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夜间园地打井浇菜
春天到了,春暖花开,气温逐渐升起来,小麦也变得葱绿。村东边的园地里开始忙碌起来。村里口粮地少,好的赖的掺在一起人均还不到亩半,光啃地皮养不了家,人们开始将眼光转向种菜,虽然费些功夫,家里大部分开销却仗着菜园收入。东边园里有两块地,一块是老园屋子向南,水井西边的几分地,另一块是梁文财葡萄园向南,紧依南北小路东面的自留地,再后来,紧邻小路西边的一长溜地也分给我们。
不违农时,顺时劳作,父亲文化虽不高,对二十四节气却很熟识,不仅详解节令,还能结合自家情况,啥时该种啥掌握的非常巧。开春时,父亲早已将蒜种扒好了,地里刚解冻回墒,就点好了蒜。洋葱,小葱,菠菜,香菜都是年前秧种好的,余下的空地则是父亲根据年成估算种些什么菜能够赚钱而预留好的。
小草刚发芽时,父亲用小推车将晒好的干粪运进地里,为了地里出劲儿,有时还会让母亲煮些黄豆掺进去,或是掺些磷肥,将掺杂好的土肥均匀撒开,再用镐或锨翻地,晒上几天后,用铹蹚平。整菜畦子时,父亲根本不用绳子拉直,步量好畦子宽度,用镐在地头均匀做好标记,使每畦宽度一致,然后从标记点开始,眼望正前,右脚向前趍线,一直趍到另一头。父亲趍得又快又直,不一会儿,平整的地面上便显现出整整齐齐的框线,就像作业本上画的表格一样。紧接着,父亲又用镐顺着线调埂,来回各一遍正好垄成埂,这时候我学着父亲的样子,在土埂上用脚排着踩,很快一条畦子便调好了。全部调完后,父亲开始隔一畦整一畦,用锨从畦里均匀往外铲土,产出的一层土堆放在相邻的畦子里,铲完土再用铁耙一点点蹚榔平,下一道工序就是浇水。
东边幸福河还不到开闸放水的时候,园井离得远,浇水需自己打井取水。那时农村正兴压水机,村里人习惯称机井,家家户户吃水都换成了机井,更改了用扁担挑水吃的历史。压水机使用便利,重量轻,随时随地都可以打井取水。父亲从远处的井里挑来两桶水,用锨在地上刨个方坑,倒满水,将钢管立直后,顺着坑用力往下打,边打边倒水,一袋烟工夫,井眼便打好了。父亲将压水机安好,让我用舀子向压水机筒里倒水,父亲赶快用力压压把,初开始,机井负压很大,压把会自动回弹,一口气几十下,浑浊的泥水终于顺着出口流出来。约个半小时,地下抽出了空,水量也上来了,这个时候,父亲已经满头是汗了。
打井需要看位置,又要看运气,为了不占地,多在地头地角处选址,有时打下去就有水,有时遇到流沙,第二天再用时,便全部淤死,无论如何也引不出水。井眼之间相隔几米情况就大不一样,记得在新分的地里,有一次父亲忙了整整一个下午,接连打了三四口井,没有一口成功,连小孩子们也跟着焦躁,最后父亲将位置挪到地南头,不仅出水量大,半小时澄清,而且水质特别甜。井打好后,哥哥,姐姐和我轮流倒换着压水,每到我压水时,我个头低,压把高,压起来非常吃力,压不了十几下,父亲就来换我。地干吃水量大,慢的浇完一畦得个把钟头,浇完一畦,父亲就施种一畦。
记得那年种的是茴香,施种可是个技术活儿,不是谁想干就能干的了。父亲将茴香籽放在一个小茶碗里,约八分满,站在另一档子里,右手捏起一捏种子,有节奏的向前倾撒,撒种时角度合适,不能高也不能低,高了会撒到档子外,低了种子扬不开,撒不匀。父亲边撒边向旁边的我做手势,教我撒种子时,三个手指如何捏在一起,种子顺食指和中指的缝溜出去,每次父亲都是难掩自豪的心情,说这些都是祖父教的!撒完一畦正好一茶碗,不多也不少,量必须掌握好,撒少了苗稀,撒多了不够不说,也长不好。种子都是预先赶集买的,就算不够,不值得下集补称补种,一亩地用多少,父亲早就算的准准的。
种到一多半时,天已放黑,余下的先浇水再说。园里干活的人渐渐减少,还剩远处的几户人家也在浇水。月亮慢慢升起来,皎洁的月光下,园地也变得一片白亮,草壳里小虫不时啾啾的叫着,吱扭吱扭的压水声从远处传来。熬了大半天,我有些蔫,坐在地头上,裹着父亲的旧棉袄,透过压水机汩汩不断的流水看月亮,那时的月亮和现在不一样,确实如银河瀑布一般。从月亮之上倾泻下来,哗哗的流进了地里。水沟里的水静静地流淌,月亮随着水流在水沟里晃晃的动着。
村里的灯火渐渐点亮,炊烟的香味儿一点一点飘进我的鼻子。我睁大眼睛盯着那井嘴的流水,起初耳朵里还隐隐约约听到姐姐的看水声和脚步声,渐渐地流水恍惚,不知不觉睡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我在流水声中和吱扭吱扭的压水声中醒来,惺忪着双眼,夜光中,父亲和哥哥,姐姐模糊成剪影。月亮大如圆盘,上面的小房子,小兔子,还有桂花树,我都看得如此之清,看着看着,肚子咕咕的叫唤起来。又不知过了多久,突然一声,“好咧,收拾东西回家喽!”我顿时一下精神起来,蹦起来,帮着敛活家什。园地的小路在月光下白亮如带,父亲推着压水机和家什走在前面,二哥拖着长长的水管和姐姐跟随其后,我穿着父亲的大棉袄,甩开袖子,挺儿蹚嗤的跟在最后面。
(停种菜园后,每天春暖,父亲总是闲不住,会在住的天井一角收拾出一块空地,种植一些小青菜。直到去世那年,父亲种的菜我还吃过,那年,心里吃的格外不是滋味,但谁都没说话,偶尔只是心有灵犀的对视,留下一丝苦笑。
当时我是包含了父亲去世的痛,和守着母亲不敢表露痛的悲,以及对母亲那时的孤独的彷徨和无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