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逐鹿
“我从未说过不知去冥府的路,只是这路,有些坎坷难走。”君缱道。
“走?那路还能走?即便是爬,我也定会一厘厘一寸寸爬过去!除了阿爹阿娘,我最愧对的便是许姨,以一己私,使手段,迫他命。”顾弈苦笑。
“那你便好好在这牢狱里受苦,定要捱上那最毒的鞭子,承那最狠的铁棍,浸那最深的池潭。两年,你只有两年的时间,把自己弄得半生不死,这样,才能以最虚弱的模样,骗过冥府的守卫,以死人之魂,入冥府。”
顾弈没有听出君缱嘴里的咬牙,她只暗暗庆幸:“她终于可以开始受到惩罚。”
她和君缱循礼回身,意为谈妥要离开。
而君缱不过耸耸肩:“惟恐迟语,不过空语,撤!”便撤了落在场上的方世,然后离去。
顾弈有太多的疑惑,一如他既未见过冥后又未见过她的母亲,何至于如此笃定,两人合而为一。
若不是百分百确认,那这猜测的成分间,又有多少他对冥府的笃定,笃定冥府果真有人位高权重,护得了他们。
一如她明明孱弱身躯,无人能出其右。严刑拷打,她真的能撑过两年之久?不若是他错将两天说成两年?
一如他们之间,过往种种,究竟是何关系。
可无论心中有多疑惑,她惟愿信复活一词,惟愿抓紧这一根稻草。
她只觉自己的生命停留在了当日的府楼上,此后若生若死,不生不死,宛如铜拘。
顾弈和杜婉安心在牢房憩下,而被君缱教训了一番的杜婉却细细体会那个说字,两人各自思虑。
夜里,顾弈做了一个梦,梦见儿时,所有人都还在,事情还未如此一发不可收拾,而她依旧是那个,被所有人捧着护着的人。
这一捧一护,谈笑之间,场面流转变换,来到了逐鹿大会。
上半日的逐鹿大会才刚刚开始,逐鹿之意不过为梦城寻一些各方技艺者,或善口技,或善水者,或武艺超群,或文采斐然。
顾弈依旧是那个弱柳扶风的顾弈,稍稍几步便累得气喘,她微微倾身靠着帐篷的主杆。
然后她忽听到一个巴掌声,紧接着,她听见千羽阿姐的声音,那时候的千羽阿姐还是她最亲最好的阿姐,事事护着自己,想着自己。
她总觉得,若自己是个男子,有这么个飒爽貌美的女子在她身侧,定是要拐来当媳妇的。
这不可巧了,里面的男子也是为之倾倒,吐露心声。
可不巧的是,那是她的未婚夫——许逸。
顾弈、许逸,因为他们自出生前就为家族联姻,这一同声字,注定了他们的命运将紧密相关,休戚与共。
“你最好老老实实地做自己,做许逸,把你这份念想当作妄想。小五那么好的女孩子,你若敢负她,这根长枪之端,会将你钉死在顾家廊柱之上!”彼时邹千羽手中的长枪穿过许逸的鬓角发梢,席卷出凌厉的风声。
许邹殷时顾,她在五人之间年纪最小,他们或唤她小五,或唤她弈弈。
顾弈微叹:她其实,也并不喜欢许逸,更或者说,她根本不明白何谓喜欢,不过是自小一起长大,总觉得亲厚些。若是日后做了夫妻,也能相濡以沫。
可她的轻声叹息却落在两人耳中,两人一前一后赶出来,邹千羽连连罢手:“小五,你别瞎想,我们没有什么,我已经义正严辞地拒绝了!”
可一旁的许逸却钝钝地说:“从小到大,我任你捉弄,什么都可以让给你,可唯独情爱一事,我不愿放弃我自己,望你能理解。”
“噗!我这也没有说什么啊,你俩这般模样是何?”顾弈笑意盈盈地接着说道:“我虽从小调皮捣蛋了些,不过这些大事,还是分得清楚的,你俩若真心相爱,我便去和我阿爹说道说道,私下里退了这门亲,又不是什么大事。”
彼时,她的千羽阿姐给她的答复是:“你再瞎说!仔细我缝上你的嘴!”
邹千羽提着长枪,潇洒转身离去。
而许逸则是拍拍顾弈的肩:“想不到,被你欺负那么久,只这一件,便让我觉得,从前的欺负,没有白挨。”
而他换来的却是顾弈的嗤笑:“大傻子,你可别给自己脸上贴金了。就着?你连千羽阿姐的长裙边都没挨着,居然还敢在我面前大言不惭情爱二字,可真真是羞死个人了。”
顾弈拂去自己肩上的爪子,转身也准备离开。
但她的脚步一滞,复想起来:“那这退亲我便先不说了,等你们定下了,我再说,顺便也趁这段时间,给自己物色物色一个好人家。也省得自己到时脸上无甚光彩。”
这是她与千羽阿姐的最后一次见面,再相见时,便真真是修罗场。
她挣扎着想要逃离梦境……
“顾姐姐,顾姐姐,你怎么了?你快醒醒!”杜婉见豆豆的汗珠子一粒粒自顾弈的发根处滴落下来,没过多久便湿了整身衣衫,急切地叫着顾弈。
顾弈蹙着眉,叫嚷着醒来。
她茫然地盯了杜婉一会儿,回过神来,安慰杜婉道:“我没事,只是梦见了什么不好的事情。”
复又道:“也不是什么不好的事,十几日、几日前发生的才是我心里最不愿接受的事情……”
“你说什么?”杜婉疑惑。
“没什么,只是想起了一个自小一起长大的阿姐,只觉物是人非,也不知究竟是什么为了什么,最终会走成这般无路可退的模样。”顾弈抬手抚上眼帘,静静地等待泪水缩回去。
“我可能问一句,你们是发生了什么?”杜婉怯怯地道。
“没什么不能说的,你也能帮我想想我到底是哪里做错了,得罪了她,生分得成了仇……”顾弈边缓缓将梦里的一切道出。
她复又接着:“可后来,邹千羽唤了她的贴身侍女前来询我,只说是得了个新奇玩意儿,邀我去观赏。那时我便深觉异样。”
“这有何不对吗?”
“邹千羽为人最是飒爽磊落,又极为……在当时是最疼我的,但凡得了好物,哪次不是巴巴地送上门来,递到我的跟前。”
“所以果然是个变数,我如约而至,她却与许逸抱在一处。就连许逸都觉得此番见了我有些颜面无光,愧于直视,可她却仿佛以此为乐,以此为挟。”
“可你不是应允了许逸若追上邹千羽,你便退婚的吗?她此番做法是要?”
“许是伤敌八百自损一千的做法,伤了许逸,伤了我,也伤了她自己。我明明能看得出来,她并不爱许逸。她的嘴里嘟囔着:原以为一城两主定是情谊坚固,未曾想,也不过而而。”
“她像是要伤我,伤许逸,更要伤这座城。明明可以坦坦荡荡地和许逸携手,却偏偏弃了所有的前路。”
“那你可知她为何突然变了一个人?”
“变了一个人?不,她还是她,无论她耍什么心计。她本就不善心计不攻谋略,使出来的法子,都挺可笑。不知是谁说过,不善者伪善,甚善者无善,欺己而已。”
“不过,我也真的去认真打听了,她那些时日究竟发生了什么,只觉一事有异。她那日入了双主帐,双主帐一般是两位城主议事之地,她入了许久,有人看见她脸色惝恍地出来的。”
“可我问了阿爹阿娘,找了许叔许姨,都对此事讳莫如深,只是看我的眼神,总叫我心慌。”
“问不出任何前因后果,只觉无脑无端袭来恶意,颇为不耐,倒也没有想象中思殇。”
“只不过我一直在想,若是我当时便想方设法化解了我们的矛盾,是否她最后,便不会像我阿娘射出那致命的一箭……”顾弈脑中闪现过那个片段,眼角突然跌落一滴错时的雨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