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该死。”卡翠娜冲口而出。她心底深处一直在盘算,如果那物质真是精液,命案就能在发生后的黄金四十八小时内侦破。此外根据经验,只要过了这头四十八小时,要破案就困难多了。
“但那个反光物质依然指出凶手可能跟她发生过性关系。”侯勒姆说。
“为什么会这样认为?”
“因为那是润滑液,可能是避孕套上面的。”
卡翠娜又咒骂了一声,同时从会议室内其他人的眼神当中得知,她已说出口的话尚未表明这不是一通私人电话。“所以你的意思是说,凶手使用了避孕套?”她提高嗓门,清楚地说出这句话。
“可能是凶手用的,也可能是昨晚跟她见面的某个男人用的。”
“好,谢谢。”卡翠娜亟欲结束这通电话,正要挂断,又听见侯勒姆喊她的名字。
“什么事?”卡翠娜问道。
“但这不是我打这通电话的主要原因。”
她吞了口口水。“毕尔,我们正在开……”
“主要是因为凶器,”侯勒姆说,“我想我可能知道凶器是什么了,你可以请调查小组等我二十分钟吗?”
他躺在公寓床铺上刷着手机。他已看遍各大报纸的新闻,心下颇感失望,因为所有细节都没报道出来,他们忽略了所有具有艺术价值的东西。可能是由于项目小组召集人卡翠娜·布莱特并未透露那些细节,或是她根本没有能力欣赏其中的美感。但是他一定看得出来,那个眼中蕴含杀气的警察。他或许也会跟卡翠娜一样隐而不言,但至少他会懂得欣赏。
他仔细看了看报纸上登载的卡翠娜的照片。
是个美女。
警方是不是有规定说召开记者会一定要穿制服?如果有的话,那她没遵守规定。他喜欢她。他脑海中想象她穿警察制服的模样。
相当美丽。
可惜她不在他的待办事项中。
他放下手机,伸手抚摸身上的刺青。那幅刺青有时感觉像真的一样,仿佛想冲破他的皮肤,把他的皮肤撑开,脱困而出。
去他的规则。
他腹部肌肉用力,从床上起身,看着衣柜拉门上的镜子映照出的自己。他的体格是在监狱里锻炼出来的,而不是在健身房,他可不想躺在沾有别人汗水的健身椅或健身垫上。不,他在自己的牢房里健身,不是为了练出肌肉,而是为了获得真正的力量。耐力、紧实度、平衡性,以及承受痛苦的能力。
他的母亲身材结实,背部宽阔,但她却任由自己日渐虚弱,走向衰亡。他的体格、力量和新陈代谢一定是遗传自父亲。
他将衣柜门推到一旁。
柜子里挂着一套制服,他伸手抚摸。再过不久,这套制服就会派上用场。
他的脑海中浮现出身穿制服的卡翠娜·布莱特。
有一天晚上他会去一家酒吧,一家高人气的热闹酒吧,而不是像妒火酒吧那样的破店。为了食物、洗澡和待办事项之外的事走入人群是违规的,但他会以极低调的、有趣的方式混入酒吧,避免跟人交流,因为他有这个需要,需要不让自己发疯。他静静地大笑几声。发疯。律师说他需要去看精神科医师。他当然知道他们说这句话是什么意思,意思是说他需要有人开药给他吃。
他从鞋架上拿下一双擦得锃亮的牛仔靴,凝视了片刻衣柜里的女人。女子被挂在衣柜壁板的挂衣钩上,一双眼睛在西服之间瞪得大大的,身上散发着微微的薰衣草香水味,那香水是他擦在她胸前的。他关上衣柜。
发疯?那些人根本就是一群无能的智障。他在字典上读过“人格障碍”的定义,上头说这种精神疾病会“对自己和周遭的人造成不舒服和干扰”。好吧,就他来说,他的确干扰了周遭的人,但他这个人格正好符合他的需求。因为当你有机会喝到水,还有什么事能比感觉到渴更愉悦、理性、正常的呢?
他看了看时间。再过半小时,外头的天色就足够黑了。
“这是我们在死者脖子上的伤口周围发现的东西,”毕尔·侯勒姆说,指着屏幕上的影像,“左边的三个碎片状物体是铁锈,右边的是黑漆。”
卡翠娜已经跟会议室里的其他人坐在一起。侯勒姆赶到会议室时气喘吁吁的,苍白脸颊上的汗水闪闪发光。
他在笔记本电脑上按了一下,屏幕上随即出现脖子的特写。
“各位可以看到,皮肤上的穿刺伤口形成一种排列模式,看起来像是被人咬了,但如果真是这样,那对方的牙齿一定锋利无比。”
“撒旦崇拜者。”麦努斯说。
“卡翠娜提出过这个疑问,说不定凶手把牙齿磨尖了,但我们深入检查后发现,这些牙齿几乎穿透了皮肤皱褶的另一侧,却并未互相触碰,而是完美地与另一排牙齿嵌合,所以这不可能是一般的人类咬痕,因为一般人的上下排牙齿会碰撞,不会彼此嵌合。除此之外,伤口中还发现了铁锈,因此我认为凶手可能使用了某种铁质的假牙。”
侯勒姆的手指敲了敲电脑。
卡翠娜感觉到会议室里的众人都无声地抽了口凉气。
屏幕切换到下一个画面,卡翠娜一看见画面中的物体就联想到了她在卑尔根的爷爷家也见过这种生锈的老式狩猎陷阱,爷爷好像称它为捕熊器。那玩意的尖齿排列呈锯齿状,上下排尖齿之间以某种弹簧装置连接。
“这张照片拍摄的是加拉加斯一位私人收藏家的藏品,据说这东西可以回溯至奴隶时代,当时的人会让奴隶互相格斗,然后下赌注。两个奴隶会被装上这种假牙,双手绑在背后,送上格斗场,存活下来的人可以晋级到下一回合。回到正题……”
“天哪。”卡翠娜说。
“我查了一下哪里能找到这种铁牙,发现这东西可不是网上能买到的,所以我们可以找出有谁在奥斯陆或挪威其他地方贩卖这种东西,然后卖给了谁,我敢说这些人一定为数不多。”
卡翠娜明白为什么侯勒姆要做鉴识员职责范围以外的事,专程跑来这里说明他的发现了。
“还有一件事,”侯勒姆说,“血不够。”
“血不够?”
“成人体内的血液量大约是体重的百分之七,人与人之间会有些许差异,但就算死者的血液量只达到最低标准好了,我们把她体内残余的血液、玄关地毯上的血液、木地板上的血液、床铺上的少量血液全加起来,还少了足足将近半升血。所以说,除非凶手把这些血打包带走……”
“……否则就是他自己喝下去了。”卡翠娜接口道,说出了大家心中一致的想法。
接下来的三秒钟,会议室内一片静默。
韦勒清了清喉咙。“那黑漆呢?”
“黑漆碎片的内侧沾有铁锈,所以是来自同一个物体,”侯勒姆说,从投影机上拔下笔记本电脑的连接线,“但黑漆本身没那么旧,我今晚会分析它。”
卡翠娜看得出关于黑漆的事大家其实没怎么听进去,他们的脑袋都还在想血液的事。
“谢了,毕尔。”卡翠娜说,站起身来,看了看表。“好了,关于清查酒吧的工作,由于现在已经是就寝的时间,家里有小孩的人就先回家吧,其他人留下来分组进行,好吗?”
没有响应,没有笑声,连个微笑也没有。
“很好,那就这样吧。”卡翠娜说。她感到非常疲累,便将疲惫推到一旁,因为她心头浮现出一种恼人的预感,觉得这才不过是个开始:铁假牙、现场未发现DNA、半升血液凭空消失。
椅子脚移动时的刮擦声纷纷响起。
她收拾文件,抬头望去,看见侯勒姆消失在门外,同时发现心头浮现一些奇怪的感觉,这些感觉包括松了口气、罪恶感和自我厌恶。她觉得……这样是不对的。
5
星期四晚上
穆罕默德·卡拉克看着面前的两个人,只见女子有一张漂亮的脸蛋,眼神锐利,身穿时髦的紧身服装,身材匀称,可以想见她能钓到比她年轻十岁的英俊青年绝非偶然。这两人正是穆罕默德所追求的客群,因此他们一走进妒火酒吧的大门,他就满脸堆笑。
“怎么样?”女子问道,语带卑尔根口音。穆罕默德只来得及看清楚女子的姓氏和证件,上头写的是布莱特。
穆罕默德再度垂下目光,看着对方递过来放在吧台上的照片。
“有。”他说。
“有?”
“有,她昨天晚上来过。”
“你确定?”
“她就坐在你现在站的位置。”
“就坐在这里?一个人来的吗?”
穆罕默德看得出女子正极力隐藏心中的兴奋之情,心想大伙干吗这么大费周章,向别人展现自己真正的情绪有那么危险吗?他并不想出卖他店里唯一的常客,但对方可是警察。
“她跟一个男人来这里坐了一下。发生了什么事?”
“你看报纸了吗?”女子的男同事用高亢的嗓音问道。
“没有,我比较喜欢看新闻。”穆罕默德说。
卡翠娜微微一笑:“今天早上她被人发现遭到谋杀。请你告诉我们关于那个男人的事,他们来这里做了什么?”
穆罕默德觉得自己像是被浇了一桶冰水。谋杀?不到二十四小时前还站在他面前的那个女子,如今已经变成了一具尸体?他打起精神,但接下来脑海中闪过的念头却令他感到羞惭:要是他这家酒吧上了报纸,对生意是好还是坏?不过再坏也坏不到哪里去了。
“他们是通过Tinder认识的,来这里约会,”穆罕默德说,“他通常都会在这里约见对方,他自称盖尔。”
“‘自称’?”
“我想那应该是他的本名。”
“他是用信用卡付钱的吗?”
“对。”
卡翠娜朝收款机点了点头。“你能找出他昨晚付钱的收据吗?”
“应该没有问题。”穆罕默德苦笑道。
“他们是一起离开的吗?”
“绝对不是。”
“意思是?”
“盖尔的眼光总是过高,基本上我都还来不及替他们倒酒,他就已经被甩了。说到这个,你们要喝点什么吗?”
“不用,谢谢,”卡翠娜说,“我们正在执行勤务。所以说她是独自离开的?”
“对。”
“你没看见有人跟着她?”
穆罕默德摇了摇头,摆出两个杯子,拿出一瓶苹果汁。“这个请你们喝,刚榨好的新鲜本地苹果汁。改天晚上来这里喝杯啤酒吧,第一杯酒免费,如果你们带其他警察同事来,他们一样第一杯酒免费。你们喜欢这里的音乐吗?”
“喜欢啊,”金发男警说,“U2很——”
“不喜欢,”卡翠娜说,“你有没有听见那女人说过什么有利于我们办案的事?”
“没有。等一下,你这么一问让我想起来她的确提到过她被人跟踪。”穆罕默德斟上苹果汁,抬起头来,“那时音乐声不是很大,她说话声音又有点大。”
“原来如此,那现场还有没有其他人对她有兴趣?”
穆罕默德摇了摇头。“昨天有点冷清。”
“跟今天晚上一样?”
穆罕默德耸了耸肩。“盖尔离开的时候,另外两名客人也已经走了。”
“所以另外两名客人的信用卡数据也不难找喽?”
“我记得他们其中一个人付的现金,另一个人什么都没点。”
“了解。昨天晚上十点到今天凌晨一点,你在哪里?”
“我?我在这里,然后就回家了。”
“有人可以证实吗?这样我们可以从一开始就排除你的嫌疑。”
“有。可能没有。”
“到底是有还是没有?”
穆罕默德努力思索。把前科累累的放高利贷者拖下水可能会惹来更多麻烦,他必须把这张牌留在手里,以备日后派得上用场。
“没有,我一个人住。”
“谢了。”布莱特举起杯子。穆罕默德原本以为她在举杯敬他,随即发现原来她是拿酒杯朝收款机比了比。“我们来品尝本地苹果汁,你去找收据好吗?”
楚斯很快就查完了分派给他的酒吧和餐厅,他把照片拿给酒保和服务生看,只要一听见预期中的答案:“没有”或“不知道”,就立刻前往下一家。既然人家都说不知道,那就是真的不知道了。今天已经够漫长的了。再说,他还有一件事要办。
楚斯在键盘上输入最后一个句子,看了看他打的这份自认为言简意赅的报告。“参见附表,领有营业执照的营业场所已在列出之时间查访,没有人员回报在案发当晚见过埃莉斯·黑尔曼森。”他按下发送键,站了起来。
这时他听见低低的铃声响起,看见桌上的市内电话闪烁着亮光,屏幕上显示的号码告诉他这通电话是值班警察打来的。他们负责过滤民众提供的线索,唯有可能跟案情相关的电话才会转接过来。可恶,他现在可没时间讲电话。他可以假装没接到电话,但又仔细一想,如果真是有用的线索,那他能提供的情报就更多了。
他接起电话。
“我是班森。”
“终于有人了!电话一直都没人接,大家都跑去哪里了?”
“他们都去酒吧了。”
“你不是也应该去查——?”
“有什么事吗?”
“有个男的打电话来说,昨天晚上他跟埃莉斯·黑尔曼森在一起。”
“把电话接过来。”
电话那头发出咔嗒一声,楚斯便听见一个男子的呼吸声传了过来,对方的呼吸声如此浓重,只可能表示他心里十分害怕。
“我是犯罪特警队的班森警员,有什么事?”
“我叫盖尔·索拉,在《世界之路报》的网站上看见了埃莉斯·黑尔曼森的照片。我之所以打电话来是因为我昨天跟一个长得跟她很像的小姐短暂见过面,她也说她的名字叫埃莉斯。”
盖尔花了五分钟叙述他跟埃莉斯在妒火酒吧的约会过程,并说事后他直接回了家,午夜之前就到家了。楚斯依稀记得那两个便溺少年在十一点半过后碰见埃莉斯时她还活着。
“有人能证实你回家的时间吗?”
“我电脑的登录记录,还有卡里。”
“谁是卡里?”
“我老婆。”
“你有家室?”
“我有老婆和一只狗。”盖尔吞口水的声音清晰可闻。
“那你怎么没早点打电话过来?”
“我刚刚才看到照片啊。”
楚斯做了个笔记,心中暗暗咒骂。这家伙不是凶手,只是个警方需要排除嫌疑的人,但他还是要打一份完整报告才行,这下得搞到十点才能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