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休克疗法带来的自我毁灭
休克疗法使俄罗斯陷入了史无前例的经济危机之中,把俄罗斯经济推向了崩溃的边缘,“富裕的俄罗斯变成了一个穷人国” [1],它不得不“接受外国的粮食援助、来自欧盟库存的糖和人造黄油,还有第一次海湾战争中美军的剩余口粮。一个超级大国如今沦落到行乞的地步” [2]。
整个20世纪90年代,俄罗斯国内生产总值几乎减少了一半。在20世纪80年代全球国内生产总值(按购买力平价计算)的排名中,苏联排第三位,俄罗斯联邦排第七位;到20世纪90年代末,俄罗斯不仅落后于“七国集团”国家、印度和中国,而且落后于韩国、墨西哥、巴西和印度尼西亚,降到第13~14位。而从人均国内生产总值看,则已跌到百名之外——1997年,俄罗斯人均国内生产总值位列第104位。 [3]如此严重的经济危机在世界经济发展史上是极为罕见的,其危机程度已超过1929—1933年西方的经济大萧条时期,当时美国的国民生产总值下降了30%。不仅如此,这场深重的经济危机也是俄罗斯经济发展史上的悲剧,其对生产力的破坏程度远远超过了苏联反法西斯战争时期,使国家的经济实力和人民的消费水平倒退了数十年。
休克疗法中的价格自由化可以说是给俄罗斯人民福利造成最严重后果的措施,它是一种“最简单原始的方式:不加任何限制地赋予企业随意制定价格的权利,没有保障诚实竞争、保护消费者权利的限制,没有其他约束性机制” [4]。其结果是通货膨胀如脱缰的野马。1990年,苏联的通货膨胀率为5.6%,1991年为160%,1992年为2500%,1993年为840%。到1995年年底,消费品价格与1990年相比上涨了3668倍,与1991年相比上涨了1411倍。下面的事实也许更能清楚地反映俄罗斯的“物价飞涨”。1991年,在莫斯科乘一次地铁的票价是0.05卢布,到1995年上涨到400卢布;在莫斯科商店,1千克啤酒的价格从1991年1月的2卢布涨到1994年6月的3187卢布。 [5]
对此,颇具影响的俄罗斯科学院原美国与加拿大研究所所长格奥尔吉·阿尔巴托夫评价说,“价格自由化使储蓄、工资、养老金急剧下降,几乎摧毁了整个经济” [6]。的确,俄罗斯经济的雪崩式滑坡和恶性通货膨胀交织在一起,使俄罗斯工薪阶层和养老金领取者的实际收入急剧下降。1995年俄罗斯工薪阶层的实际收入下降到1990年的48%。事实上,如果考虑到大型企业和国家机关在1992—1995年间严重的工资拖欠问题,那么实际收入的下降幅度还要更大。养老金领取者的实际收入下降比工薪阶层更加严重,1995年的养老金只有1990年的25%。 [7]由于实际收入急剧下降,很多俄罗斯城镇居民周末到他们郊外的小木屋(也有人称之为“别墅”)种植土豆和蔬菜;对于普通的俄罗斯家庭来说,购买冰箱、电视等耐用消费品已是可望而不可即的事情。
价格自由化也推高了企业的生产成本,严重打击了企业投资的积极性,而严厉的紧缩政策又使企业痛感资金严重缺乏,恶劣的经济条件使企业陷入极其艰难的境地。更为严重的是,由于企业还不会接受市场价格的信号引导,因此企业不是采取积极的措施来消化涨价因素,相反却采取削减生产、囤积居奇、哄抬物价的方式谋求眼前利益,还有些工厂把宝贵的机器设备按照废品出售,以收取微薄的报酬。这一切使俄罗斯经济出现雪崩式滑坡,元气大伤——在实行休克疗法的头五年里,消费品部门的生产下降了80%~90%,机器制造业下降了75%,许多有前途的制造业企业“实际上已经不复存在,它们被清除出市场,为进口商品腾出空间” [8]。
为加快私有化进程,俄罗斯政府最初采取的办法是无偿赠送——无偿私有化。1992年8月19日,叶利钦颁布《关于在俄罗斯联邦实行私有化证券制度》的总统令,每个俄罗斯公民可以领得一张面值1万卢布的私有化证券,凭证自由购股。 [9]当时很多学者提醒政府注意这种以无偿方式快速推进的私有化可能给经济带来破坏性的后果,但叶利钦政府还是选择了这个最容易引起社会冲突和对经济破坏力最大的方案。结果是,私有化“造就了一类反常的实业家,他们并不想在正常的市场经济条件下通过为消费者创造新的物质商品来获取利润,而是前去攫取从前创造出来的财富。结果,我们非但没有看到通过激发企业家的创造热情而取得的经济增长,反而经历了一次极为严重的衰退……私有化运动组织的像一次免费的财产分配”。 [10]
休克疗法还带来了严重的两极分化,“引起了俄罗斯社会的分裂,似乎形成了两个俄罗斯:一个是大的和最大的所有者的俄罗斯,他们联合了很少的一些人:2%很富的和3%较富的。这首先是大银行的所有者和金融寡头,以及俄罗斯经济的关键性企业的企业主,首先是采掘部门……另一个是俄罗斯广大居民,其中40%的人处于贫困线以下” [11]。
俄罗斯政府在没有建立起一套有效的社会保障体系的情况下实行休克疗法,实际上相当于没有采取任何麻醉就开始进行外科手术,产生的直接后果是严重影响俄罗斯经济社会发展的人口情况恶化问题,表现为人口数量的减少和人口质量的下降。自1992年起,俄罗斯的人口增长就一直呈现持续下降。据统计,1992—1997年期间,俄罗斯的全部人口减员数量高达800万人。 [12]此外,俄罗斯人口质量的下降特别明显地表现在人口预期寿命的缩短方面。1990—1994年,俄罗斯男人的预期寿命从65.5岁降至57.3岁,比印度、埃及的人口寿命还要短。[13] [14]
严重的经济危机使俄罗斯的经济实力一落千丈,在国际经济和政治格局中的地位明显下降。在国家间的竞争取决于经济实力的今天,俄罗斯在国际舞台上所扮演的角色已今非昔比。正如普京在《千年之交的俄罗斯》中所言,俄罗斯正处于其数百年来最困难的一个历史时期,大概这是俄罗斯近两三百年来首次真正面临沦为世界二流国家抑或三流国家的危险。
对于休克疗法的结果,美国马萨诸塞州州立大学经济学教授、美国著名的苏联问题专家大卫·科兹的评价耐人寻味:“没有证据表明,采取休克疗法使俄罗斯拥有经济有效的、技术上进步的、以消费者为导向的、繁荣的资本主义市场体系,其近期的效果却是生产的大幅回落、高速的通货膨胀、公共服务的减少、犯罪和腐败的增加以及人口的下降;从长期来看,俄罗斯正处于非工业化的危险中,正在变成一个依靠进口获得制成品的原材料出口国” [15]。
始于1991年的俄罗斯经济负增长一直持续到1996年,1997年俄罗斯经济终于出现了0.4%的增长,这如同隧道尽头的曙光。然而,严重畸形的宏观经济政策积累的问题终于在1997年亚洲金融危机的影响下浮出水面——1998年8月17日,俄罗斯金融危机爆发,卢布一夜之间贬值50%。1999年1月9日,俄罗斯财政部发表正式声明:金融危机使俄罗斯遇到了复杂的债务问题,国家已无力如期履行所有的外债义务——俄罗斯事实上破产了。
注释
[1]《普京文集(2002—2008)》,张树华等译,672页,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8。
[2][英]安格斯·罗克斯伯勒:《强权与铁腕——普京传》,胡利平等译,10页,北京,中信出版社,2014。
[3]参见[俄]Л.И.阿巴尔金主编:《俄罗斯发展前景预测——2015年最佳方案》,周绍珩等译,5页,北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01。
[4][俄]谢·格拉济耶夫:《俄罗斯改革的悲剧与出路——俄罗斯与新世界秩序》,佟宪国等译,41页,北京,经济管理出版社,2003。
[5]参见[美]大卫·科兹等:《来自上层的革命:苏联体制的终结》,曹荣湘等译,237页,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02。
[6]参见[美]约瑟夫·R·布拉吉等:《俄罗斯私有化调查》,乔宇译,48页,上海,上海远东出版社,2000。
[7]参见[美]大卫·科兹等:《来自上层的革命:苏联体制的终结》,曹荣湘等译,238页,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02。
[8][俄]谢·格拉济耶夫:《俄罗斯改革的悲剧与出路——俄罗斯与新世界秩序》,佟宪国等译,33页,北京,经济管理出版社,2003。
[9]1992年8月19日,叶利钦宣布向每一位在1992年9月2日以前出生的俄罗斯人发放一张面值1万卢布(当时相当于25美元)的凭证,拥有者可以用它来支付分配给他们的企业股票的名义费用,可以用来购买企业里准备公开拍卖的那部分股票,还可用以投资认股权证互助基金,甚至可以在交易场所换取任何物品。
[10][俄]谢·格拉济耶夫:《俄罗斯改革的悲剧与出路——俄罗斯与新世界秩序》,佟宪国等译,52~53页,北京,经济管理出版社,2003。
[11][俄]德·С·利沃夫主编:《通向21世纪的道路——俄罗斯经济的战略问题与前景》,陈晓旭等译,69页,北京,经济科学出版社,2003。
[12]参见[俄]谢·格拉济耶夫:《俄罗斯改革的悲剧与出路——俄罗斯与新世界秩序》,佟宪国等译,17页,北京,经济管理出版社,2003。
[13]参见[美]大卫·科兹等:《来自上层的革命:苏联体制的终结》,曹荣湘等译,246页,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02。
[14]参见[俄]谢·格拉济耶夫:《俄罗斯改革的悲剧与出路——俄罗斯与新世界秩序》,佟宪国等译,17、19页,北京,经济管理出版社,2003。
[15][美]大卫·科兹等:《来自上层的革命:苏联体制的终结》,曹荣湘等译,246页,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0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