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菜鸟医生的一日（下）
作为最低级的菜鸟医生，还接触不到休班和夜班这样高级的模式。于是在吃完午饭后，我的精神便时刻紧张着。
新入院的病人随时都会来，我是一名内科医生，所以接触不到外科手术。但这并不意味着我所面临的疾病是容易处理的。
在我刚上班时，科室里专门指派了一位老大夫来对我进行教学指导，但他不是所有时间都在医院里看着我，所以对我进行临床指导的任务，轮流落到了所有值班医生身上。
医学生读书时的课本，出奇的厚，我们总是开玩笑，拿着这样的课本，都可以当防身武器用。但是尽管如此，就算你把课本全体背下来，也并不意味着你能成为一名合格的临床大夫。
临床症状，临床体征，是医生们最先进行判断的标准。但这些症状体征，并不是摩斯密码，能和诊断结果有着一应对应的关系。
太多的疾病拥有着相同的症状体征，相同的症状体征，又往往并不意味着同样的疾病。
所以很多时候医生诊断病情，就像警察断案一样，需要线索，各种各样的线索，理成一条线，最后指向一项疾病。
确定犯罪嫌疑人必须谨慎，不能抓错。治病更是得无比谨慎，绝对不可以有任何偏差，哪怕是点怀疑。
每天下午4点多，医院穿蓝色大褂的护工阿姨，就会将我们科室的抽血化验单，从住院检验科拿回来。接下去，无数张会诊单，就会在医院内，二十几个科室间飞来飞去。
检查单，检验单，对医生而言，就是确诊的线索，但作为刚刚上班的医生，还没有形成一套清晰的判断思路，学习经验就成了必不可少的项目。
听老大夫讲解化验单，讲解检查单，指导读片方法，是每天下班前都必须进行的一项功课。
整个下午的时光，其实是非常轻松愉快的。在这里，除了实习医生外，至少还会有三个医生。有当天值班医生，有当天行政班医生，还有我这个刚入职上大班的医生。
相似的年龄总会让人有说不完的话。比方说你有没有去看最新的电影，最新出的那首歌很好听，哪家饭馆的火锅很香，我们医院哪个男生很帅，或者是，你要不要找一个男朋友？
在那个时光，大家都很穷。基层医院的医生没有光鲜亮丽的外表，没有惊为天人的收入。在那个年龄里的我们，只是纯粹很爱这层白大褂。
在每日下午的时光中，会遇到很多病人。形形色色的人，一一展现在你的面前。人性的丑恶，人性的美善，从来没有如此淋漓尽致的表现过。
我工作的科室是一个内科，但我们科室最具特色的治疗项目却不是普通内科项目。
我们是全院唯一一个收治各种中毒病人的科室。我也是因此了解到，原来世界上有那么多人，会用各种形形色色的方法，来结束自己的生命。
在这些中毒的家庭中必然充斥着冷漠。他们多数会选择喝农药自杀，但大多数都没有死。
其中一个让我印象最为深刻的，是一个小女孩。
她喝的农药曾多次在新闻中报道过，是一种称为百草枯的除草剂。饮用超过5毫升，必死无疑。这是一种给你后悔的时间，却不给你后悔机会的毒药。喝下它，你将一点，一点的看着自己，慢慢走向死亡。
那个小女孩是我遇到的第1例这样的病人，她家很穷，或者说她被动很穷，她的丈夫从一开始就拒绝了血液灌流治疗。
我之所以对她印象深刻，那是因为，等我一遍又一遍向她丈夫告知，她病情一步步危重时，他那大她将近一倍岁数的丈夫脸上，时刻呈现着迷一般的微笑。
小女孩最后多器官衰竭，他的丈夫放弃了抢救和治疗，在他们离开的时候，她丈夫脸上那迷一般的微笑，当真让我印象深刻。
医院是人情的试炼场，是真情还是假意。在这个地方转一圈，就能明白个七七八八。
刚走出校园的医生，没有见过太多黑色或者说灰色的地带，每当遇到，心中总是愤愤难平。
但是好在医院更多的是温情。耄耋老人在一家的守候中，康复出院。我们经常会因为这样的原因，和很多患者家属成为熟人。
医生是一个很有成就感的职业，他的成就感并不来自于工资，来自于这身白大褂，当你穿着白大褂，坐在办公桌前，当你穿着白大褂，神情凛然的运用你的知识，为别人答疑解惑时，别人对你的尊重。当病人治病痊愈，出院时，那份满足，或许是其他所有职业都无法体会的。
年轻的医生很容易较真，很喜欢追着病人去给他治病。这种说法很荒唐，哪有病人不想治病的呢？但是当你在医院待上很多年时，你会发现确实有很多人并不想治疗自己身上的病。
成为一个青年医生后，我还明白了一个更重要的问题。看病贵，看病真的很贵。
我们这里是个小城市，有很多极度贫困的人群。那些绝大多数的农民，多数因为疾病而导致更加贫困。
我本人来自一个工薪家庭，没有富贵，但至少可以吃饱饭。上班之后，我才发现世界上并不是所有人都能吃饱饭。有很多老人来住院时，身上所携带的，竟然是一大包，几毛几毛的零钱。他们每天只吃得起咸菜和馒头，每当我在他病床前对他进行宣教，告诉他要多吃有营养的东西时，我都可以看见，他们在那抹眼泪。
医院是很多人，人生终结的地方。在上班最初的那一年，每当遇到有病人去世的时候，我的眼眶里总是滚动着泪水。
医生不能哭，这是一条铁的规律。不是一种无情，而是医生必须冷静。我相信这个能力，绝对是多年修炼出来的。
青年医生是医院充足的血液，青年医生，有着所有青年人一样的拼劲，也是所有老医生必经的阶段，那段时光，非常充实。
我是一个医生，我愿意记住，我工作中的每一个阶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