共同的“失败基因”
导致中国一大批草创型企业家被“集体淘汰”的原因有很多。而通过对众多失败案例的剖析,我们发现其中最为致命的是:中国许多企业家的体内潜伏和滋生着一种共同的“失败基因”。正是这些至今不为人察觉的“失败基因”,使他们始终无法真正地超越自我。在本书所描述的10个败局中,我们力图捕捉到这些“基因”:
第一,普遍缺乏道德感和人文关怀意识。
草创型的中国企业家群体,在某种意义上算得上是“功利的、不择手段的理想主义者”群体,在这个特殊的群体中蔓延着一种病态的道德观。当关注史玉柱、吴炳新、姜伟这一代悲剧人物的时候,我们会发现一个很奇异的现象。
这些企业家中的绝大多数就他们个人品质和道德而言算得上是无可挑剔,甚至律己之严达到苛刻的地步。他们的生活都十分俭朴,不讲究吃穿排场,不做一般暴发户的摆阔嘴脸,为人真诚坦率,做事认真投入。同时,他们还是一些十分真诚的“理想主义者”,他们对中国社会的进步拥有自己的理想和方案,对中华民族和东方文明有着深厚的感情和责任感。他们中的一些人更算得上是狂热的民族经济捍卫者。
可是,当我们考察其市场行为的时候,我们又看到另一番景象。他们对民众智商极度蔑视,在营销和推广上无不夸大其词,随心所欲;他们对市场游戏规则十分漠然,对待竞争对手冷酷无情,兵行诡异。而我们的公众舆论和社会集体意识又有着一种根深蒂固的“成者为王,败者为寇”的考量标准,对那些取得辉煌市场业绩的企业家往往无意于追究其过程的道德性,这在很大程度上也助长了企业家们的功利意识。这一现象,几乎成为阻碍中国许多新生代企业家真正走向成熟的最致命的痼疾。
本书要解读的是,这种种的蔑视、漠然和淡薄,最终必定会伤害到企业家自身及他们的事业。
第二,普遍缺乏对规律和秩序的尊重。
1800年左右,当法国经济学家J. B.萨伊杜撰出“企业家”这个名词时,他是这样下的定义:将经济资源从生产力较低的领域转移到较高的领域。20世纪中叶,西方最重要的经济学家熊彼特简洁地描述说,企业家的工作就是“创造性的破坏”。
萨伊或熊彼特都没有从道德的范畴来规范企业家的行为。甚至在工业文明的早期,连恩格斯都认为“原始积累的每个毛孔都充满了血腥”。如果我们用书卷气的固执来坚持对一切经济行为的道德认同,那显然是不现实的。问题在于,当经济或一个企业的发展到了一个稳态的平台期后,经济宏观环境的道德秩序的建立及企业内部道德责任的培育,便成了一个无法回避的课题。一个成熟的、健康的竞争生态圈,不是简单地在政府所提供的若干条法律法规的框架内追求利益,它更应该体现为法律与道义传统、社会行为规范的整体和谐。
而我们的许多企业家则缺乏对游戏规则的遵守和对竞争对手的尊重。在捍卫市场公平这个层面上,他们的责任感相当淡薄,往往信口开河,翻云覆雨。他们是一群仅对自己、对部下、对企业负责的企业家,而对社会和整个经济秩序的均衡有序则缺少最起码的责任感,这种反差造成了他们的个人道德与职业道德的分裂症状。
他们中的相当一部分人以“不按牌理出牌的人”为榜样。在他们的潜意识中,“牌理”是为芸芸众生而设的,天才如我,岂为此限!于是天马行空,百无禁忌。岂不知,如果人人都不按牌理出牌,那么还要牌理干什么?一个老是不按牌理出牌的人,还有谁愿意跟他玩牌?一个不按牌理出牌的人,他所获取的超额利润,其实是以伤害大多数按牌理出牌的人的利益为前提的,是通过以破坏市场秩序为策略而乱中取胜的。于是,在很多企业家兵败落难之际,往往是冷眼旁观者多,挺身救险者少,落井下石者多,雪中送炭者少,冷嘲热讽者多,同情怜惜者少,也就不足为奇了。
第三,普遍缺乏系统的职业精神。
深圳万科董事长王石曾经概括过包括他自己企业在内的新兴民营企业的七大特征:一是企业的初期规模很小;二是短期内急速膨胀;三是创业资金很少或没有;四是毛利率较高,总是找一个利润空间较大的行业钻进去;五是初期的发展战略不清晰;六是创业者没有受过现代企业管理的训练;七是企业家的权威作用毋庸置疑。
王石描述出了几乎所有新兴民营企业和草创型企业家先天不足的原因所在。令人遗憾的是,像王石这般清醒意识到不足并努力提升自我的企业家实在是凤毛麟角,“多乎哉,不多也”。
“现代管理学之父”彼得·德鲁克在他1995年出版的《创新与企业家精神》一书中,第一次指出美国经济已经从“管理型经济”转变为“企业家经济”。他认为,“这是战后美国经济和社会历史中出现的最有意义、最富希望的事情”。在此之后,中国的经济学家中便也有人作出过类似的预言,高呼中国也进入了“企业家经济”的时代。
但是,这样的欢呼显然是过于乐观的。
一个真正的“企业家经济”应该具有三个基本的特征:一是该国拥有量大面广的中型现代企业,它们以蓬勃的生命力成为这个国家经济进步的孵化器和推动力;二是管理成为一门技术被广泛地应用,由此出现了一个具有职业精神的专业型经理人阶层;三是在经济生态圈中形成了一个成熟而健康的经济道德秩序。
如果用这个标尺来衡量,我们自然可以清醒地扪心自问,到底我们离“企业家经济”还有多远?这也正是本书希望表述的最重要的一个观点:中国企业家要真正成为这个社会和时代的主流力量,那么首先必须完成的一项工作——一项比技术升级、管理创新乃至种种超前的经营理念更为关键的工作,那就是塑造中国企业家的职业精神和重建中国企业的道德秩序。
本书不是一本阐述“为什么要塑造和重建”的书,恰恰相反,它是一本描述“如果不这样做将会发生什么灾难”的书。本书所写到的10家企业及其企业家的跌宕命运,是过去10年里发生在中国新兴企业中的最著名的10个悲剧。
它们之所以走向失败,或许有着各自的缘由——偶然的,必然的,内在的,外部的……可一个几乎共同的现象是:它们都是一个道德秩序混乱年代的受害者,同时,它们又曾是这种混乱的制造者。
失败是后来者的养料
今天的中国企业界已经进入了一个理性复归的年代。随着中国经济的进步和宏观环境的成熟,那些产生激情败局的土壤似乎已经不复存在了,当时的市场氛围和竞争状态也不可能复制,任何一家企业已不可能仅仅靠一个创意或一则神话取得成功。知识、理性成了新经济年代最重要的生存法则。在这样的时刻,研究这些以往的败局及一代被淘汰者是否还有现实的意义呢?
吴敬琏先生在论及“新经济”时曾经表达过一个很新颖的观点。他说,新经济并不仅仅是指网络公司或所谓的“高科技企业”,它指的是所有拥有新观念和新的技术手段并将之快速地转化成生产力的企业群体,在这个意义上,不论是土豆片还是硅芯片,只要能赚钱都是好片。同样我们可以认为,绝大多数的企业危机,都是有其共性的,就某一发展阶段而言,无论是生产土豆片还是生产硅芯片的企业,它所可能面对的危机话题很可能是一样的。
同理,企业的成长经验与行业是无关的。无论你是一家传统的生产果冻的工厂,还是一家吸引风险投资的网络公司,企业在成长过程中面临的台阶,有很多是具有共性的。每一个企业、每一个新兴的产业都有自己的狂飙期,有自己的激情年代。我们现在正置身其中的数字化年代,不也处在一个激情的洪流中吗?此起彼伏的网站公司,令人眼花缭乱的网络概念,给自己冠以CEO、COO等新鲜名词的新兴企业家们,谁能告诉我们,究竟要过多久,他们中的多少人以及他们的企业也将会出现在失败者的名单中呢?
哪怕对于那些刚刚进入中国市场的跨国企业来说,中国新兴企业的失败案例依然具有借鉴的价值。中国市场是一个地域差异性很大、国民特征很明显的市场,东西横跨上万里,南北温差可达50摄氏度,世界上很难寻找出第二个如此丰富和辽阔的市场。就在过去的十几年中,曾经创造辉煌营销奇迹的“中国台湾经验”“日本模式”,均在中国市场上进行过尝试,而相当多的企业也因此陷进了所谓的“中国泥潭”,举步维艰,无法自拔。在这种意义上,研究10个经典的败局案例或许可以让这些企业在征战中国市场时少遭遇几个“经营陷阱”,少付出几笔数以亿元计的昂贵“学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