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江湖
这个工人就是小史,他从码堆的米垛上跳下来,爬上卡车,指着底下的人大声说:“你们这些人真不够意思,大家同在一个锅里吃饭,就让他们二个人在车上搬,马上就要下雨了,还不赶紧的上来帮忙!”他的喊声立即招来大张的嘲笑:“不愧是老板的干儿子,打着同情团结的牌,做着不让大米淋湿的勾当。”众工人中无人吱声,只有刘孟跟着起哄:“‘屎壳郎’就是这种货色,拍马屁还得戴上花手套!
小史听了,气急败坏的从车上跳下来,手指着刘孟道:“你说什么?别以为你是老板的表外甥我就不敢打你!”
大张在旁边阴笑,挑着眉,如火上浇油的说:“你打啊,你敢打吗?你们一打起来,我就有好戏看,我想要看看,老板到底是护着干儿子还是表外甥?哈哈!”
刘孟有了大张的打气,更加狂妄嚣张:“小史,你别以为你是我二表舅的干儿子我就会敬你三分,我跟你说,咱俩现在就单挑,谁退缩谁是孬种!”
“史大郎看到没有,人家不怕,你敢不敢应战?”大张唯恐不乱,又从中起挑唆。
工人们都停下来观战,你一言我一语的说着,他们也都很想看刘、史二人打架。
雨说来就来,雨点刚过,就“噼里啪啦”地下起响雨来,浇淋了一身,我和那名工人迅速跳下车,司机师傅连忙拉起篷布。
“别打别打,不管是老板的干儿子还是表外甥,大家都是出来打工的,互相礼让,礼让!”人群中钻出爱宁姐的老公来,他个头不高,圆秃的脑袋上没有一根头发,圆胖的脸,圆胖的身材,手却十分有劲,很容易就把小史和刘孟分开了,把一场剑拔弩张的激斗化解了。
“光头,你管什么闲事呢?”又是大张愤愤不平、挑拨离间的声音。
“长毛,你也是老板手下的元老级员工了,咋不多做有利于大家团结的事?”光头不客气地予于还击。
大张哑口无言,撇撇嘴,像是在嘟嚷什么。光头找来“雨布”,搭成一座小帐篷,揭开厚厚的篷布,让雨淋不着大米,示意我和小史上车,又叫另外一个工人去码垛,小史爬上车,嬉皮笑脸地对光头做着鬼脸说:“‘娃娃鱼’你也上来吧!”
“‘娃娃鱼’,这个外号取得好,哈哈!”又是大张笑得最厉害。
光头听了,气得拍着腿说:“不识好歹的东西,我好心帮你,你这样回报我?真是:屎壳郎戴面具——臭不要脸。”一边说着,他就已经快步爬上了车斗里来揪打小史,小史头缩得像乌龟般告饶:“邓大哥,邓永遇大哥,请你饶了我吧!”
“打,用力的打,这几天打牌赢了钱,也不知道孝敬孝敬咱们。”大张在底下挑唆道。
光头邓永遇一手拽住小史胸前的衣领,一手摸着光头,听着大张讲话,质问道:“真赢钱了?”
“没有没有,真没有!”小史皱着眉头说。
“管你有没有,午饭后看不到一瓶冰红茶,你就自己看着办吧!”邓永遇松开了抓小史衣领的手,跳下车,嘴里嘀咕道:“有钱送游戏室,没钱孝敬咱们。”
大张见邓永遇得手了,立马也要爬上车,小史见势头不对,赶紧说:“大张哥,我床底下有一瓶冰红茶,卸完米,我就去给你拿!”
大张得意地甩起长辫,点着头:“嗯,这还差不多!”
邓永遇不干了,立即手指小史:“好啊,你是:屎壳郎打喷嚏——满嘴喷粪了吧?”
小史不理他,继续搬运大米,邓永遇又要爬上车,后面响起老板的声音:“好了,别闹了!一车大米还没卸完。”
邓永遇停下准备攀爬的姿势,下地对老板说:“你说你干儿子,有冰红茶孝敬‘长毛’,却没我的份,简直不把我放在眼里。”
“哈哈!”老板笑道。“你们就放过我的干儿子吧,他这张嘴不会说话,他的心可会做事了。”说着就冲车上的小史小声说:“卸完了米,去小店买瓶冰红茶给你邓大哥,下次一起到我这儿来报销。”
我看着这样的局面,心里就想:这大概就是: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也叫“江湖”吧,这种“江湖”并非刀光剑影,帮派之争的江湖,而是如了那句话: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
新的一天打开时,很意外老板没有出现在门口叫我们起床,我知道,今天早晨没有满满一大卡车的大米迎接我们,同时,我也发现许多床铺空了。原来,不是所有人都愿意吃苦,也或许,每个人心里都有一杆秤,这杆秤可以称量自己,也会称量别人。但我想:过不了两天,又会有新的工人来住这些床铺,它就像一道流动的水盘,旧的去了,就会有新的过来。见老板没来,大家都安心蒙头睡大觉,但越来越光亮的白昼像无形中有一双大手要把我们拉起来。一如往常,早饭后,大家各自归岗,小老板娘林虹丽拿着订单安排大张和邓永遇开车装货,大老板娘像尊神一样坐在大门口,看着这些留守在门店却无所事事的工人,她一看到这些工人闲下来,就会指挥他们去整理米垛,把旧米垛拆了重新码,要码得跟刚砌的墙一般整齐,或是叫新来的仓库保管员带他们去另外的6号库搬弄整理,反正,她的意思:你吃着我家饭,拿着我家工资就不能闲着。新来的仓库保管员是许老板的堂弟,在家也是排行老二,许委见他也叫“二爷”,有些喜欢拍马屁的,包括严丽、黎娜都跟随许大公子一口一个“二爷”,比叫他亲爹还亲热。刘孟见着他的时候,就喊“小二舅。”背地里却喊他“老二”、“小蛮子”,因为,他的名字就叫“许蛮”。我见着许蛮的时候不知叫什么了,论辈分,他和我姐夫同辈,但见许委和严丽、黎娜对他恭恭敬敬,我又矮了半截,要在工作和亲戚辈分上分清楚还真不是件容易的事情,如果照刘孟的逻辑看法,我叫他一声“许蛮”也不为过,因为,在辈分、工作上他并比我高人一等。想来想去,我还是对他没有称呼,见他只微笑,或是直接说事。许蛮自恃是老板堂弟,对所有人的微笑几乎是以白眼相回应,知道还好,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白内障。我肯定是知道的,但大张、光头邓好像不知道,他们不但叫他“小蛮子”,还给他取了个外号叫“等一分钟”,那时大街小巷都传唱一首流行歌曲叫《等一分钟》,许蛮总是在忙不过来的时候对催促他装货的大张、邓永遇唱道:“我再等一分钟,或许下一分钟......”听他这么唱,大张就恶心地往地上吐唾沫,邓永遇会趁势给他一脚,还装模装样地摸着脚背说“哎哟,把我脚踢疼了”。或许,许蛮知道这两个工人是老板面前的红人,跟随老板打江山的元老,是老板的左膀右臂,即使在老板面前告状,老板也未必会理睬他。所以,和强大敌人握手做朋友是明智的选择,虽然受些委屈,但都埋在心底,不见阳光,永远没人知道。当然,许蛮也是知道建立足够的威信,否则,谁都有可能爬到他头上撒野。当他扁着嘴、翻着白眼,两手背在后面,做着小丑都不一定做得出来的姿容,以一种傲视群雄的姿态华丽出现在门店时,他瞄准的第一个人就是小史,这位史骏兄弟不似《水浒传》里那个好耍枪棒、喜欢找人PK的“九纹龙”史进,他就像一个“小顽童”一样没心没肺,大张说他“嘴欠”,不挨打就浑身难受。的确,他看许蛮过来,就戏谑地喊他“小蛮子”、“等一分钟”之类的,许蛮一听就来气,也正中他建立威信的下怀,扑上去就打,小史也不还手,好像在玩闹的样子,任他打,我突然对小史几天前不理睬我的问题感到释怀了,原来,他真的有些“不太正常”。挨过打的小史不生气,等许蛮走远,又大声唱着自己胡乱编得歌儿:“小蛮子,蛮又蛮,不讲理儿只讲蛮,小蛮子,眼睛白又白,见了老板才不白。”说完,他就在那里哈哈大笑,许蛮听见,操着棍子,嘴里骂着娘,冲了过来,这个时候,小史再不跑就真成“死壳郎”了。看着嬉笑跑远的小史,许蛮还不解恨的把棍子丢过去,嘴里咬牙切齿地骂着粗话。
原来,只是一场玩闹,小史胜了,因为许蛮生气了,他的如意算盘打歪了。
大老板娘要求整理6号库的指令一下,许蛮就仿佛有了底气,手拿令箭,谁敢不从?大张、邓永遇例外,这两个人除了老板,谁也收拾不了,何况他们的身份是送货司机,不干搬运整理的活。一帮工人就像一大群鸡鸭一样被许蛮撵到6号库,我和刘孟也因为三表舅有事回淮乡老家去了,只能在这群“鸡鸭”里混食。有些昏暗的6号库到处布满灰尘、结着蜘蛛网,乱糟糟的摆放着各种大米、挂面、食用油等,还有把仓库隔开的铁丝网,铁丝网后面是一扇门,进门的右边有一阶扶梯,沿着扶梯向上看,有间小阁楼,阁楼里有房间,却不知住着谁。我心里想:在这里住,一定很清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