纳兰容若词传 仓央嘉措诗传大全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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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纳兰容若传记(11)

突兀穹窿山,丸丸多松柏。

造化钟灵秀,真人爰此宅。

真人号铁竹,鹤发长生客。

天风吹羽纶,长安驻云舄。

偶然怀古山,独鹤去无迹。

地偏宜古服,世远忘朝夕。

空坛松子落,小洞野花积。

苍崖采紫芝,丹灶煮白石。

檐前一片云,卷舒何自适。

他日再相见,我鬓应垂白。

愿此受丹经,冥心炼金液。(《送施尊师归穹窿》)

康熙十五年的时候,京城里来了个南方的道士,做法颇为灵验,一时间名声大噪。

这位道士名叫施道源,长住在吴县太湖旁边的穹窿山,是个有名的人物,被康熙皇帝召见,来到京城,设醮祈雨。其实皇帝此举,大部分的目的还是在于稳定人心,不过也不知这位施道源是不是真的有些神奇的法力,那雨还真给他求了下来,顿时引得京城人都把他当神仙一样的崇拜。

施道源也并未在京城久留,法事做完,要回穹窿山。就在他离京之前,纳兰容若与他认识了。

一番长谈,纳兰容若知道了很多自己从未听说过的事情,也开始接触到一个自己以前从未考虑要去了解的世界。

那便是宗教。

“愿此受丹经,冥心炼金液。”

从此,纳兰容若开始对道教仙家有了兴趣。

自然,他并不是要出家,更不是要去修仙,他只是带着一颗特有的好奇心,想要去了解那个神奇的、玄妙的世界。

在《渌水亭杂识》中记载了这样一段话:

“史籍极斥五斗米道,而今世真人实其裔孙,以符箓治妖有实效,自云其祖道陵与葛玄、许旌阳、萨守坚为上帝四相。其言无稽而符箓之效不可没也。故庄子曰:六合之内,圣人论而不议;六合之外,圣人存而不论。”

其实就是说,史书对五斗米道严加斥责,但是现在的真人却正是当初五斗米道创始人的子孙,用符箓收妖很有功效。真人说自己的祖先与葛玄、许旌阳、萨守坚四个人是上帝的四种相貌,这话有些无稽之谈,但是他符箓有用却是实实在在的。所以庄子曾经说过:“六合之内,圣人论而不议;六合之外,圣人存而不论。”

从这里我们可以看得出来,纳兰容若对于道教,对于所谓的“修仙”,还有那些神奇的玄妙的事情,其实是抱着一种好奇的心态的,不否认,也不承认,只是远远地观看着,感受着其中的有趣之处,然后记录下来。

这个时候的纳兰容若,还并不知道,自己在几年以后,会开始对佛法感兴趣,还为自己取了一个“楞伽山人”的号。

第七小节 好友汇聚一堂

康熙皇帝在平定了三藩之乱后,清廷的国势基本稳定下来,康熙皇帝开始考虑到如何笼络那些前朝的遗老与文人的问题,于是,便在正常的科举考试之外,临时增设了“博学鸿词科”,采用举荐与考试相结合的方式,给予被录取者官职。

开设此科的目的十分明显,想用怀柔手段来笼络明末遗老名士,转为自己所用。所以,在《清圣祖实录》中这样记载,康熙曾称:

“一代之兴,必有博学鸿词振起文道,阐发经史,以备顾问。朕万几余暇,思得博通之士,用资典学。其有学行兼优、文词卓越之士,勿论已仕未仕,令在京三品以上及科道官员,在外督、抚、布、按,各举所知,朕将亲试录用。”

有了皇帝的命令,各级官员开始奉旨举荐,不少遗民都被列入了举荐的名单之中。

康熙又下诏编撰诸经解以及《古今图书集成》。

康熙十八年的时候,博学鸿词科正式开始,当时天下名士,几乎都汇集到了京城。

当然,并不是所有的人,都想要去进士及第,像顾炎武、黄宗羲、傅山等大家,则冒着杀头的危险,公然说“博学鸿词,不如清歌曼舞”,公然拒绝了清廷的招揽。

但是像朱彝尊、严绳孙、姜宸英等人,却陆续来到了京城。后来,更是一举入选,入了翰林院撰修《明史》。

对纳兰容若来说,最让他感到高兴的,就是天南地北的好友们,如今又都汇集到了京城,自己的渌水亭,只怕是又要热闹起来了吧?

出郭寻春春已阑,

东风吹面不成寒,

青村几曲到西山。

并马未须愁路远,

看花且莫放杯闲,

人生别易会常难。(《浣溪沙·郊游联句》)

顾名思义,这是一首联词,就是一人一句,连缀成篇。参与者分别是陈维崧、秦松龄、严绳孙、姜宸英、朱彝尊与纳兰容若。

这是在大家都汇集到京城之后,渌水亭的一次郊游时,不知是谁突然提出这个建议,于是众人纷纷响应,联出了这首《浣溪沙》。

在当时,最轰动的事情,莫过于马上即将举行的博学鸿词科的考试,万众瞩目,也是万众期待。

康熙十七年的年底,一群天南地北,平时只闻其名而从未见过的各地名士们,都在渌水亭,在纳兰容若的介绍之下,相互见面了。

其实他们来到京城,也未必是自愿的,有些人不过是迫于压力而不得已为之,例如严绳孙。

他本来是抱着“君看沧海横流日,几个轻舟在五湖”的心态来到京城的,借口眼睛有毛病,在殿试的时候写完一首《省耕诗》就交卷跑掉了,哪知康熙皇帝久闻严绳孙的名声,钦点“史局中不可无此人”,结果,严绳孙还是没能像自己理想中的那样,五湖泛舟,反倒是进了翰林院,不得不说是造化弄人。

但是对于能在渌水亭中与纳兰容若,还有其他好友们再度重逢,严绳孙还是十分高兴的。

在当时,大家的心情都是十分愉快的,从他们联的词中也可以看的出来,很是欢畅。

“出郭寻春春已阑”——陈维崧

“东风吹面不成寒”——秦松龄

“青村几曲到西山”——严绳孙

“并马未须愁路远”——姜宸英

“看花且莫放杯闲”——朱彝尊

“人生别易会常难”——纳兰容若

前面五句,都是一派的欢欣之意。对这群除了纳兰容若之外都已经年近中年的文人们来说,在这首词中,难得的表现出一种蓬勃向上的生命力,仿佛青春又再度返回了他们的身上一般。

到村子外面去寻找春天的痕迹,但是春天早已经过去了,哪里还能找得到呢?即使如此,那拂面而来的东风,并未让人感觉到丝毫的寒意。大家一路欢快地唱着歌到西山去郊游,即使再远的路,有好友相伴也并不觉得遥远。这时候,朱彝尊则提醒大家,在赏花的时候,也不要放下手中的酒杯,要尽情欢乐才是。

这五句,虽然是不同的人所作,但是不约而同地流露出一种欢畅的气息,最后一句,却结束于纳兰容若的一句“人生别易会常难”。

此时,纳兰容若刚刚经历了丧妻之痛,即使如今好友们再度重聚,也并没有冲淡他心中的忧伤与哀愁,所以,自然而然地,即使是在这样的时刻,他依旧在不知不觉中发出了这样的悲叹。

人生别易会常难。

我们今天能够像这样欢乐地聚集在一起,是多么的难得啊!

分别是如此容易的事情,而相聚却是如此的困难。

与自己的这些至交好友们在一起,在这渌水亭,高谈阔论,议论着自己最心爱的诗词,不用去理会外界的一切风风雨雨。

在纳兰容若的心中,他想必也是想能够一直这样欢乐下去的吧。

且今日芝兰满座,客尽凌云;竹叶飞觞,才皆梦雨。当为刻烛,请各赋诗。宁拘五字七言,不论长篇短制;无取铺张学海,所期抒写性情云尔。(《渌水亭·宴集诗序》)

文人的游戏方式很多,像之前的《浣溪沙·郊游联句》就是一种,若要举例,《红楼梦》中倒是不少,大观园中,贾宝玉、林黛玉、薛宝钗、探春等人结了海棠诗社,或者限定韵脚各写诗句,或者就是在限定的时间内完成命题诗。而在渌水亭,文人们的游戏,想来也差不多。

在后来记录这次欢聚的《渌水亭·宴集诗序》中,纳兰容若这样写道:“当为刻烛,请各赋诗。宁拘五字七言,不论长篇短制。”

很好理解,就是说,他们把蜡烛刻上刻度,限定了时间,然后各自赋诗。

十分的文雅。

纳兰容若为这次的聚会写的这篇诗序《渌水亭·宴集诗序》,与他以前的作品不同,并不是一首词或者一首诗,而是一篇骈文。

骈文全篇以双句为主,常用四字、六字句,讲究对仗的工整,还有声律的铿锵。

纳兰容若的这篇是典型的骈文,而且写得十分优美,称之为清代以来最美的骈文,也不为过。

全文如下:

“清川华薄,恒寄兴于名流;彩笔瑶笺,每留情于胜赏。是以庄周旷达,多濠濮之寓言;宋玉风流,游江湘而讬讽。文选楼中选秀,无非鲍谢珠玑;孝王国内搴芳,悉属邹枚黼黻。

予家象近魁三,天临尺五。墙依绣堞,云影周遭。门俯银塘,烟波晃漾。蛟潭雾尽,晴分太液池光;鹤渚秋清,翠写景山峰色。云兴霞蔚,芙蓉映碧叶田田;雁宿凫栖,粳稻动香风冉冉。

设有乘槎使至,还同河汉之皋;傥闻鼓枻歌来,便是沧浪之澳。若使坐对亭前渌水,俱生泛宅之思;闲观槛外清涟,自动浮家之想。何况仆本恨人,我心匪石者乎!

间尝纵览芸编,每叹石家庭院,不见珊瑚;赵氏楼台,难寻玳瑁。又疑此地田栽白璧,何以人称击筑之乡;台起黄金,奚为尽说悲歌之地!

偶听玉泉呜咽,非无旧日之声;时看妆阁凄凉,不似当年之色。此浮生若梦,昔贤于以兴怀;胜地不常,曩哲因而增感。

王将军兰亭修禊,悲陈迹于俯仰,今古同情;李供奉琼宴坐花,慨过客之光阴,后先一辙。但逢有酒开尊,何须北海,偶遇良辰雅集,即是西园矣。

且今日芝兰满座,客尽凌云;竹叶飞觞,才皆梦雨。当为刻烛,请各赋诗。宁拘五字七言,不论长篇短制;无取铺张学海,所期抒写性情云尔。”

纳兰容若一贯主张“性灵”,是说在填词写诗的时候,要遵从自己的心声,描写心意,抒发出自己最真挚的情感,才能感动其他人,在这篇诗序中,他再一次专门提起“无取铺张学海,所期抒写性情云尔”,强调“性灵”才是创作的关键与宗旨。

而因为他自身的性格原因,还有经历,在繁花似锦的时候,他总是会看到一些表象之外的东西。

“此地田栽白璧,何以人称击筑之乡;台起黄金,奚为尽说悲歌之地!

偶听玉泉呜咽,非无旧日之声;时看妆阁凄凉,不似当年之色。此浮生若梦,昔贤于此兴怀;胜地不常,曩哲因而增感。”

当众人都为金碧辉煌的宫殿而感慨的时候,他却想到了时代的兴替。再华丽的宫殿,也抵不过时间的洪流,如今再看,废墟凄凉,完全没有当年辉煌的影子。

当真是浮生若梦。

藕风轻,莲露冷,断虹收,正红窗初上帘钩。田田翠盖,趁斜阳鱼浪香浮。此时画阁垂杨岸,睡起梳头。

旧游踪,招提路,重到处,满离忧。想芙蓉湖上悠悠。红衣狼籍。卧看少妾荡兰舟。午风吹断江南梦,梦里菱讴。(《金人捧露盘》)

在纳兰容若的好友之中,有一个经常出现的名字,那便是严绳孙。

严绳孙,字荪友,又字冬荪,号秋水,江苏无锡人,非常擅长画花鸟、人物,而且也擅长诗词,著有《秋水集》。

他是明朝的遗少。他的祖父就是明末时候的刑部侍郎严一鹏,也算是名门之后。明朝灭亡,清廷入关之后,他便断绝了入仕做官的念头,一心投入了诗词与书画的世界。

“占得红泉与绿芜,不将名字挂通都。

君看沧海横流时,几个轻舟在五湖。”

这首《自题小画》,便是他写给自己的一首七绝。

“君看沧海横流时,几个轻舟在五湖”,颇有些自嘲与讥讽的味道。

他本来无心进入官场,为清廷效力,连殿试都是敷衍了事,哪知却偏偏逃不脱入仕的命运。

严绳孙后来还是不可避免地当了官,没做几年,昔日的好友之间,也渐渐地开始有了这样那样的矛盾。

纳兰容若往日的书法老师高士奇,渐渐得到康熙的重用,但是高士奇却与纳兰容若的好友朱彝尊、秦松龄等人有着过节。在这官场的角力中,本来就无心官场的严绳孙,见好友朱彝尊被贬官,秦松龄也被夺去了职位,更加对官场失去兴趣,毅然抽身,返回自己的家乡专心画画去了。

他本来就打算以明朝遗少的身份终老一生,这样的结局,对他来说也并无不妥。

只是对纳兰容若来说,遗憾的,自是好友一个接一个地离去。

纳兰容若想必是十分怀念当初渌水亭中相聚,共吟诗词的热闹场面的吧?

那时候,严绳孙还在,朱彝尊还在,秦松龄也还在,哪里想得到如今的四下离散,凋零画面呢?

又一年,净业寺中的莲花再度盛开了。

故地重游,纳兰容若见到这依稀不变的场景,又何尝不感慨万千呢?

当日还在渌水亭饮酒赋诗,何等的热闹?何等的欢乐?更曾与严绳孙一同前往净业寺观莲,如今,已物是人非,好友们都散尽了,什么时候才能再度相聚呢?

后来,纳兰容若随着康熙皇帝南巡,来到无锡,景点山水处处都能见到好友严绳孙的留笔题字,以这样的方式,与久违的好友再度相见,何尝不是“旧游踪”呢?

但“重到处,满离忧”,如今自己的心境,与当年已大不相同。

人与人的聚散离合,竟是这般的无奈,又是这般的让人疲倦。

第八小节 一生至交顾贞观

在纳兰容若的至交好友之中,有一人的名字,是不得不提的,那就是顾贞观。

他与纳兰容若携手营救吴兆骞一事,传为佳话。

纳兰容若与顾贞观以五年之约为期,救出吴兆骞,而当时谁也想不到,康熙二十年吴兆骞当真回到了京城。

君子之约,竟是分毫不差!

在纳兰容若的渌水亭中,盖有几间茅屋。

也许是因为纳兰容若骨子里的那股向往山野隐士之意,在自己的别墅里盖上这么几间茅屋,别人看了大概觉得不解,纳兰容若却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妥的地方。反而在茅屋盖成后专门写了诗词送到江南,送到三年前就已经离开京城的顾贞观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