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被训
过了一天,父亲又被释放了出来,奶奶说,是她央求三叔找村长去镇上派出所担的保,村长解释说:他家孩子多负担重,经济压力大,没有能力抚养,那个小妹子白花给别人领养走了,村里很多人看见,都可以做证。而父亲却坚持说妹妹被母亲带到镇上赶集的时候走丢了。
最后,在没有充分的证据面前,警察只好把父亲放了。
而我根本不知道这件事情是因我而起,着实让全家担忧了一阵,但是,事情总算过去了,而我的妹妹去了哪里,只有奶奶知道。
当天晚上吃过晚饭后,看到父亲平安回来的奶奶高兴的燃起三支香,对着她房内供放的一尊泥塑的、小小的观世音菩萨像,插上香,双手合十,虔诚地跪拜着,嘴里不知念叨些什么。父亲在后屋洗澡间里洗澡,“哗哗”的水声堂屋都能听得到,母亲则在厨房里忙着洗碗、喂猪和打扫厨房,姐姐已经十七岁,去了本村人在外地承包的竹筷厂里打工,奶奶和哥哥去了隔壁三叔家里看电视,我们家买不起电视机,我一个人坐着写作业,而心早就飞到三叔家去了,这几天,电视里一直在播放武打连续剧,那“嘿哈、嘿哈”的武打场面,经常把黑白电视机震得泛起阵阵雪花,不一会儿便没了影儿,这个时候,三叔就会飞快地跑到屋后的山坡上去旋转天线架子,天线架子是由一根巨大的毛竹立着,顶端钉着一块薄木板,木板上有用钉子固定好的用绞好的粗粗的铝丝做成各种形状的天线,铝丝两端用电视机专用的电线系着,延伸接到家里的电视机上,下面有横串着的木棍,方便信号不好时旋转,支撑的大毛竹深入早已挖好的土坑内,填上土,打个木桩用铁丝系牢,但不能系太紧,也不能太松,太松了大毛竹会倒,太紧了电视信号不好的时候不方便旋转。三叔一边在屋后山坡上旋转天线,一边对着屋里大声喊:“怎么样?有图像了没?”这边,三婶在屋里回:“没有,再转一点。”这个时候,满屋子的人,小孩子们打着长长的哈欠,老人们“叭嗒叭嗒”地抽着水烟,年轻人带着抱怨的口气说:唉!正是看到精彩的时刻。奶奶坐在摆放正中间的一张藤椅上打量着这些左邻右舍的奇怪表情,似乎早有预见性地说道:“一会儿就好了!”哥哥则非常卖力地跑去帮三叔打手电筒照明。随着三婶一声“好了”,屋子里又恢复了平静,哈欠声、水烟“叭嗒”声都绝迹了,大家都目不转睛地盯向电视屏幕。三叔轻轻的打开屋门,脸上洋溢着得意的神情,悄悄落座,哥哥也是,在石林沟,三叔是第一个买电视机的人,那台黑白电视机像宝贝一样被三叔锁在柜子里,每天晚上家里就像看露天电影一样热闹。
此时,我还在作业本上写着大写的“一”字,想着三叔家里的情况,就有些恨李老师,她给我奶糖吃,却给我布置那么多的家庭作业。
父亲背着手悄无声息的进来了,我有些奇怪,愣愣地看着他,父亲从不去三叔家看电视,母亲说,三叔以前和父亲吵过嘴,所以,父亲经常说:电视有什么好看的!
父亲突然伸出一只大手按住我的肩膀,另一只手从身后拿出不知什么时候藏的一根长长的竹枝条,“噼哩啪啦”就在我身上狂抽起来,我的第一反应就是抱头大哭,母亲闻声赶过来,手里拿着一把锅铲,攥住父亲说:“你干什么?平白无故打他作什么!”看到母亲,我哭得更厉害了,我知道我的“保护伞”来了,母亲放下锅铲,把我搂进怀里,安慰我“打疼了没有?”我哭着点头,父亲则把竹枝条生气地摔在地上,指着母亲说:“慈母多败儿,都让你惯坏了!你看看白尚,我叫他往东,他敢往西吗?”母亲还是那句话:“无缘无故你打他作什么?”父亲转身,叹着气说:“你知道吗?我差点回不来了!他们要我说出小女儿白花的下落,要不是村长去得及时,我还能回来站在这儿和你说话吗?这都是这个小傻子惹的祸,给他一颗糖吃就什么都说出来,而且还乱说,不知道的事情乱说什么!以后大人讲话都不许他站在旁边!”母亲一边对父亲说,他人小,知道什么呀!一边又抚着我的头说:添啊,以后别人给你吃的,不许乱吃,别人问你什么话,不许乱答。我扑闪着还噙着泪花的眼睛点头说道:“别人再给我糖吃,问我妹妹去了哪里,我就说‘妹妹去了孙悟空那儿’、‘去了月亮上和嫦娥姐姐住在一起’。”我以为我的回答一定是最聪明、绝妙的回答,没想到父亲又从地上拾起了那根长长的竹枝条,对着他的小儿子吼道:“又乱说,孙悟空、嫦娥是什么?那都是天上的人物,别人会怎么想?”我又吓哭了,母亲紧紧搂住我,不让父亲的竹枝条打过来:“你吓着他了!”父亲停下高高扬起的竹枝条,又轻轻放下。为了取悦父亲,显示出他的教导有方和我的聪明应变,我壮着胆说:“别人再问我妹妹的事,我就回答:问我爸爸去!”父亲又被气恼了,放下的竹枝条再次高高扬起,母亲依然紧紧护着我,我在她的怀里莫名其妙的害怕,心想:我又说错了吗?父亲无奈放下竹枝条,面露恼色说:“我白亮怎么生出个这么傻的儿子!”母亲训斥父亲道:“他才多大?懂什么?”继而,又面露疑惑说道:“那个李老师为什么要问添儿这么奇怪的问题?”父亲没有说话,或许,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当然,也不知道怎么回答。
没过几天,我就把这件不愉快的事情给忘了,想来,小时候是多么容易忘却一件事,长大了,恰恰相反。
当有人再给我糖吃,我会盯着他的眼睛看,奶奶说:人的眼睛是瞒不住事的,只要她看一眼,就能看出这个人的好坏善恶。善良的人,眼里闪着友善平和之光,而坏人眼睛里是有一股逼人的煞气,即使笑起来也很刺眼,就像狗见了陌生人,那眼睛射出来的光令人胆寒。我说,李老师的眼睛是善良的好人。奶奶说,那么,她说话时一定转个不停,那是一种伪善。
只有对门的高凤英给我糖吃时,我才不会看她的眼睛,因为从她的眼睛里,我看不到什么,也分辨不出什么,最多也就看到两颗眼屎。高凤英比我小一岁,圆圆的小脸,发黄的头发,头顶上经常扎着一根独立向上的发束,像一棵精神抖擞矗立着的禾苗,她的眼睛又黑又亮,说话时总是躲躲闪闪不看你的眼睛,让人捉摸不定。她经常给我糖吃,我就问她:你有什么企图?反正,我是不会告诉你我妹妹的事情的!高凤英使劲抽了抽露出鼻子外半截的鼻涕,眼神游离地说:“白添,你没有妹妹,我做你妹妹吧!”我当然不同意,虽然她长得很可爱,但是,我不喜欢她流鼻涕的样子和经常咧嘴笑的时候露出残缺的门牙,虽然我也流鼻涕、缺门牙,但是,我总觉得她像奶奶一样邋遢不讲卫生。
被拒绝的高凤英生气地嘟起小嘴,鼻子里呼出一个大大的气泡,失望的眼睛一眨不眨盯着我看,我才发觉她眼珠不转动时,有一种深不可测让人难以拒绝的力量,即使不动嘴,你便知道她想要说什么。那个气泡破了,我知道,她想说:你别后悔!
我真的后悔了!
由于母亲的溺爱,我在家里成了“小霸王”,专横跋扈,为所欲为,奶奶不敢惹我,哥哥让着我,姐姐不在家,父亲和奶奶一样怕母亲,因为母亲有一个哥哥、一个弟弟和一个妹妹,五岁那年,不知因为什么事,父亲打了母亲一个巴掌,我的二个舅舅跑来大闹了一场,扬言要揍父亲。从此,父亲和奶奶都不敢和母亲争辩什么,那时起,我便知道将来姐姐要是被人欺负了,我和哥哥也要像舅舅们一样挺身而出去履行我们的姐弟情分,这便是农村不成文的旧俗风气和规矩。我把家里的一套蛮横的“霸王”习惯带到了学校,结果,我被很多同学揍,生气之余,我去找哥哥,可是,读五年级的哥哥却拒绝为我出头,还落井下石:你只敢在家里耍威风!到学校知道厉害了吧?我回家告诉父亲,父亲不知为什么也很恼火,他对我说:“别人打你,你不会打回去啊?还有脸回家告状!”四处碰壁,我脑子里顿时腾腾地冒出一股傻劲。放学的时候,我准备了一块砖头,早早等候在路边,看到那些打我的同学,就立刻冲上去,结果,对方是三个人,反把我一顿狠揍,当我在路中间啃泥巴的时候,有个身影冲了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