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父亲
有时候,命运这东西真的说不清。好像冥冥之中,有一双手在引领着你,于是,你早已忘记的,或者你心中期盼的,该来的不该来的通通来到你面前,让你猝不及防。
联欢那天,新东市委组织部长秦建国原本是不打算参加的,事前准备去组织部手拉手单位青山县慰问,因大雪封了高速公路去不成了,再加上连日来一直找人谈话感觉很累,就想来联欢会上放松放松绷紧的神经。
没想到,这个小小的决定,竟让他寻到失散多年的女儿。而且,得来全不费工夫。
清清上台的时候,穿着红上衣,黑兜兜,下面是绿色的演出裤,梳着一条油黑黑的大辫子,化着淡妆,活脱脱一个山里妹子的形象,清新,脱俗,脸上是纯洁的、自然的微笑。刚刚唱出第一句,下面就响起了掌声。
彼时,秦建国就坐在第一排的最边上,离舞台很近,他清楚的看见了清清的脸,一下子震惊了。
这张脸何其熟悉!那圆圆的苹果脸,白皙的皮肤,那乌黑发亮的大辫子,小巧的酒窝,和前妻刘燕如出一辙!闭上眼睛,这声音,这具有穿透云霄般的声音,不就是刘燕发出的吗?
他的心仿佛被针扎了一下,刺刺的痛。分别多年的刘燕一下子从心底的某个角落里跳了出来,手里抚弄着两条粗黑的大辫子,站在那里,冲他微笑。那些一起走过的日子,鲜活的浮现在眼前。
只是不知道,他的女儿,在妈妈离开以后的那些日子里,是怎样磕磕绊绊的走过来,又是如何长大的。
无数个夜晚,睡不着的时候,他曾经想起过,在遥远的小山村,自己还有一个女儿,身上流着他的骨血。刘燕去世后,他曾经回去过几次,试图带她回来,却连面都没有见着。
那时候,他单纯的认为,清清和她妈妈一样倔强,不再认他。哪里知道是刘大宝一家把她支走了呢。
年轻的时候,忙着工作,忙着事业,秦建国只是偶尔想起清清。现在,年龄大了,心里感觉越来越脆弱,越来越空虚,他常常想:清清怎么样了?现在干什么?他想问问她,在没有爸爸妈妈的日子里,她是不是吃得饱,穿的暖?没有妈妈的那些漫漫长夜,她是否能够一个人独自成眠?
有时候他也自嘲的一笑:这不应该是在孩子小时候应该惦记的事情吗?
春节过后,调研工作进入实质阶段,清清每天在下面的单位发放问卷,回收问卷。只有到周五才和大家回到办公室统计数据。
早晨,清清从食堂吃完早餐,宋建给她一张青年报,让她送到组织部秦部长办公室。这是秦建国特意交待好宋建的。
清清走进一座灰色的办公楼,宽敞的楼道寂静无声,透着一股庄严。她小心地走路,生怕自己的脚步声惊扰了屋里办公的领导。
找到秦部长办公室,她轻轻的敲门,听到屋里传出“进来”的声音,才推开门,走了进去。
靠窗的办公桌前,秦建国正在接着电话,清清低着头把报纸放到办公桌上就要走,秦建国冲她招了招手,示意她坐在对面的椅子上。清清不敢坐,就站着等秦建国通完电话。
莫名的,清清的心忽然“扑通扑通”跳了起来,这个男人有点眼熟,是他?
办公桌上一张发旧的照片吸引了清清的目光,那是一家三口的全家福,男人带着黑边的眼镜,炯炯有神的大眼睛在镜片后闪着光,女人漆黑的大辫子环绕在胸前,两人中间,是一个梳着冲天小辫辨的女孩,也是一双黑亮亮的大眼睛。
这张照片,清清也有,就在胸前的项链上坠着,那是妈妈给她留下的。
秦建国一边打电话,一边观察清清的反应,这张照片是他刚才特意放在桌上的。
清清的脸色涨红,只片刻工夫,就苍白起来。她咬着嘴唇的样子都和她妈妈一样。
秦建国在那一刻就确定了,刘清清,就是他的女儿!
放下电话,看着清清苍白的脸,秦建国一下子心疼起来,女儿清瘦的面庞,细长的身材,像是从小营养不良的样子。
他说:坐吧。
清清忐忑不安的坐下了,不敢抬头。因为怕他看见盈满眼眶的泪水。
“你是刘清清?”
“是。”
“家在哪里?”
“我在哪里,家就在哪里。”
“什么意思?”
清清叹了一口气:“我家就我一个人。”
“你妈妈呢?”
“我妈妈在我很小的时候去世了。”
“那你父亲呢?”
“我三岁以前有爸爸。三岁以后他扔下我们娘俩,再没见过。”
“这些年你是怎么长大的?”
“吃着百家饭,睡着麦秸垛。就这样长大了。”
秦建国控制住自己的感情,问:“你没再找过你的亲生父亲?”
清清倔强的扬起脸,直视着秦建国的眼睛:“在他抛下我们母女的那一刻起,我就已经没有了父亲!”
秦建国一惊,清清的眼框红着,泪水在里面打转,却拼命的控制着没有掉下来,目光里满是愤怒的光芒。
他指着面前的照片问:“你见过这个吗?”
清清默默的摘下项链,打开心形项链坠,里面的照片和桌上的一模一样。
这一刻,秦建国的眼泪夺眶而出,他绕过宽大的办公桌,一个箭步跨到清清身边,急切的拉住她的手说:“清清,我是你爸爸!”
清清的眼泪终于控制不住的哗哗流了下来。她一直认为自己经过了这些年的磨炼,已经是刀枪不入了,却在见到父亲的一刹那,感情的大厦轰然倒塌,她竟然脆弱的哭了。
真实的的刘清清其实就是这个样子的,她善良,热心,敏感,自卑,虽然内心坚强,但感情很脆弱。可是在外人的眼中,刘清清不应该是这个样子的,她应该是倔强的,强悍的,无坚不摧的。
少顷,她轻轻推开秦建国的手,黯然忧伤的对他说:“对不起,秦部长,我不敢高攀。”
离开秦建国的办公室,清清像做梦一样,恍恍惚惚的,她没想过要找父亲。小时候,在姥姥家吃不饱的时候,在被牛小春夜里轰出来睡在麦秸垛里的时候,她在想,爸爸在哪里?爸爸如果在身边会让女儿受这样的委屈吗?
她就像一棵长在悬崖峭壁中的小树,没人施肥,没人浇水,顽强的生长,那么艰难的日子都挺过来了,当她已经长大,有能力为自己遮风挡雨,拓出一片天地,脱离了苦海,迎来了光明,过上了自己想要的生活,还要这个父亲干什么?!
眼泪,控制不住的眼泪依然流着,她钻进厕所,静静的在里面,任眼泪顺着面颊汩汩流淌。
尽情的流吧,让这些年的憋屈,这些年的辛酸,这些年的苦难,随着眼泪尽情的蔓延开来吧。
只是,出了这个门,展现在人们面前的,依然是坚强、乐观的刘清清。
这几天,清清是在伊星家里渡过的。
伊星是贵州人,大学毕业后追随未婚夫来到京都,一直住在未婚夫家。清清那天上班突然晕倒,高烧不退,联系不上她的家人,伊星带她去医院看完病后,直接把她带回未婚夫家养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