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可曾看到对面那座披着霞衣的山梁

女儿（三年级）最近迷上了自动铅笔。女儿年龄小、年级低，刚刚开始学习写字，其实我们都是不赞成她使用自动铅笔的。自动铅笔，铅心纤细，易断折，使不上劲。孩子刚学写字的时候，出笔都很重，这样在书写的过程中，很难体会并养成汉字顿笔、出锋的写字习惯，非常不利于打下一个良好的写字习惯。最后，很容易写出形容枯槁、精神萎顿的汉字来。为此，家里人就此事和女儿谈论了多次，希望她放弃原先的想法。当然，自动铅笔那俏丽的笔体、闪亮的装饰，确实让人爱不释手。用女儿自己的话说，是班里已经有不少同学开始使用自动铅笔，尽管那花里胡哨的笔本质上并不能决定什么，但自己也不能当土妞呀。当然，非当土妞也不是不可以，但最好能不当就不当。她还说，看着自己笔袋里只是躺着十支土灰的、寻寻常常的铅笔，觉得自己特别没有面子。

女儿的说明与论证，可以说是强大的。几支自动铅笔确实也没有什么。要不，就放弃大人的想法，她想用就让她用。或者，现在道理也已经说过了，将两种笔摆放在她的眼前，让她作民主的自我选择。但有个问题，我清楚地意识到，它其实一直存在着，并没有得到丝毫碰触，更不要说解决了。一个人的成长，其实就是不断走出局囿的过程。由于年龄、学识、阅历、经验等人生潜在背景的不同，我们会被一个个现实、目前、当下困住，我们会因为眼前的“现实”而决定想法，采取行动。但，从最终与更长远来看，这个眼前与当下其实是靠不住的。被眼前与当下迷惑，就是成长最大的烦恼。当然，这样一个道理，说给有一定生命长度的人听，他会心有所触。有些看似闪着光耀的东西，拿到更广阔的时空里看时，这件东西的珠光宝气便会黯然失色。而当时，我们笼在它的那片光晕里，竟然难以自拔。这，其实也是生命之困。所谓长大与人生，就是从这样的“局”里，不断走出来又走进去、再走出来的过程。可这一切，你怎么和一个只有九岁生命幅度的小姑娘说呢？何况，她现在一心向往着自动铅笔带给她的七彩生活与平等地位，理解与体悟这些话就更困难了。教育最大的难处，有时就是你想将一个超越她年龄、认识的绵绵群山介绍给她时，竟不知在层峦叠嶂、山岚烟霭中从何说起；用如何的表述，能够帮助她认识并构建整座山的气势与磅礴。因为，它很“多”、很“未来”、很“超越”，所以只有两个字：很难。这就是我们当时的困境，全家面对一个小姑娘看似“合理”要求的困境。谈了，不管用，我说，你将来才会知道！女儿说，那就是说我现在很幼稚呗！爸爸，你怎么能够说自己的女儿无知呢？！

那天晚餐的时候，女儿再次提出要将自动铅笔带到学校的要求。大家又是一通劝，最后女儿拿出了她表达不满的经典句式：“带就带，不带就不带！”当然，这句话的重点在后面——不带就不带。我知道，其实我想说的不只是自动铅笔的事。可这么一段预见性理论性综合性都超强的话，又该如何说呢？

女儿很喜欢奶奶今晚拌的大拌菜，爽口，吃得香。凭着多年的教育经验，我灵机一闪，对女儿说：“其实，人活着吧，是这么一回事，”说着，我用筷子杵到大拌菜的盆底，“你呢，现在九岁，就走到了这里，你现在满眼都是大拌菜。而爸爸呢——”说着，我又用筷子指向了盆沿儿，“爸爸现在走到了这儿。爸爸对你说，田田，你的面前是那位平日里很喜欢你、很照顾你，但有时又会对你很溺爱的——奶奶（此时，母亲就坐在女儿的对面），你信不信呀？你肯定会说，不对不对，我的前面是好吃的大拌菜呀！我说，是那个整日里称你为小宝贝儿的奶奶！你说，是大拌菜！……”话刚说到这里，全家都洋溢出笑声。女儿更是按捺不住，笑得咯咯的，犹如春天奔泻而出的山泉。

看时机成熟，我说，其实自动铅笔就是这样，进而说，成长就是这样。往往，“过来”才看得清“当时”，高度决定视野，视野决定判断。将来你的高度达到了，你不仅会看到自己的奶奶，你还会说，喂，爸爸，你可曾看到对面那座披着霞衣的山梁？！今后的成长中，你可能会被许许多多的“当时”困住。那些“当时”，有时会让你产生受限的判断。女儿听后，神采飞扬地说：“要是小伊（动画片《疯狂原始人》中的主人公，勇敢独立，对未知有探索精神，是女儿的偶像之一），我肯定会对她说，嘿嘿，往前走走，再下什么判断吧！”

在自动铅笔的问题上，我成功说服了女儿。当然，我很得意的其实是两点。其一，是自自动铅笔始，帮助女儿达及了有关成长更普遍的问题。其二，我总肤浅狭隘地想，深入浅出，是教育很高的境界与追求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