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讲　易学美学

中西美学本体及创新

中国的自我认识是包容式的、广大齐备的和谐。我把“和谐”分为六个层次，即致和、平和、调和、中和、共和、太和。相应于致和是和顺，相应于平和是和睦，相应于调和是和谐，相应于中和是和美，相应于共和是和解，相应于太和是和平。概括地说，和谐的根本原理是中和，太和乃和谐的极致状态或理想表现。从内在到环境到宇宙的和，终点是宇宙，自然和扩大的人相互一致和感通。这就是和谐的最高境界。这个道理是从《周易》来的，而我们讲中国美学的根源是易的哲学。

西方的美学，根植于西方的形上学。我个人看，感官之美是在文化意识中的整体观感中形成的，是在整体意识中潜意识地发生的。西方有一个绝对外在的世界，它追求绝对的真实，它要几何学和空间科学。比如哥特式建筑有很尖的顶，这是指向上帝的顶，是和背后的绝对信念有关的形式。西方人认为人只能遵从上帝，因而主客无法统一，这会使人在心中产生许多压迫感和分裂感，从而无法达到和谐的境界。

所以，创新必须从理论到实践进行一个完整充分的架构，光从形式上打破是不够彻底的。西方的创新，因其达不到中国这种各个范畴均和谐的境界，所以干脆完全打破；而中国因为太成熟，每个人都说师法传统，又很难打破。所以，这里面要从理论创新开始，建构一个彻底的整体创新。

易的概念

易学美学，易就是变化，是对天地的天文、地理长期观察的结果。“文”是一种外表形象的模式，“理”字的旁边有个玉字，有纹理脉络的意思。西方人喜欢钻石，中国人喜欢玉，两种不同的感觉也有所暗示。掌握天文、地理，就是掌握天地内在活动的时序，而易就是一种能创造出日月之明、万物繁盛、四时之序的活动及活动过程。

所以它是一个整体，但部分和整体相互影响。天地变化影响万物化生，天时地利十分重要，天是大环境，地是中环境，人是小环境，这三个是合一而关联的。如整个地球的生态因19世纪工业化的影响开始变坏。大里有小，小的会影响大的。这样一种变化是一种学问。

《周易》里讲变化的枢机是什么？是阴阳。最简单细微的变化开始，就是易；最简易的，是最自然的，简易是一种变化的方式。“一阴一阳之谓道”，道是动态的。看不到是阴，看到了是阳，阴在阳先，有这个含义在里头。有无相生，从无到有就是生命的创造性。有没有不变的东西呢？有。不变的东西就是“有无相生”的“生”，也即是“一阴一阳之谓道”。所谓“生生不息之谓易”，“生”最原始的意义就是从无到有，并且是内在的自我创造。庄子的自在之意，是内在而不是外在的创造。易，既是简易，又是变易，涵盖内外，兼顾上下左右，以至天地万物。

而那个起点就是“太极”。从发生过程来讲，有太极的动，就有使太极动的潜在状态，也就是“无极”。看不到边际的、无穷无形的，就是无极。太极是无极的符号，所以说“无极而太极”，这个并不矛盾。中国的辩证法是一种有机的、一元多体的辩证法，正反不是阴阳，阴阳包含正反但不使它们对立，因为它们都源于纯一，纯一包含阴阳；而西方的辩证法是二元分立的，源自于对绝对上帝的信仰。

太极的演化

如图1所示，中间是一个无极而太极的根源即本体，化生出一个阴一个阳，未见和已见；阴阳又化生出人的世界，代表人的感观和意识；而感观和意识，又产生了我们心中的象数和义理，象是阳，数是阴，义是语言即阳，理是心中的认识又是阴，所以中国的语言是双料语言，是阴阳对偶化的语言；人的宇宙经验决定了天下之象，和开物成务的活动；再往上就是人文世界。而向下，太极又化生出二、四、八乃至六十四卦象的世界，这些是人的宇宙经验和意识投射出的卦象。

这里还有一幅图式（见图2），表现出宇宙的深层结构。每一个象都再划分成阴阳的结构，每一个象都是上一层级的或阴或阳，又能分衍出下一层级的阴阳。六十四卦就是这样一个简易的、有用的动力组合。有象即有数，但像数学一样，没有最大的数和最小的数，正所谓“大而无外、小而无内”。

在羊文化之下，易学是普遍的文化形态。易是宇宙论，是宇宙图像，六十四卦代表一种人世之美。我们可以以六十四卦为基础，来开拓新的美学，即通过结合主体的观感，来组合自然世界。上面讲过，我曾经让一个学油画的学生来表现六十四卦的含义，看他是否能够以自己的意识，感通到卦象相对应的经验。美是有发现意义的，发现了这个意义，我们就能创造这个形式。

八卦代表八种形态的正反（见图3），直线代表阳，断线代表阴，阴阳和合产生多种对立又统一的卦象。对立有很多种形式，但即使对立也属于一个整体，它代表位与时的转化，表现了一种多重节奏的和谐观。

人在天地间，和万物一样抱阴而负阳，既是一种享受又是一种责任，天地不通就会生病。这是一种存在的动力状态。它不是随便的，而是有序的存在。象中有理，象中有数，好的画就难在这里——好的形象不一定有深刻的意义，而意识深刻了形象又不一定好看。

天的系统、阴阳系统、五行系统、干支系统，都是包容在中国的和谐宇宙论中的，继而产生了中医和风水这样的实用美学。而易是他们背后的根源学问。你们想读易，我推荐朱子《周易本义》和《易学启蒙》，以及二程中小程的《易传》。

这里我补充说明卦和图的关系：卦是就一个单独的象来说的，图是把整个卦的关系展现出来，六十四卦的关系展现出来。像太极图是代表两种力量的结合之后可能发生的现象，比较具体地显示一些现实关系；而卦就可能对个别处境进行表示，相对抽象一些。

而卦象和现象则是：卦象是抽象成一个爻象——象征性的象，古代中国也是有这个“象”，表示庞然大物给我留下深刻的印象。卦象是从具体现象中总结出来的抽象的象。象和辞又不同，辞是语言概念，这个不等于形象，它是一种意思的表达，所谓“得意忘象”“得象忘言”。意是一种境界和情调，不需要执着于具体的象和言语了，但又要通过象和言语来实现。

《周易·坤·文言》有这样一段话：“黄中通理，正位居体，美在其中，而畅于四支，发于事业，美之至也。”这是一种动态平衡的美，也就是《周易》美学的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