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解:唐宋八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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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种树郭橐驼传◎

本文作于唐德宗贞元末年,当时柳宗元正积极投身于王叔文领导的政治革新运动。这篇寓言体的政治性散文所记叙的郭橐驼是一位技艺高超的农艺家,他种树能“顺木之天,以致其性”,因而所种树木无不成活。作者的目的并不是要写人,而是通过其种树的经验之谈,借题发挥,抨击那些身居显要而又不懂治国之道的当权者,并表达了自己崇尚自然,反对扼杀事物个性的政治生活理想。这与作者当时正积极参与的政治革新活动,在精神实质上是相通的。文章写得深入浅出,笔调轻松活泼。

文章用浅显的语言来说明深刻的道理,对比生动,写法灵活。

【原文】

郭橐驼,不知始何名。病偻,隆然伏行,有类橐驼者,故乡人号之“驼”。驼闻之,曰:“甚善,名我固当。”因舍其名,亦自谓橐驼云。其乡曰丰乐乡,在长安西。驼业种树,凡长安豪家富人为观游及卖果者,皆争迎取养。视驼所种树,或迁徙,无不活,且硕茂,蚤实以蕃。他植者,虽窥伺效慕,莫能如也。

有问之,对曰:“橐驼非能使木寿且孳也,能顺木之天,以致其性焉尔。凡植木之性,其本欲舒,其培欲平,其土欲故,其筑欲密。既然已,勿动勿虑,去不复顾。其莳也若子,其置也若弃,则其天者全,而其性得矣。故吾不害其长而已,非有能硕茂之也;不抑耗其实而已,非有能蚤而蕃之也。他植者则不然,根拳而土易。其培之也,若不过焉则不及。苟有能反是者,则又爱之太恩,忧之太勤,旦视而暮抚,已去而复顾。甚者爪其肤以验其生枯,摇其本以观其疏密,而木之性日以离矣。虽曰爱之,其实害之;虽曰忧之,其实仇之。故不我若也。吾又何能为哉?”

问者曰:“以子之道,移之官理可乎?”驼曰:“我知种树而已;官理非吾业也。然吾居乡,见长人者,好烦其令,若甚怜焉,而卒以祸。旦暮吏来而呼曰:‘官命促尔耕,勖尔植,督尔获,蚤缫而绪,蚤织而缕,字而幼孩,遂而鸡豚。’鸣鼓而聚之,击木而召之。吾小人辍飧饔以劳吏者,且不得暇,又何以蕃吾生而安吾性邪?故病且怠。若是,则与吾业者其亦有类乎?”

问者曰:“嘻,不亦善夫!吾问养树,得养人术。”传其事以为官戒也。

【译文】

郭橐驼,不知道他过去叫什么名字。得了驼背的毛病,背部高耸,身体前倾,面朝下行走,好像骆驼的样子,所以乡里的人叫他“骆驼”。驼子听到这个外号,就说:“很恰当,这样叫我本来就合适。”于是,他就丢掉自己的名字,也自称为“骆驼”。他住的村庄叫丰乐乡,在长安城的西面。骆驼的职业是种树,所有长安城中的豪富人家要种花木供玩赏的,以及卖水果的,都争相接他到家里供养。骆驼栽种的树,或者移植的树,没有不成活的,而且长得壮实、茂盛,果实结得早而且多。别的种树人即使偷看仿效,也没有谁能赶上他的。

有人问他是什么原因,他回答说:“我并不能使花木活得长久而且繁殖得快,不过是顺应它的生长规律,让它的本性得到充分发展罢了。种树的要领是,树木的根要让它舒展,树根的土要培得平,根旁的土要用原来的,根周围的土则要堆砌固实。种好以后,就别动它,也别担心它,离开它不要管它。栽种或移植树木时应该像爱护子女一样,栽下以后应该像丢弃了一样。那么,它的天性能够保持不变,它的本性也就能够充分发展了。所以,我不过是不妨害它们的生长罢了,而不是有使它们长得又高大又茂盛的诀窍啊;不过是不压抑、不损坏它们的果实罢了,而不是有使果实结得早而且多的秘法啊。其他种树的人却不是这样。栽种时,树根拳曲,泥土又换了新的。培的土不是过多,就是不够。偶尔有能够不这样做的人,又太过于爱护它们,太过于忧虑它们,早上看后,晚上又摸摸,已经离开,又回来望望。严重的甚至抓破树皮来验看它们是死还是活,摇动树根来观察培的土是松还是实,于是树木的本性就一天天受到损害。虽说是爱它,其实是害它;虽说是担心它,其实是仇视它。所以他们种的树不如我的。我哪里有什么特殊的本领呢?”

问的人说:“根据你说的种树的方法,移到为官治民方面去可以吗?”驼子说:“我只知道种树罢了,做官治民不是我的事。我住在乡里,看到当官的总是不厌其烦地发布政令,好像很爱百姓似的,结果却给我们带来了灾祸。差役总是一到就呼喊:‘官府命令,催促你们耕耘,勉励你们种植,督促你们收割,早些缫好你们的丝,早些织好你们的布,养育好你们的孩子,饲养好你们的家禽和牲畜!’一会儿擂起鼓来集合他们,一会儿敲起梆子来召唤他们。我们小百姓就是不吃早晚饭来慰劳公差还来不及,又靠什么来增加我们的生产、安定我们的生活呢?所以总是困苦而劳累。这样看来,和我从事的工作或许有些类似吧!”

问的人赞叹着说:“这不是很好吗?我问种树的方法,却得到了治民的方法。”于是记下这件事,把它作为官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