我们要去收拾墨西哥人。

仗[33]早就打完了。

他说还没打完。你在哪儿呢?

他起身用力将马裤从树枝上拽下,穿上。他穿上靴子,将刀子放进右靴筒,一边穿衬衫一边从柳树中走出。

那人盘腿坐在草中。他穿了件鹿皮衣,头戴一顶灰乎乎的黑丝高顶礼帽,嘴角叼着根小墨西哥雪茄。他一看柳树中扒出的人,就摇了摇头。

小伙子,我看你是走霉运了吧?他问。

我只不过没撞上好运而已。

想不想去墨西哥?

我对那儿没兴趣。

这可是你出人头地的好机会。在下去之前,你总得有点作为吧。

有啥好处?

人手一匹马一些弹药。我看,你说不定还会弄到些衣服。

我没有来复枪。

我们帮你弄一支就是了。

工钱呢?

妈的,小伙子,你要工钱干啥?只要是你搞到的,统统归你。我们要去墨西哥。会有战利品。最后连里的人,个个都会变成大地主。你自己现在有几块地?

当兵这码事我压根不懂。

那人打量着他。他从嘴里取出还没点燃的雪茄,扭头啐了一口,然后又叼着。你哪儿人?他问。

田纳西人[34]。

田纳西人。那你肯定会使来复枪。

少年蹲在草中。他瞅了瞅这人的马。这马披着精心制作的银边皮具,脸上长着白斑,四蹄雪白,正大口大口地啃着肥美的草。你哪儿人?少年问。

我三八年就在得克萨斯了。要是没遇到怀特上尉,我现在都不知道在哪儿。我当时看上去比你还惨,然后他出现了,像耶稣拯救拉撒路[35]一样把我拉了起来。他扶着我走上正道。要不是他,我肯定会被酒色害死,最后连地狱也不要。他觉得我还不是无可救药,而我觉得你也是。你咋说?

不知道。

走吧,跟我去见见上尉。

少年扯了一把草茎。他又瞅了瞅马。好吧,他说,瞧瞧就瞧瞧。

他们骑马穿过城市,征兵者气势昂扬地骑着踏雪马,而后面骑骡的少年倒像他的俘虏。他们穿过窄巷,柳栅搭成的茅屋在酷热中蒸着。草和仙人果长在屋顶上,山羊在上面走来走去,依稀的小丧钟声从那个肮脏的泥土王国的远处传来。他们走上商业大街[36],穿过主广场[37],经过一排排的四轮货车,然后穿过另一个广场,广场上小男孩推着小轮手推车兜售葡萄和无花果。几条瘦骨嶙峋的狗从他们面前溜过。他们骑过军事广场[38],穿过少年和骡昨晚喝过水的小街,那口井边聚集着女人和姑娘,周围立着些形状各异的藤条盖土坛。他们经过一间小屋,里面传来女人的哀嚎,小小的灵车停在门口,几匹马纹丝不动地忍耐酷热和苍蝇。

上尉在广场上的一家旅店办公,广场上长着树木,立着一个摆着长椅的绿色小凉亭。打开旅店铁门,便见一连廊,连廊末端有一庭院。墙壁刷得雪白,点缀着花哨的彩色碎瓷砖。上尉的部下穿着高跟的雕花皮靴,踩着瓷砖,踩着连接庭院和楼上房间的阶梯,发出响亮的脚步声。庭院中种着绿植,刚浇过水,正冒着热气。上尉的部下大步穿过长长的阳台,急促地敲打最里头的门。一个声音说叫他们进来。

坐在藤桌边写信的,就是上尉。他们立着等候,上尉的部下手里捧着他的黑帽。上尉继续写信,没有抬头。少年可以听见外面一个女人在讲西班牙语。除此之外就是上尉钢笔的沙沙声。

写完之后他放下笔,抬起头。他瞅了瞅部下,瞅了瞅少年,然后低头阅读写完的信。他点了点头,从一个小缟玛瑙盒子里取出些沙,撒在信上,然后把信折好。他从桌上一盒里取出根火柴,点燃,举到一根封蜡下面,在纸上滴成一个奖章模样的红色小滩。他把火柴摇灭,略微吹了下纸,拿戒指压了压封蜡。最后他将信立在桌上两本书之间,向后仰在椅子上,又瞅了瞅少年。他一脸严肃地点点头。坐,他说。

他们小心翼翼地坐在一张深色木料的高背长椅上。上尉的部下腰间插着一把大左轮手枪,他坐下时拉起腰带转了转,好让手枪安全地放在大腿之间。他用帽子盖着手枪,往后一靠。少年将一只破烂的靴子置于另一只之后,身子坐直。

上尉把椅子向后推,起身绕到桌前。他刻意在那儿站了恰好一分钟,然后往后一跃,坐到桌上,靴子悬在半空。他的头发和大髭须已有些许花白,但他年纪并不大。这么说你就是那个人,他问。

什么人?少年问。

什么人,长官,上尉的部下提醒他。

小伙子,你多大了?

十九。

上尉点点头。他又上下打量少年。你怎么了?

啥?

说长官,征兵者说。

长官?

我问你怎么了?

少年瞅了瞅旁边坐着的那人。他低头瞅了瞅自己,又瞅了瞅上尉。我遇到了强盗,他说。

强盗,上尉说。

抢了我所有东西。抢了我的表,还有其他东西。

你有来复枪么?

没有。

你在哪儿被抢的?

不知道。那地方没名字。只是一片野地。

你之前是在哪儿?

在纳科、纳科……

纳科多奇斯。

对。

是,长官。

是,长官。

那儿有多少人?

少年盯着他。

强盗。多少强盗。

七八个,我估摸。我的脑袋被木棒打晕了。

上尉乜斜着一只眼看他。他们是墨西哥人?

有几个是。墨西哥人,黑佬。还有一两个白人。他们偷了一群牲畜。我唯一没被抢走的是一把旧刀子,藏在靴子里了。

上尉点点头。他十指交叉放在膝间。你对条约[39]有什么看法?他问。

少年瞅了瞅旁边坐着的人。他已闭上了眼。他低头瞅了瞅拇指。我不知道那是啥,他说。

恐怕很多美国人都不知道,上尉说,你是哪儿人,小伙子?

田纳西人。

你不是蒙特雷战役[40]的志愿兵吧?

不是,长官。

在我看来,他们是我见过的面对战火时最英勇的一群人。我估计牺牲在墨西哥北部战场的人中,田纳西州的比其他任何州都多。这个你知道么?

不知道,长官。

他们被出卖了。战死在那片沙漠中,然后被自己的祖国出卖了。

少年一言不发地坐着。

上尉往前探了探身。我们为国而战。牺牲了很多朋友和兄弟。苍天在上,我们一定会血债血偿。还给那伙原始人。无论一个人有多偏袒他们,也不得不承认,那伙人压根不知道什么是荣誉、正义和共和政府。这个怯懦的民族,居然向赤裸的野蛮人进贡一百年。拱手让出庄稼和牲口。关闭矿井,丢弃村庄。与此同时,那群异教徒骑在这片土地上肆虐无忌、杀戮劫掠。一个反抗者也没有。这都是些什么样的人?阿帕契人甚至都不朝他们开枪。你知道么?他们把这些人用石头砸死。上尉摇摇头。似乎这通肺腑之言触到了他的伤心处。

你知不知道,多尼芬上校[41]攻下奇瓦瓦城时,重创了一千多名敌人,而自己只折了一兵,而且几乎还是自杀的?这些兵亲切地叫他比尔,你知不知道他们都是非正规军,不要报酬,赤膊上阵,从密苏里州徒步走到战场?

不知道,长官。

上尉后仰,抱着双臂。咱们要对付的,他说,是一个堕落的种族。一个杂交的种族,比黑佬好不到哪儿去。或许与黑佬一样低等。墨西哥没有政府。作孽啊,墨西哥连上帝都没有。永远也不会有了。众所周知,这个民族没有自治能力,而咱们要对付的就是他们。你说,无法自治的民族应该怎样处置?没错。别人来替他们治理。

索诺拉州已有大约一万四千名法国殖民者。他们居住在免费赠送的土地,免费使用工具和牲口。开明的墨西哥人鼓励这种做法。帕雷德斯[42]已在要求脱离墨西哥政府。他们宁可被马屁精统治,也不愿被贼子和弱智统治。卡拉斯科上校[43]正在请求美国干预。他的请求会得到应允。

眼下华盛顿正在成立一个委员会,来此处划定我国与墨西哥的边界。我认为索诺拉州最终会划入美国领土,这一点确凿无疑。瓜伊马斯也会成为美国港口。美国人将会顺畅地抵达加利福尼亚,而不用取道咱们蒙昧的姐妹共和国,咱们的公民,最终也可远离必经之路上臭名昭著的杀人团伙,免受其害。

上尉注视着少年。少年看上去很不自在。小伙子,上尉说,对这块受困的黑暗之地而言,咱们将带去解放的力量。确实如此。咱们将是先头部队。咱们有加州州长伯内特[44]的默许。

他身子前倾,双手放在膝盖上。咱们就要去分享战利品了。连里每个人都会得到一块土地。上等的草地。世界上最好的草地。盛产矿物、黄金、白银的土地,好得你做梦都想不到。你还年轻啊。但我没有看错你。我很少看错人。我看你是想扬名于世。对吧?

是,长官。

没错。我想你并不是那种会把美国人殊死战斗才夺得的土地拱手让给外国势力的人。你听好。除非美国人采取行动,我是说你我这样正儿八经对待这个国家的人,而不是华盛顿那群只知道光腚坐着的纨绔子弟,除非咱们采取行动,否则墨西哥——我指的是整个国家——会在将来某一天挂上欧洲的旗帜。不搞门罗主义[45],就打。

上尉的声音已变得柔和而热切。他把头歪向一边,带着某种善意打量少年。少年在肮脏的牛仔裤上用手掌搓着膝盖。他瞥了一眼旁边坐着的人,但他好像睡着了。

给个马鞍吧?他说。

马鞍?

是的,长官。

你没有马鞍?

没有,长官。

我以为你有马。

有一头骡。

原来如此。

我放了一个旧壳在骡背上,都快掉光了。骡也快不行了。他说我会分到一匹马和一支枪。

特拉梅尔中士说的?

我没有承诺给他马鞍,中士说。

我们给你马鞍。

我跟他说过我们会给他找点衣服,上尉。

行。咱们虽然不是正规军,但也不想看起来跟乌合之众似的,对吧?

是,长官。

我们也没有驯好的马了,中士说。

驯一匹就是。

擅长驯马那家伙已经退役了。

我知道。再找一个。

是,长官。没准儿这哥们儿能驯马。你驯过马没?

没,长官。

不用叫我长官。

是,长官。

中士,上尉说,一边从桌上下来。

是,长官。

给这位兄弟报个名。

营地在河流上游的城边上。一个旧货车帆布拼缀的帐篷,几个灌木搭起的草棚,在这之外是一个灌木做成的8字形畜栏,几匹杂色小马闷闷地站在阳光下。

下士,中士喊道。

他不在。

他下马迈向帐篷,甩开帐篷帘子。少年骑在骡上。树荫下正躺在三个人,打量着他。嗨,一人说道。

嗨。

你新来的?

应该是吧。

上尉没说啥时候离开这鬼地方?

没说。

中士从帐篷里出来了。他人呢?他问。

进城了。

进城了,中士说。过来。

那人从地上起来,慢吞吞地走到帐篷边,双手叉腰站定。

这哥们儿没有装备,中士说。

那人点点头。

上尉给他一件衬衫和一些补鞋的钱。我们要给他找匹坐骑,还要给他马鞍。

马鞍。

卖了那骡就够买一个那玩意儿了。

那人瞅了瞅骡,回头乜斜着眼看中士。他侧过身子啐了一口。那骡连十块钱也卖不了。

能卖多少是多少。

他们又宰了一头牛。

我不想听。

我拿他们也没辙。

我不会告诉上尉。他要知道,非把那些人眼珠抠出来扔地上不可。

那人又啐了一口。唉,确实是他妈这么回事儿。

这哥们儿交给你了。我得走了。

行。

没人生病吧?

没。

谢天谢地。

他骑上马鞍,用缰绳轻碰马的脖子。他回头看了看,摇了摇头。

傍晚,少年和其他两名新兵进了城。他已经洗了澡,刮了胡子,身着上尉给他的蓝色灯芯绒裤和棉衬衫,除了靴子,他整个焕然一新。他的朋友骑着杂色小马,四十天前,它们还是平原上的野马,像斑鸠一样一受惊吓便飞奔。

别急,你也会有这样的马,二级下士说道,到时候可别乐坏了。

那些马都行,另一人说。

那边还有一两匹说不定会留给你。

少年骑在骡上俯视他们。他们护卫一般各骑一边,骡仰头小跑,眼睛紧张地顾盼。它们会把你甩在地上来个狗吃屎,二级下士说。

他们骑过一个挤满货车和牲畜的广场。移民者、得克萨斯人、墨西哥人、奴隶、利帕印第安人[46],一队队高大、严肃的卡润科沃思人[47],染着蓝脸,双手紧握六英尺长矛的柄,据说这些涂油彩的赤裸野蛮人喜欢吃人,他们即便出现在牛鬼蛇神中,也极其骇人。新兵们小心拉着坐骑的缰绳,绕过法院大楼,沿着插着碎玻璃的监狱高墙前进。主广场上聚集着一支乐队,正在给乐器调音。骑手们转弯走上萨莱纳斯街,经过小赌坊和咖啡摊,这条街上的小棚里和土坯商店里有很多墨西哥马具匠、商人、斗鸡贩子、补鞋匠、制靴匠。二级下士来自得克萨斯,会说一点西班牙语,准备用骡换东西。另一个男孩来自密苏里州。他们兴致颇高,洗了脸,梳了头,都穿着整洁的衬衣。三人都料到会通宵畅饮,还盼望着交点桃花运。每到这样的夜晚,就有太多年轻人如此盘算,但最后只会尸体冰凉,横着回家。

他们用这头带着装备的骡换了一个得克萨斯产的牲口鞍子,光滑的木头上覆了生牛皮,虽然有点旧,但却完好无损。换了一个新马笼头和马嚼子。换了一条灰扑扑的萨尔提略编织羊毛毯,不知新旧。最后还得了两块半美元的金币。得克萨斯人瞅了瞅少年手中的小钱币,要他多给点,但马具匠摇摇头,举起手来表示心意已决。

我的靴子呢?少年问。

他的靴子,[48]得克萨斯人说。

靴子?[49]

对。[50]他做出缝补的动作。

马具匠低头瞅了瞅靴子。他弯起手掌,不耐烦地示意拿来,少年脱掉靴子,光脚站在土里。

一切就绪之后,他们站在街中望着彼此。少年的新马具搁在肩上。

二级下士瞅了瞅密苏里州的男孩。有没有钱,厄尔?

一个子儿都没有。

唉,我也没有。咱们还是滚回那鬼地方吧。

少年调整了下肩上马具的重心。咱们还有四分之一个鹰币可以拿来喝掉,他说。

拉雷迪多已是黄昏。蝙蝠从法院大楼和塔楼的栖息处飞了出来,盘旋在四围。空气中弥散着木炭燃烧的味道。孩子们与狗一起,蹲在泥门廊边,雄斗鸡拍打翅膀飞回果树的枝丫。他们一伙沿着一堵光秃的泥砖墙徒步而行。远处广场乐队的音乐隐隐可闻。他们绕过街上的一辆水车,走过一堵墙,墙上的窟窿里透出一个小锻炉的火光,一位老人正把金属打成各种形状。他们还经过了一道门,看见门里一位少女,周围娇艳的花朵和她的美貌格外相称。

他们最后走到一扇木门前。门用铰链连在另一道大门上,所有人都必须跨过一英尺高的门槛,门槛早已被千百双靴子磨掉了木头,而数百个醉酒的笨蛋也曾在此绊倒、摔倒或踉跄到街中。他们进入庭院,经过一个爬满老葡萄藤的露天棚架,黄昏中小鸡在多节光秃的藤上点着头,然后他们进入一个亮着灯的小酒吧,猫腰钻过一根低梁,走向吧台,纷纷来到吧台前。

此处有一名精神错乱的年长门诺派教徒,扭头仔细看着他们。他身材瘦削,穿着皮马甲,头上端端正正地戴着一顶直边黑帽,下巴稀稀疏疏地长着一层胡须。新兵们要了几杯威士忌,喝完之后继续点。靠墙的桌边有人在玩蒙特牌[51],另一张桌旁,坐着几名妓女,上下打量着几名新兵。新兵沿着吧台侧身站立,拇指插进腰带,瞅了瞅这房间。他们几人高声谈论远征的话题,老门诺派教徒惋惜地摇头,抿了一口酒,咕哝着什么。

你们会在河边被拦住的,他说。

二级下士越过同伴望向那边。你在跟我说话么?

过不了河。不骗你。他们会把你们一个个都关起来。

谁?

美军。沃思将军[52]。

谅他也不敢。

但愿他把你们拦住。

他瞅了瞅同伴。他朝向门诺派教徒侧过身去。老头,你啥意思?

你们要是武装过河,到对岸去从事军事阻挠[53],就回不来了。

没打算回来。我们要去索诺拉。

老头,你还有啥要说的?

门诺派教徒注视着他们前方的阴影,这黑暗正通过吧台里面的镜子反射给了他。他转身对着他们。他的眼睛湿润,慢条斯理地说话。上帝的愤怒还在沉睡。在人类出现以前,已经存在了一百万年,也只有人类有能力将它唤醒。地狱还空荡荡的哩。听我一言吧。你们把疯子发起的战争送向外国领土。会唤醒的可不仅仅是狗而已。

但他们对老人又是斥责,又是诅咒,最后他终于咕哝着沿吧台而去,除此之外还能如何?

这些事情如何收场。最后的结局是混乱、诅咒和鲜血。他们继续喝酒,风穿街而过,此前头顶的星星已在西边低垂,这几个年轻人与他人起了冲突,说了些不该说的话,黎明时,少年和二级下士跪在密苏里州那名叫厄尔的男孩旁边,喊着他的名字,但他再也没有答应。他侧躺在庭院的尘土里。那些人走了,妓女也走了。一位老人扫着小酒吧的黏土地面。男孩躺地,头骨碎裂在血泊中,没人知道是谁干的。庭院中进来了第三个人。是门诺派教徒。暖风吹动,东方亮起了微暗的光。葡萄藤上栖息的鸡已开始活动,啼叫起来。

酒馆之路,来时欢愉,入得酒馆,苦痛渐多,门诺派教徒说。他一直用双手握着帽子,如今又将帽子戴到头上,转身走出大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