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和过去的人生说再见

周一开晨会时，包括罗行长在内的一干人猛一看到言晓晓，都以为来了新人，多看了两眼之后，才认出是言晓晓。

言晓晓本来就慌了，被人盯着看，更是吓得直哆嗦，恨不得地上有个洞能让她立即钻进去。

会后，罗行长让言晓晓去他的办公室。言晓晓以为是自己头发的颜色染得太夸张了，哆哆嗦嗦地向罗行长承认了错误，并保证晚上就把头发染回来。

罗行长十分感慨，假如关享能有言晓晓十分之一的自觉，他的头发能少白一半。眼前这个傻姑娘，虽然不聪明，但胜在吃苦耐劳，最重要的是听话懂事，不用领导开口，就知道自我反省。哪像关享，捅了天大的娄子，都跟没事人一样！

言晓晓低着头，两只手拧着衣角揉来揉去。罗行长仔细打量了她一番：“今天化妆了？”

说是化妆，其实也就是扑了点粉，抹了点腮红，擦了点唇膏。就为这，言晓晓还特意早起半小时，本来还想画个眉毛的，实在不敢下手，准备让苏航和关享再指点一下。

言晓晓以为领导在批评她，抬起胳膊就往脸上擦。罗行长吓了一跳：“你干吗？”

言晓晓的手停在半空中，一副要哭出来的模样。

罗行长意识到自己吓到言晓晓了，急忙解释：“好看！洋气！小姑娘就应该这个样子！”

罗行长又拍了拍桌上的案本：“我听苏航说，你最近学习很认真，吴楚一也打电话过来，说对你很满意！你好好干，我对你有信心，你肯定能成为一名优秀的客户经理！”

言晓晓半信半疑地回到办公室。关享问罗行长找她干吗，言晓晓一五一十地说完，苏航笑着给她鼓劲：“老罗都说你能行，那你一定能行，别小看自己。”

中午，言晓晓去食堂吃饭。安鑫和几个柜员端着餐盘围过来，得知言晓晓的新发型出自哪里后，安鑫带头发出夸张的尖叫：“难怪这么好看！我早就说过，所有的美丽闻起来都有金钱的味道！”

一个柜员姑娘把安鑫挤到旁边：“可拉倒吧！什么你说的？明明是关姐说的！言姐，你用的腮红是哪个牌子？什么色号？好好看啊！”

言晓晓从小到大都是女生小团体排斥和嘲笑的对象，从来没有被一群女生围住问长问短过，她开始还有些尴尬，几句话聊完之后，发现聊天似乎也不是那么困难，人家好像也没有看不上她的意思。

在苏航和关享眼神的鼓励下，言晓晓红着脸邀请大家饭后到办公室试试腮红。

安鑫试完腮红，把关享拖到一边，低声问道：“什么情况？”

关享装傻：“什么什么情况？”

安鑫眼睛一横，语调拖得特别长：“关姐，是不是姐妹？”

关享故作高深：“这才刚开始，后面有的是让你们惊讶的！”

送走安鑫等人，言晓晓向关享借了个镜子，在苏航的指导下，琢磨怎么画眉毛。

晚上回到家，吃完杂粮面包配蔬菜沙拉，言晓晓站上跑步机。一小时之后，李格非拿着瑜伽垫出来，指导言晓晓塑形。临睡前，言晓晓又在苏航和关享的指导下，穿着高跟鞋，走了十五分钟。

虽然言晓晓总觉得自己笨得不可救药，但从日常家务和做饭就能看出，她其实是个手巧的女孩子。经过几天的努力，吴楚一教她的那几招，她已经学得有模有样了。至于体形，短短几天，暂时看不出效果，但是人明显精神了，甚至穿着高跟鞋也能走一会儿了。

苏航最先发现言晓晓的变化：过去那个总喜欢低着头急匆匆走路的姑娘，现在走路抬头了，和人说话的时候，也不再刻意避开别人的视线。

周五下班，为了给明天来的吴楚一准备午饭，言晓晓去菜市场买了菜。关享去厨房泡茶时，看见言晓晓对着海鲜微笑，便问言晓晓是不是捡到钱了。

言晓晓怪不好意思地和关享解释，刚才她去菜市场，卖菜的老板没认出她，直夸她漂亮。原来她买菜的时候稍微选一下，老板都不耐烦，今天老板主动帮她选最好的。

言晓晓说着说着开始害羞：“我知道挺傻的，你别笑话我。”

“傻个屁！”关享随手从冰箱拿出一杯酸奶，撕开盖子，一饮而尽，“咱们和你相处时间长，当然能发现你的心灵是很美的，但是大部分人没有时间和你相处，只能通过外表对你进行评判。所以，你就应该像现在这个样子！”

路过厨房的李格非没发表意见，只是在晚上陪着言晓晓做力量训练的时候，貌似不经意地说道：“我喜欢你现在的样子。”

言晓晓努力做仰卧起坐，李格非给她定的计划是五十个，她咬着牙做了一百个。

周六吴楚一来了，虽然横挑鼻子竖挑眼，但是对言晓晓的努力，勉强还是认可的。因为下午还有活动，他急匆匆地教完，饭都没吃就走了。

周日一大早，吴楚一的助理送来两个包装华贵的大盒子。在关享的狼嚎中，言晓晓先打开小盒子，只见Jimmy Choo的水晶鞋静静地躺在里面，闪烁着耀眼的光芒。

至于大盒子里的礼服，则是Dior今年秋冬款高定。

作为言晓晓的朋友，李格非第一时间看出了言晓晓的需求：“鞋子人民币三万多，裙子十来万人民币。”

言晓晓犹豫着拨通吴楚一的电话。吴楚一明显没睡醒，声音里带着清梦被扰的不耐烦：“我一夜没睡，刚刚躺下，有什么事等我睡醒再说。”

言晓晓立刻闭嘴。吴楚一不用想就知道言晓晓在纠结什么，说道：“鞋子和裙子是借的，用完还回来！”

言晓晓正要挂电话，吴楚一又开始交代：“注意你的手，别脸蛋看上去勉强能见人，一伸手马上现原形。我不管你要干多少家务，全部都要戴手套，每天涂八遍护手霜，下个星期我过来检查！”

在苏航和关享的撺掇下，言晓晓换上了衣服和鞋。李格非捂着嘴巴发出夸张的惊叫：“女神！”

关享蹲下去帮言晓晓把裙角理好，苏航指导言晓晓摆造型，李格非负责拍照。关享拿着修好的照片给她看：“老言，你简直美到惨绝人寰！”

李格非嗤笑关享没文化乱用成语。关享有大事要干，没心情和李格非斗嘴，她带着一脸谄媚的笑容，腻歪在言晓晓身旁：“晓晓，和你商量一个事……”

不用关享开口，苏航就知道她那点儿小心思，说：“你也不看看你那身高和体重，晓晓的衣服和鞋，你试完她还能穿吗？”

“我就套一下，不拉拉链还不行吗？”关享拉着言晓晓的手，水汪汪的大眼睛不停地眨巴，说：“晓晓，求求你，让我试一下行不行？我还没有穿过这么贵的衣服和鞋子！”

以言晓晓的性格，不可能不同意。没想到苏航却抢先一步接过衣服和鞋子，指挥关享道：“来，帮我换一下。”

关享瞪着苏航，怀疑自己听错了。

苏航不耐烦：“我也想试一下不行啊？”

关享不乐意：“那你刚才还说我？明明我先拜托晓晓的！”

“我是你领导，要让领导先试，懂不懂？”

“那是在单位，这是在家！”

“我比你大，你要尊老爱幼！”

“你就比我大一个月，尊的什么老！”

关享气不过，想动手抢，可想到东西的价格，抢坏了卖了她都不一定赔得起，不禁恨得牙根痒痒。

苏航换好衣服，李格非足足拍了半小时，才勉强挑出一张让苏航满意的照片。

为了报复苏航，关享让李格非拍了一个小时才罢休。对此，李格非很受伤，为什么女生有内部矛盾，要拿他出气？

一周的时间在吵吵闹闹中愉快地度过。吴楚一这周依然繁忙，周六一大早赶来，扔下一个美甲师就走了。言晓晓对着做好的指甲发呆，漂亮是漂亮，可没法做家务。正踌躇时，收到吴楚一的信息：“从现在起，到婚礼结束，所有家务交给他们。”

至于吴楚一口中的“他们”，随后又收到了吴楚一的指示，除了吃喝和运动，不允许言晓晓的手碰任何东西。

李格非欲哭无泪，指着苏航和关享：“你们俩沾了人家那么多光，牺牲点儿正常，关我什么事？”

关享一肚子怨气，又不敢对着吴楚一发，只好发泄到李格非身上：“晓晓给吴楚一做的饭，吴楚一没空吃，你吃得最多，还有你那个头发，也是吴楚一请的客，你还有什么意见？马桶和浴缸归你了！”

经过一个半月的饮食调理和运动，言晓晓瘦了一圈，加上化妆，还有发型和衣着的改变，像是变了一个人。她去分行开会时，竟然没人认出她是谁。甚至还有人向苏航和关享打听，她们支行什么时候新来了一个美女？

苏航笑而不答。关享倒是很愿意跟人八卦一番，听得女同事个个目瞪口呆：能让吴楚一亲自上门指导得多大的面子，难怪晓晓变化这么大，简直是脱胎换骨！

最明显的表现之一，就是言晓晓去放款中心放款时，再也没有男客户经理插队，反而还有几个男客户经理主动问她急不急，可以让她先放。当然，以言晓晓的个性，怎么可能占人家这种便宜，她都是老老实地排队，偶尔特别急，用了人家的位置，也是赶紧按苏航和关享教的，买了一大堆好吃的请人家当下午茶。

就冲言晓晓现在的外表、性格和行事作风，她在分行的风评直线上升。关享与言晓晓开玩笑：“你等着吧，再过一两个月，估计就有人忍不住要对你下手了！”

言晓晓过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关享的意思是会有男生追求她。她连连摆手，怎么可能发生这种事情。从小到大，她都是男生忽略的对象，天生的隐形人，除了当年冲她钱来的张博，都没一个男生主动找她说过话。

言晓晓的自我评价，被完全相反的现实终结。多名男同事主动加她的微信交流工作，其中以当初那个抢她位置的王凯最为积极，聊完这个季度她准备放多少贷款后，直接约她这个周末去看电影。

言晓晓有些搞不清状况，便和家里的三个人商量。关享以为太阳打西边出来了，言晓晓也学会开玩笑了。可是看完微信内容，家中三人同时陷入沉思。

随后，作为言晓晓的姐妹，关享拨通王凯的电话：“哥们儿，什么意思？情场浪子想换个口味，拿我们家小言开心？你不怕我剥了你的皮？”

王凯正捧着手机等言晓晓的回复，接到电话，原本大喜过望，没想到传来的却是关享的声音，便不高兴地说：“老关，你这话说得可就难听了，谁拿小言开心？我是认真的！”

“你前八任女朋友每一个我都见过，哪个不是细腰、大胸、大长腿？我们家小言何德何能能让您认真？”

“单纯！”王凯掷地有声，“我从来没在任何一个女孩子身上看过那么单纯的眼神。我喜欢她笑起来的样子，我喜欢看她脸红，这个理由够不够充分？老关，我可以发誓，如果我不是认真的，就让我名下存款掉到0！”

李格非听完王凯的发言，向言晓晓提供参考意见：“以我当了二十八年男人的经验，我认为这个男人没有撒谎，他是真的在追求你……”

言晓晓神情一滞，肩膀后缩，整个人团在沙发角落里。关享伸手把她拉直了，对她说：“你别不信啊，过去那是不可能，现在是一切皆有可能。你对着镜子照照，别说一个男生约你，十个男生约，我都相信！”

苏航从理论上给言晓晓分析：“你父母是老师，你有房，也有稳定工作，你性格老实人又居家，适不适合恋爱我们暂且不谈，至少非常适合结婚。”

李格非完全同意，说：“反面例子就是……”李格非瞟了一眼旁边的关享，被关享瞪回，便改口说：“晓晓，要不你就和王凯试试，我刚才看了他的照片，虽然他的长相跟我相比肯定是差远了，但还是很不错的。听关享说，他家里也挺有钱的，人又会哄女孩子开心，绝对适合谈恋爱，你又没正常恋爱经验，不如就跟他试试。等到去参加张博婚礼的时候，你把他带上，气死那一家子王八蛋。”

“也不一定非要王凯啦，我看这几个都蛮好的。”苏航翻阅微信，发现竟然有四五个男生主动示好言晓晓。看来，与她这种死人脸和关享那种网红脸比，还是言晓晓这种小家碧玉型的姑娘在婚恋市场更受欢迎，“不如我和关老板都帮你打听打听，最后和谁发展，你自己选？”

“我……我……我暂时不想考虑这些，我就想把工作搞……搞好……”不知道为什么，明明是讨论她的恋爱问题，言晓晓脑海里全是吴楚一的脸。他笑起来可真好看，又那么温柔，如果是和他……言晓晓被自己的想法吓到，打了个激灵，拼命摇头，想把那个异想天开的念头甩出脑海，“我去和他们说清楚……”

苏航按住言晓晓的手：“有什么好说的？保持现状，没准哪天你觉得哪个顺眼了呢？”

关享连连点头：“这几个条件都挺不错的，你先吊着呗！”

李格非斜眼：“关经理，你这话说得可真够不道德的！”

关享冷笑：“你当初怎么对夏约的，咱们这儿你最没资格说这话！”

苏航倒是挺赞成言晓晓暂时不谈恋爱的决定，在言晓晓内心没有和外表同步前，的确不需要急着谈。言晓晓目前最需要的是重塑自信心，这一点，还得感谢吴楚一妙手回春，一切都在往好的方面发展。

几天后，单位发季度奖，言晓晓在李格非的建议下换了新手机，和关享学着拍了张自拍，用美图软件修好后，发在朋友圈里。微信里的大学同学顿时炸开了锅，纷纷在同学群里夸言晓晓一夜之间变成女神。

言晓晓大学时期当了四年隐形人，这还是第一次成为同学们讨论的热点。看着留言，她的眼泪慢慢流出来，但是在眼泪把睫毛膏和眼线弄花之前，她用纸巾轻轻抿掉，动作娴熟，没有一点畏畏缩缩的样子。

这周吴楚一周四、周五连着两个通宵忙工作，便将给言晓晓上课的时间由周六改为周日。言晓晓想起上周吴楚一提过一句想吃糖醋排骨，周六一大早她就买好菜来到吴楚一家。

吴楚一正在补觉，阿姨把言晓晓接进家门。之前阿姨不在家，言晓晓过来打扫过两次卫生。作为资深家政专家，阿姨对言晓晓干的活儿一点毛病都挑不出。虽然阿姨没见过言晓晓的面，但她心里已经很喜欢这个姑娘。这次看到言晓晓的模样，更是喜欢，欢欢喜喜地把言晓晓领进门。

言晓晓把菜拎进厨房收拾。阿姨先是不让，在言晓晓的坚持下，阿姨不好推辞。等吴楚一醒来时，饭菜已经摆在桌上了。

看见最爱吃的几个菜，吴楚一的第一反应不是开心。他的视线从饭桌转到言晓晓身上：“我不是告诉过你，要好好保护你的手，不要做家务！”

言晓晓急忙把手伸到吴楚一面前：“戴手套的！”

吴楚一拉过言晓晓的手，来来回回检查了几遍，确定指甲和皮肤都没问题，这才坐到餐桌旁。

看见言晓晓还站着，吴楚一指着对面：“还不坐下？你站着看我吃？”

言晓晓立刻乖乖坐下。吴楚一暗暗叹了口气，这姑娘外表变化巨大，内心倒是一点都没变，还是那么听话又懂事，也不知道是好事还是坏事。

吴楚一换上温和的口气：“你怎么来了？”

言晓晓手指轻轻滑过餐巾上的纹理：“你上个星期说想吃糖醋排骨……”

吴楚一觉得言晓晓的糖醋排骨和红烧肉一样，是近十年来他吃过的最好吃的，要不是考虑到体脂，他能吃一盘。对着剩下的半盘，吴楚一恋恋不舍地放下筷子，对言晓晓说：“婚礼是下个周末，对吧？”

言晓晓点了点头。

“我把那天空出来了。”

言晓晓不解地看着吴楚一。“我不放心你一个人过去”，这种话吴楚一绝对不会说出口的。他忍不住又夹了一块排骨放到碗里，说：“我陪你去，我想看看达尔文的物种多样性能神奇到什么地步，创造出这么神奇的一家人。另外……”

吴楚一托着下巴上下打量着言晓晓：“你是我出道以来投入最多心血的作品，我想看看效果。”

吴楚一放下碗筷，伸了个懒腰：“你来了也好，省得我再跑一趟，吃完水果跟我来化妆间，我给你设计一下妆容。”

之后的一周，言晓晓在原有训练的基础上又加大运动量，力求以最完美的状态出现在婚礼上。

婚礼当天，吴楚一午饭后到达集体宿舍，先是花了三个小时给言晓晓化妆弄头发，接着指挥苏航和关享帮言晓晓把衣服和鞋子换好，他则拿着衣服和鞋子去李格非房间换。

换好衣服的吴楚一，看得苏航和关享倒吸一口冷气。李格非瞧不上两人的花痴样，尤其是关享。当年他还是李少的时候，就算不比吴楚一强，也和吴楚一差不多吧？也没见关享这么看过他。

吴楚一看了下手表，让言晓晓赶紧跟他走。苏航和关享这才反应过来，吴楚一要陪言晓晓一起去！当下两人又双双捂脸，故作吃惊状，看得李格非更加不快，怀疑两人是不是吃错药了。

楼下，停着一辆黑色劳斯莱斯幻影。

司机打开车门，言晓晓提起裙子就要往里坐，却被吴楚一拦住：“急什么？”

吴楚一扶着言晓晓的手，将她送入车内：“今天，我全程为你服务。”

言晓晓红着脸坐在后排，双手握拳，目视前方。吴楚一招了招手：“过来！”

言晓晓机械地扭过头。吴楚一怕碰坏妆容和发型，让言晓晓不要乱动，自己靠上去。言晓晓鼻腔里顿时全是吴楚一身上古龙香水的味道，一张脸不由得烧得发烫。

吴楚一从包里掏出两个首饰盒：“胸前空荡荡的怎么见人？当然要用钻石挡一挡啦！”

戴好项链，吴楚一又把一只闪闪发亮的手镯扣在言晓晓的手腕上：“放心，不是送你的，婚礼结束就还我！”

离开言晓晓的收入支持，张博一家终于回归了他们真正的消费水平。当劳斯莱斯驶近酒店时，酒店内所有人都在怀疑这辆车是不是来错地方了。

吴楚一下车，抬头打量酒店外观，只见酒店的四字招牌，一个字不亮，一个字缺偏旁，剩下两个忽明忽暗，很有点阴沉沉的味道。酒店门口则立着婚宴特价的易拉宝，充分体现出酒店的性价比。

步入电梯，吴楚一鼻子敏感，被地毯的霉味刺激到，打了个喷嚏。言晓晓一惊，鞋跟卡在电梯缝中。她顺势想要蹲下，被吴楚一拦住：“别动！”

言晓晓以为吴楚一又要说她太不淑女，低下头准备挨训，没想到吴楚一竟然难得温柔地蹲下去帮她把鞋跟拔出：“女孩子都讲究个仪式感，你分手分成这样，嘴上说不在乎，心里多多少少肯定还有怨气。今天我陪你过来，就是来闹事的，你随便折腾，有什么事，我帮你兜着。”

即使在这种不入流的酒店，张博家也没舍得订好点儿的位置，二楼地理位置最差的一个偏厅是本次婚宴的主会场。

吴楚一挽着言晓晓走到来宾接待处，方才的情景再次上演，人们纷纷侧目，以为他们来错了地方。吴楚一面带微笑，拿起笔递给言晓晓签名。负责登记红包的阿姨是张博的亲戚，即使看到“言晓晓”三个字，依然不能将眼前这位白富美和张博的前女友联系在一起。倒是吴楚一的话帮她证实了言晓晓的身份：“新郎还欠我女朋友钱，红包我们就不给了。”

根据桌子上的名牌，吴楚一和言晓晓找到位置——最偏僻一桌的上菜口，吴楚一看了看桌上的凉菜和烟酒，冷笑道：“这是打发叫花子的吧？”

被安排到这桌的是张博家和女方家的远房亲戚，坐到这里本来就不开心，看着桌上的菜品，再加上吴楚一的点评，个个先气了个半饱。他们有心想和吴楚一争辩几句，可一瞧吴楚一打扮华贵，便不敢贸然开口。

桌上的冷盘不光没有质，连量都没有，一人还分不到一筷就没了。好不容易等到热菜上桌，吴楚一哑然失笑：“我还是第一次在婚宴上看到红烧猪蹄。你们包了多少红包，能不能吃回零头？”

张博的远房表姐一家被说中痛处，想他们一家三口，两个大人加一个小孩一共包了两百元“巨款”，可看这菜，完全没法回本，想想就觉得亏。表姐立刻从包里掏出早就准备好的食品袋，端起猪蹄倒进去，说：“你们不喜欢吃，我带走喂狗！”

女方家几个亲戚早饭、中饭都没吃，就指望晚上这一顿。谁想到冷盘一圈下来，连下第二筷的机会都没有。好不容易等到热菜上来，他们的筷子刚伸到半空中，盘子竟然空了，哪还能乐意？他们立刻拉下脸来，让张博表姐把猪蹄交出来。

表姐不乐意：“你们几个多大人了？还和我家狗抢吃的？”表姐夫更是伸手把桌上的香烟和白酒也一起打包装走：“你们不抽烟，我把烟拿走了。这桌没人喝酒吧？我把酒带走了！”

这下更犯了众怒，女方家的七大姑八大姨联手要求归还猪蹄和烟酒。张博的表姐痛斥对方不讲道理，和狗抢吃的，表姐家的孩子在这种家风的熏陶下自然打小也是个人物，也不管是在人家婚宴上，张嘴就开始号啕大哭。

旁边几桌看情况不对，不但没人劝，反而个个看热闹的不嫌事大，拿出手机各种拍拍拍。一直到吵闹声盖过失真的婚礼进行曲，张博妈才急匆匆地赶过来处理。

比起不自重的亲戚，更让她头痛的是吴楚一，那天银行大堂的一幕，至今让她记忆犹新。

“你来干什么？”张博妈气势汹汹地质问吴楚一。在三流化妆师的装扮下，只见她一张血盆大口配上两个乌黑眼圈，整个人看上去不像是新郎妈妈，反而像是恐怖片片场跑出来的女鬼。

“我来陪我女朋友参加婚礼，”吴楚一脸色沉静如水，微微抬了抬下巴指着桌上的名牌，“你邀请的。”

张博妈视线在言晓晓和名牌之间来回游移，过了好一会儿才迟疑道：“言……言……言晓晓……”

吴楚一笑了笑，嘴角带着一丝淡然的鄙夷：“请帖是您亲自送的，我们当然要来看看。”

张博妈不敢再和吴楚一争辩，掉转枪口对着言晓晓：“小言，你刚和我儿子分手，就搭上别人了，速度蛮快的嘛。”

吴楚一轻轻一嗤：“那您儿子劈腿又怎么说？”

吴楚一此言一出，周围人八卦兴趣更浓，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张博妈身上。

婚礼现场，事关儿子的名节，她不得不硬起头皮和吴楚一争辩：“没有的事！”

“刚才司仪都说了，这对新人一年前相识，一见钟情，陷入热恋！”吴楚一指着台上像猴子一样窜来窜去的司仪，“我可记得，五个月前，你们全家还逼着我女朋友给你儿子买车！这怎么解释？”

吴楚一明显是来闹事的，周围人虽然是双方亲戚，可一来涉及感情问题不好劝，二来这戏明显比台上的司仪好看。于是，有假装低头玩手机的，有假装看台上的，更有对着桌上的空盘子假装发呆的，就是没有一个过来给张博妈帮腔。

至于刚才为了猪蹄而展开争斗的两群人，这时候也不关注猪蹄了，甚至就连新上的一盘排骨都没吸引他们的注意，个个瞪着眼睛看吴楚一表演。

“你到底想怎么样？”

“这句话应该是我问你，你请我女朋友来，想怎么样？”吴楚一走上舞台，示意司仪把音乐停下。司仪弄不清楚情况，可一听吴楚一的谈吐，竟然听话照办。

张博妈急得上火，想去拉吴楚一，又不敢动手。至于双方主桌亲戚，还以为是特别节目，看得津津有味。

吴楚一眉眼冷淡，拿起话筒，向全场宣布：“新郎及其全家毫无廉耻之心，一边骗我女朋友的钱，一边劈腿找人结婚。”

吴楚一走到舞台另一边，向台下提问：“你们是新娘家亲戚吧？过会儿新娘来了，记得转告她。”

张博妈急得汗如雨下，一个劲儿对着老公招手，示意他赶紧过来救场。张叔叔面对关享都只会装死，更何况吴楚一看上去比关享更难对付，索性保持石化状态，就是不理她。

言晓晓依然坐在最远的那一桌，眼观鼻，鼻观心，仿佛周围的一切都与她无关。

过去的事，一幕一幕浮现在她眼前。她想起了那个卑微的自己，那个被厌恶的自己，那个明明没有做错任何事情却依然被抛弃的自己。

言晓晓有点想不明白，为什么那时的她能把自己放在一个那么低的位置上，任由别人践踏自尊？她明明没有那么差劲。

吴楚一继续他的单人脱口秀：“新郎全家先是骗我女朋友的车，后来还想骗我女朋友的房。这些事情，人证物证俱在，欢迎新郎全家上台和我对质。”

围观的宾客面面相觑，他们虽然知道老张家做事不地道，但没想到不地道到这个地步。

按照婚礼流程，这时候轮到新郎上场，在司仪的指导下，朗读爱的宣言，然后在音乐声中，迎接新娘上场。

张博换好衣服，在伴郎的陪伴下走到会场，却发现宴会厅内安静得出奇，并且在这不寻常的安静中，一个悦耳的男中音徐徐响起。

听清发言内容，张博立刻冲进会场。他远远看见吴楚一正在高谈阔论，他妈在旁边急得白脸赤眼，他爸则缩在主宾席，至于女方家人，个个脸色发青。

这是他的第一次婚礼，就算将来有个十次八次，第一次也是最重要的。于是，张博从台下冲到台上：“你造谣！”

吴楚一眼神冰冷如冬雪，落在张博身上：“你可以告我，希望你请得起律师。”

言晓晓设想过，再看见张博，她会有什么反应？她担心自己会紧张、会惶恐、会害怕，但是她没有想到，她会像现在这么平静。张博，那个她曾经以为要托付终身的男人，此时穿着租来的礼服，袖口露出大红色秋衣边缘，裤子上大块污渍依稀可见。不知道是因为热还是紧张，他满脸的油汗，在灯光的照射下，几乎可以反光。

言晓晓第一次庆幸她没有和这个人走下去，没有成为这场婚礼的主角，没有为了眼前这个男人放弃现在的一切。她这辈子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明白过，更没有像现在这样轻松过，她的人生脱离了这个人，实在是太幸运。

张博眼角的余光扫到远处的言晓晓，无论衣着打扮还是气质，现在的言晓晓都是他梦想中的对象。为什么这种类型的女孩会出现在这里？张博一方面急着对付吴楚一，另一方面不由自主地又看了过去。于是，两人视线相交在一起。这是认识以来的第一次，言晓晓直直地看着张博的眼睛，没有回避，没有退让，就这么看着。

张博有些迟疑，这双眼睛似乎有些熟悉，但是这种眼神从来没有在那个熟悉的人身上看到过。

言晓晓慢慢站起来，在众人的注视下走到台上，任何神情都不足以表露她的鄙夷和愤怒。她高高扬起一只手，巴掌又快又狠重重地落在张博脸上：“你和你父母，你们一家，都是人渣！”

张博被打得愣住了，他至此也不敢相信眼前这个姑娘就是曾经那个任他摆布的言晓晓。

张博妈见儿子被打，连滚带爬蹿上舞台，迎接她的，是言晓晓的另一巴掌。鄙弃的神色仿佛刻在言晓晓的脸上，她拿过吴楚一手中的话筒：“你出轨让我给你买情趣内衣，你丈夫嫖娼让我付钱。你敢动我一下，我就把证据拿出来，让所有人都知道你们全家有多不要脸。”

刘阿姨吓得直往后退，捂着胸口坐在地上；张博哆嗦着用纸巾擦拭脸上的热汗，劣质纸巾沾水后纸屑粘在脸上，活脱脱一副小丑模样；至于张叔叔，早就捂着脸跑出宴会厅。

婚宴现场，一片哗然。原本准备步入会场的新娘，在会场门口晕过去了；司仪呆呆地站在台上，不知道该如何应对；宾客们恨不得长出四只眼睛，把热闹看个清楚。

从走出宴会厅的那一刻起，言晓晓开始流泪，先是没有声音地抽泣，最后变成号啕大哭。

吴楚一没有劝，他搂过言晓晓，拍着她的肩，任由她哭个痛快。

压抑了多年的情绪，需要有个发泄口，只有今天哭痛快了，明天起，她的人生才会有一个全新的篇章。

“谢谢你。”言晓晓一边说，一边热泪滚滚而下。她手忙脚乱地伸手去擦，越擦泪水越多。她极力让自己平复心情，“我想清楚了，我不会再像以前那个样子了！我不会再让人这么欺负我了！我不丑，我也不笨，我不比任何人差！”

吴楚一看着窗外飞逝而过的灯光，眉眼间有着清澈的笑意。他轻声告诉言晓晓：“你知道吗？你最美的时候，不是你穿着高定，戴着钻石，化着完美的裸妆的时候，而是你今天站在舞台上，大大方方地一巴掌甩在张博脸上的时候。”

吴楚一微微侧首，看着言晓晓的眼睛：“请一直这样，好吗？”

周一一大早，关享又起晚了，收拾好自己便冲到餐桌旁，拿起一片面包就往嘴里塞，却在看到言晓晓的一刹那，停止了所有动作。只见言晓晓竟然化着全套妆容，穿着裙子搭配风衣，还有新买的高跟鞋。

言晓晓坦然接受着关享的打量，脸上带着一抹明亮的笑意：“好看吗？”

关享用力点头。一边打领带一边往餐桌走的李格非听见言晓晓的问话，也频频点头：“好看！”

“我喜欢这样子。”言晓晓微笑，“我以后想一直这样子，你们觉得好不好？”

苏航放下碗筷拍手：“简直好得不能再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