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节 探究我们自身现状的方法和策略
福柯进入巴黎高等师范学院之后,首先思考的基本问题是整个西方人所处的社会文化条件的现状。他所关怀的,不是个人的出路,也不单纯是个人生活的命运和研究兴趣,而是关系到当代西方社会的基本现状的关键问题。实际上,福柯不论在任何时候,都一再强调他对“我们自身的现状”的关注。用他自己后来喜欢说的话来讲,他要探讨的,最主要的,是“我们自身”的思想、言说、生活方式以及行为模式,为什么和怎样成为现在这个样子。“我们自身”的现状为什么非如此不可?是否有可能使我们自身处于另一种状况?为什么以另一种不同方式进行思想、生活和行为,就被人们指责为“异常”?我们自身的现状是如何成为“合理的”秩序而如此稳定地“正常”运作?为了回答这些重要问题,他概括说,必须集中探索:第一,实际运用的合理性的形成(formations des rationalités pratiques);第二,人们运用于其自身行为(包括运用于自身和运用于他人的行为在内)的知识及技术的产生;第三,它们在力量关系和斗争的游戏中的地位(leur place dans le jeu des rapports de forces et des luttes)。(Foucault, 1994: Ⅳ, 19)他提出这些基本问题的出发点,是对现代西方社会的整个社会制度及文化状况产生怀疑、表示不满,同时感受到现存社会制度对于自身自由思想和行动的约束和干预。因此,他试图揭示造成目前实际状况的社会运作机制及其历史条件,试图寻求“我们自身是否可以不这样”的“另类”方案。这是对所谓的“现代性”提出怀疑和产生不满的叛逆态度,也是为“关怀自身”急切寻求“另类”思想和生活方式而发出的强硬呐喊。他说:“我是从现实的状况所提出的问题出发,才试图从事系谱学的研究。系谱学对于我来说,就意味着我是从现在所提出的问题出发来作分析。”(Ibid:674)所以,用另一种方式来表达,福柯所探讨的基本问题,就是揭示和批判西方的现代社会文化制度的产生及运作机制,重新描述和揭示生活在现代社会中的“我们自身”之所以如此这般的历史过程及其真正奥秘。用他晚期所用的概念来说,也就是探索“我们自身的历史存在论”的根本性问题。所有这一切,就是福柯所说和他所坚持实行的考古学和系谱学。
显然,福柯的考古学和系谱学的研究方向,直指“现代性”的核心和要害,是向当代西方社会制度及其文化体系发出的勇敢挑战。其探索进程,有可能从根本上颠覆和摧毁当代西方社会的基本社会制度和文化体系。这是福柯自马克思、尼采、弗洛伊德之后,发扬巴岱和阿尔托等人的叛逆精神,对于占统治地位的西方传统思想、道德伦理以及社会制度的基础,进行刨根究底的挖掘颠覆活动。就是在这种情况下,为了凸显福柯自己的研究态度和方法的特征,为了实现同以往一切传统思想和方法的彻底“断裂”,福柯将自己的这种继承尼采的崭新研究方法,称为“考古学”(archéologie)和“系谱学”。
考古学和系谱学本来是不可分割的。福柯在其前期,由于重点在于揭示现代知识论述的奥秘,较多地使用考古学的概念;而在他的中期和后期,他把重点转向渗透于知识与整个社会的权力问题,较多地使用系谱学的方法。其实,两者都构成他的基本批判方法和解构方法,在实际运用中由于侧重点有所不同,才凸显其中的一个方面。
考古学和系谱学作为福柯研究和探讨现代社会基本问题以及“我们自身”的现状的主要方法,在福柯的实际研究活动中呈现为非常复杂的形态和形式。在福柯的研究历程中,知识考古学本身的具体内容和实行程序及其策略,也经历了不断的变化。直到最后,他才在他的关于“我们自身的历史存在论”的论述中,明确指出知识考古学的方法论意义。我们可以在福柯有关知识考古学的多种论述中,看出他的思想活动的特征及其历史轨迹,从而全面了解福柯的基本精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