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08.实习生,你轻一点
我得把熏洗的机子赶紧推回仪器室里面放着,不然被大主任瞟见,他的宝贝机器被晾在这里没人管,被过路的人推来搡去他又要心疼得着急上火了。
医院太匆忙,医护人员是没有办法照顾到个人心理情况的,因为花时间开导病人就没时间干活,活不干完,下不了班,这种感觉在门诊尤为突出。
有些病人他就掐着下班的前两分钟来,你说把她拒之门外吧,那她中午来的还好,可以等到下午,要是下午来的,你不能直接让人家回家吧。
还有些病人,你早上还没到上班的时间,她就迫不及待地守在诊室的门口,反复地问:“现在可以了吗?”
供应室早上七点半上班,他们不上班,我们怎么领无菌用品?难不成直接用手给你扒拉吗?
“不是我不给换,也不想为难你,只不过,我们的无菌器械还没有领来,没有东西给你换啊。”我再怎么有道理的解释,只要不是她想要的,都是苍白无力的。
但凡早上无菌器械到手,只要你来,你赶时间,没到上班的点,我们依旧会给你行方便,医院不是不讲人情的地方,只要你讲清楚了,我们何必互相为难?
大部分的磨擦,都是因为无效沟通所导致的,理由一定要解释清楚。
人心都是肉长的,你说你上班快迟到了,或者是孩子上学要迟到了,帮你赶两分钟也不耽误我们,前提条件是有效沟通,不能你一来,张口就是:“快,给我先换药!”凭什么?我上班的时间还没到呢!
但是,如果你说:“能不能先帮我换药?我赶着去上班,我不想被扣工资。”那你先换就换,大家挣钱都不容易,我为难你对我又有什么好处呢?
给他人开方便之门,就是给自己开方便之门。
别小气,别抠抠搜搜地计较芝麻绿豆大的事情,不值得,生活给了你心眼,是让你去防小人的而不是让你变成小人的。
这是一件事情,就是大家彼此理解,互相宽容,保证有效沟通,减少医患磨擦。
再说另外一件事情:包容。
谁都有第一次,可能会让你有些痛苦。
别想歪,我说的是第一次做任何治疗操作。
所有学医的同学,在进入医院之前的操作都要么是在假人身上、家人身上、同学身上做,要么就是无实物模拟,很多病人都很抗拒实习生做操作。
譬如说:“我不要实习生给我扎针,你让有经验的老师来。”、“我不要实习生给我包扎,包得不紧。”……
这个是完全可以被理解的,因为谁都不想做小白鼠啊。
但怎么说呢,其实你不是小白鼠,因为在给你操作之前,在学校里,一个操作,会考核很多遍,同学们基本上都在室友、同学的身上做过操作,操作技能是OK的,not OK的是心态,因为他的心里也会害怕,怕把你弄疼了。
我有个室友第一次给病人采血,采血我们互相都练习过很多次了,胳膊上都是针眼和淤青,但是第一次给病人采血的时候,她还是紧张,一针攮进自己的手指头里,愣是忍着没出声,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拿棉签压住被自己扎到的手指,默不吭声地换了采血针继续给病人采血。
整个过程,病人对她被自己扎到的事情一点都不知情。(这个病人抽血,脸是背过去不敢看的。)
你害怕实习生来做,实习生更害怕自己做不好。
医学是一个比较特殊行业,学医不仅靠努力,还靠胆量,胆子小的最好别学医,不然进医院之后,整天针刀血液的,你活得也是心惊肉跳的。情绪容易被他人感染的人,也不要学医,因为医院从来都不是一个氛围欢乐的地方,死亡和别离是医院的基调。不够心细的人也不要学医,医院的病原菌和病毒无处不在,传染病也是无处不在,不够细心,容易伤到自己。
医学生是为数不多被要求绝对不能犯错的学生!绝对不能犯错,没有哪个病人会为你的错误买单。
所以如果碰上觉得自己可能搞不定的情况,我们基本上就立马放弃,找老师过来。
我第一次扎留置针是在死人身上,印象很深刻,也很抱歉。(这个就不多说了,有机会的话,再谈。)
印象比较深的第一次还有,这天,第一次伤口拆线,大哥紧张得差点跟我打起来,但是没有拒绝我给他拆。
“你是实习生啊?”大哥看我胸牌上明晃晃的写着“实习生”三个字,有了一些胆怯的神色。
我倒是很熟络的样子,也不露怯,大大方方地应道:“对啊,怎么了?”
大哥三十来岁,过来拆大拇指上的伤口,封了四针,见我这么自信的样子,“没什么,”我主动说:“是害怕实习生操作不行吗?”
老师站在我旁边不说话,大哥憨憨地笑笑,紧张得说不出话来,“先拿镊子把线头拎起来,”我把镊子拿起来,但我好像有点左撇子,应该是左手拿镊子,右手拿剪刀,我两个器械拿反了。
老师也没说什么,但是我左手拿剪子剪东西的时候,又感觉好像不太顺手,还是右手剪东西顺手,我赶紧又换回来。
这下大哥更紧张了,可想而知,如果给你拆线的小医生,连剪刀、镊子都拿不好的话,你会有多紧张?估计会紧张疯了。
“别紧张,”我也是很无所谓,大剌剌地这么无关痛痒地来一句,安慰一下大哥,然后大哥的额头都冒汗珠了,“你怕也是感觉不到我的疼。”大哥颤颤巍巍地说,说着还想缩手。
“谁没有第一次?”我对大哥说,“我这不也是第一次拆线么?咱俩都第一次,别紧张。”
到底谁安慰谁?现在想想简直要笑死我了,大哥脸上的表情都快抽搐了,他哭笑不得的样子让我也很想哭笑不得。
我镇定住大哥,想当然的就用镊子的一只腿把缝线挑起来,“不对不对,‘拎起来’,不要‘挑起来’,”因为我觉得都差不多,所以就想当然地按照我自己的想法来,反正结果一样不就行了么?答案是肯定不行的。
“哦!”我立马松开,“是么?”然后又拎起来大哥的缝线,“这样?”我看看老师,老师点点头。
“然后剪断。”
“哦,剪断。”小剪子上去就把缝线一剪两段,“然后呢?”
“然后把线用镊子抽出来。”
我那个慢慢地抽啊,疼得大哥直打寒颤,腿肚子都在抖,“别紧张。”我特么又神来这么一句,吓大哥一跳。
“抽快点,这样慢慢抽很疼的,还有拎缝线的时候,稍微拎起来一点就行了,拎那么高,也很疼的。”老师跟我说。
大哥一听,好了,直嚷嚷着疼,“轻点,轻点!”一边嚷嚷着,还一边缩手,“别动!”我呵斥,也不知道是从哪儿来的狗脸让大哥别动。
大哥委屈道:“我不动,你弄得疼嘛!”
“那你动,不就更疼了?”我倒是理也直、气也壮地反驳道,“长痛不如短痛,你别动,我们速战速决。”
大哥一直嗷嗷叫,我给他包扎也嗷嗷叫,嫌我手重,“你轻一点,轻一点,你按到我伤口了,”我故作脸色一变要生气,“伤什么口,线都拆了,疼个屁!”
我也不知道是谁给了我勇气,可能是梁静茹吧。
要不是大哥人不错,我估计,我早该挨了顿打。
我这边推着机子往仪器室里面走,老远地就看见大青追着雷雷要她听她抱怨,雷雷自然是不愿搭理大青,掉头就跑,大青就追。
也是不怕被护士长看到,看到不训你俩就怪了。
在这边住院的老年人,很少有家属过来探视,因为都是老病人了,进进出出很多回了,有的老人家甚至出院、入院都是自己办好,也不愿麻烦子女。
所以在病房里很少能看到年轻人,我送完机器之后,绕到后面污物室把治疗台上的医疗垃圾处理了,从污物室出来的时候,在后走廊上我碰到一个看上去比较年轻的男子,前瞻后顾地走在病房走廊上。
来干什么的?没带筐子,应该不是修脚的吧。
来医院推销什么狗屎东西的人都有,我甚至在病房里都撵过来推销玉石翡翠的人,我简直了……
我也不敢过去硬撵他,他比我高出一个头,万一推推搡搡,我哪儿干得过他?
我假装漫不经心地路过,悄悄地窥探他在干什么,只见他,左顾右盼后,迅速地把手里的小卡片贴在病房的门楣上,一个巨高的地方,我够不到。
又迅速地掏出小广告卡片,贴在病房的柜子上,然后一侧头,发现我在盯着他看,立马灰溜溜地跑走了。
我上前揭掉柜子上的小广告,我看这是啥啊:出省救护车出租、各种车辆出租……
这让我想到老马跟我说过的一件事情,她告诉过我,在以前,有外地的人来上海这边看病,然后不幸不治逝世,家里人比较忌讳在外地火化,非要带回去火化,SH市不允许跨区域携带尸体离开上海,必须在上海就火化了,然后有的人就想到用救护车运送,就说没过世,就不算尸体……这样就可以带回老家火化安葬了。
但我还是站板凳上把门楣上的小广告撕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