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兵帅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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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帅克在守备部队监狱

对于那些不想上前线的人来说,守备部队监狱就是他们最后的避难所。我曾经认识一个教数学的实习老师,他不愿加入炮兵,也不愿向人们开枪。因此,为了进守备部队监狱,他故意偷了一个陆军中尉的手表。战争既没有给他留下深刻的印象,也没有使他感到欣喜。在他看来,向敌方开枪,或是用榴霰弹和炮弹来杀死对方同样不幸的数学实习老师,都是十足的白痴行为。

“我不想因为自己的暴行而遭人憎恨。”他自言自语道,并且很坦然地偷了那块手表。起初,他们还检查了他的精神状态。但当听说他一夜暴富时,他们便把他关进了守备部队监狱。那里关着许多像他一样的人,理想主义者和非理想主义者都有,他们都是因为盗窃和诈骗被关进来的。那里还有把战争当作生财之道的人,那些军需官们在前线和后方不择手段地贪污士兵们的军粮和军饷。还有一些小偷,他们比那些把他们关进来的流氓要诚实上千倍。监狱里还关着一些触犯各种军纪的人,例如不服从命令、试图叛乱或逃跑。另外,还有一类特殊的政治犯。他们中的百分之八十都是清白无辜的,但百分之九十九的人都判了罪。

军法机关规模庞大,任何一个处在政治、经济与道德彻底崩溃边缘的国家都有一套这样的机构。昔日权力与荣耀的光环如今必须要靠法庭、警察、宪兵和一群为钱而告密的人来维持。

奥地利的每一个军事单位里都有刺探者,他们暗中监视着自己的同伴。这些人平时都与同伴睡在一起,并且在行军过程中与他们分享面包。

此外,给守备部队监狱提供素材的还有国家安全局以及梅斯尔斯·克利玛和斯拉维切克等人。军事审查机构把那些在前线与痛苦绝望的家人通信的士兵发落到此。宪兵们甚至把穷苦的农民也关了进来,只是因为他们给前线写了信。由于信中有安慰的言辞和对家中痛苦生活的描述,军事法庭判了他们十二年徒刑以示惩罚。

在城堡区的守备部队附近,有一条经过布雷诺夫通向莫托尔打靶场的道路。一列队伍正要经过这里。一个双手被铐住的人走在队伍的前面,队伍后面跟着载有棺材的马车。打靶场上传来一声简短的命令:“射击!”而后各团各营都接到了团部的通告:在集合期间又一个违抗军令的人被枪决了,而他的妻子,因为在集合期间不愿与他分离,也被上尉的军刀砍死。

守备部队监狱由狱长斯拉维克、上尉林哈特和外号“侩子手”的军士长勒帕三个人共同掌管。他们折磨了多少关在单身牢房里的人啊!如果是在当今的共和国,上尉林哈特可能依旧是上尉。我希望他领养老金时,他在监狱里的服务时间也会算在其中。斯拉维切克和克利玛的年限应该从他们在国家安全局的时候开始算起。如今勒帕已经退伍了,并重操旧业,做了一名建筑工程队的工头。也许他还是共和国某个爱国协会的会员。

成立共和国后,狱长斯拉维克成了一名小偷,如今也被关在监狱里。这个可怜的家伙没能像其他军官那样顺利地在共和国里捞到一官半职。

很自然,狱长斯拉维克一见到帅克,眼里便流露出无声的责备,好像是说:“既然你到我们这里来了,那你也是名声败坏。哈哈,宝贝,我们会让你在这儿过得美滋滋的,就像对待其他落在我们手里的人一样。你也知道,我们的手可不像女人的手那样娇嫩纤细。”

为了增加他那责怪目光的分量,他把自己肥硕的拳头猛地推到了帅克的鼻子底下,说道:“你闻闻!混蛋!”

帅克闻了闻,然后说:“我可不想让我的鼻子挨揍,这拳头闻起来跟墓地一个气味。”

这个冷静、深思熟虑的评论使狱长很高兴。

“喂!”他边用拳头戳了一下帅克的肚子,边说道,“站直了!你口袋里装了什么?如果是烟就赶快交出来。把钱也都交出来吧,别让人偷走了。还有别的吗?你可要诚实点!千万别撒谎,否则你会受到惩罚的。”

“我们应该把他关在哪儿?”军士长勒帕问道。

“关进十六号牢房,”狱长决定道,“跟那些穿短裤衩的人关在一起。难道你没看到林哈特上尉在文件上标明的‘严加看守’几个字吗?”

“哦,当然!确实要严加看管!”他严肃地对帅克说道,“坏人就该得到坏人的待遇。任何不乖乖服从管理的人,我们都会把他关到单人牢房去,并打断他所有的肋骨,直到他奄奄一息为止。我们有这个权力,就像我们对那个屠夫一样,对吧,勒帕?”

“是的,长官,他给我们带来不少麻烦。”军士长回想道,“他身体可真强壮!我在他身上足足踩了五分钟,直到踩得肋骨断裂,他嘴里才喷出鲜血。事后他还活了十天。他可真是个健壮的家伙。”

“你这个杂种!这回你该明白,这里有人不服从管制或试图逃跑的时候会发生什么了吧?”狱长斯拉维克带着教育的腔调说道,“那可真是自寻死路,自寻死路的人也要受到惩罚。要是检查的时候你敢有一丝抱怨,你就等着去见上帝吧,你这臭狗屎!若是检查的时候有人问你:‘你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吗?’你个臭虫,你得先立正,行个军礼,然后回答:‘报告长官,没有意见,非常满意!’好啦,你这个恶心的呆子!该怎么说?说来听听!”

“报告长官,毫无意见,完全满意!”帅克重复了一遍,脸上露出非常可爱的表情,以至狱长将这误认为是诚实和正直了。

“现在把衣服脱了,只剩下短裤衩,然后到十六号牢房去。”他和颜悦色地说道,没有像往常那样夹带着“狗屎”“臭虫”“呆子”这样的字眼儿。

在十六号牢房,帅克遇到二十个穿着短裤衩的人。这些人的档案上都有“严加看守”的字样。而且他们现在的确被严密看守,以防有人逃走。

如果他们的短裤衩很干净,并且窗户上也没有栅栏的话,乍一看,你肯定会认为自己是在某个澡堂的更衣室。

军士长勒帕把帅克交给了“牢头”——一个敞着衣衫、体毛浓密的家伙。他把帅克的名字写在墙上的贴纸上,并对他说道:“明天咱们这儿有场戏看。他们要把咱们带到教堂去听一场布道。咱们所有人都要穿着短裤衩站在讲道坛的正下方,到时肯定会有好戏看的。”

当地这个教堂,如同所有的监狱和教养所里的教堂一样,受到了守备部队监狱的欢迎。这倒不是因为强制性的听道能使他们这些教堂会众与上帝更亲近,或使他们的道德境界有所提升。他们对这类无聊的蠢事可不感兴趣。

宗教仪式和布道之所以使人快乐,是因为这些人可以借此机会暂时摆脱监狱的无聊与沉闷。这倒不是说他们可以凭此走近上帝,而是他们有希望在走廊或院子里捡到一个香烟头或雪茄烟头。一个扔在痰盂里或者肮脏地板上的雪茄烟头,就足以抢尽上帝的风头,让他们把上帝忘到九霄云外。这个气味熏人的小玩意完全打败了上帝,并扼杀了对灵魂的拯救。

其实最主要的是,可爱的牧师奥托·卡茨对布道情有独钟,他的布道简直就像一次难得的野餐,妙趣横生、引人发笑,这给无聊的守备部队监狱生活增添了一丝生气。他善于娓娓动听地讲述着上帝的无上恩典,使这些堕落的、失去尊严的人们重新振奋起精神。他也会在讲坛和祭台上发出荡气回肠的咒骂,并心满意足地喊出“弥撒到此结束”这句话。他别出心裁地主持着布道,完全颠覆了以往做弥撒的整个程序。他要是哪天喝得酩酊大醉,还会编出全新的祷告文和弥撒曲,甚至独创出人们闻所未闻的礼拜仪式。

有时,手里拿着圣餐杯、圣餐和弥撒书时,他会不小心滑倒。随后他就会大声呵斥监狱派来的助祭,说后者是故意绊倒他的,并在圣餐礼上宣布关他单人禁闭或给他戴上镣铐。

而这位受罚者却非常满意,因为这是监狱教堂整个闹剧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他担当着剧中的主角,并且演得非常出色。

这位最完美的随军牧师奥托·卡茨是个犹太人。其实这并不奇怪,大主教科恩也是犹太人,而且与马察尔还是朋友呢。

牧师奥托·卡茨的经历比赫赫有名的大主教科恩还要丰富多彩。他曾在商学院读书,并在军队当了一年志愿兵。他对汇票业务及相关法律极为熟悉,结果没到一年就把他父亲的“卡茨有限公司”彻底搞破产了。后来老卡茨不得不背着他在阿根廷的合伙人去了北美。

年轻的奥托·卡茨就这样淡然地把卡茨有限公司赠送给了南北美洲。之后他便发现自己既无产业可以继承,又无安身立命之所。因此,他只好参军。但在参军之前,他突然想到一个好主意:他去接受了洗礼,祈求上帝能够帮助他出人头地。他坚信这只是一桩他与牧师之间的交易。他在布拉格的以马忤斯修道院庄严地接受了洗礼。牧师阿尔本[19]亲自为他在洗礼盘中施礼,场面十分壮观。到场的人中有位虔诚的少校,他来自奥托·卡茨服过役的那个团。此外,还有一位城堡区贵族女子学院的老处女和一位大下巴的来做他教父的宗教法院代表。

后来,他又通过了军官考试,于是这位初出茅庐的基督徒便留在军队了。起初他认为他将会做得很好,甚至幻想着去学习参谋课程。

但是有一天,他喝醉酒后闯进了一家修道院,他扔掉剑,并穿上了教士袍。后来,城堡区的大教主接待了他,并让他进了神学院。在委任状下来之前,他在尤-维耶沃迪后面那条小巷的一个气派酒馆喝得酩酊大醉。后来他从这个满是女招待的欢乐所径直跑去受职。接受圣职后,他跑回团里试图让他们帮助他谋得一份差事。被任命为随军牧师后,他买了一匹马,每天驰骋在布拉格的大街小巷,并与团里的官员们纵酒狂欢。

在他住的那栋房子的走廊里,人们经常会听到心存不满的债权人对他的咒骂。他也会从街上带回妓女,或让他的勤务兵把妓女带回来。他喜欢打牌赌博,还经常做手脚,这一点大家都心知肚明。但是谁也没有戳穿他,其实他在牧师袍那宽大的袖子里藏着一张A。军官圈子里的人都称他为“圣父”。

他从不事先准备他的布道。在这一点上,他与那位经常光顾守备部队监狱的前任可不同。后者坚信讲道能够重塑守备部队监狱里的那些人。这位可敬的牧师一边虔诚地转动着他的眼珠,一边向犯人解释着,说应该帮助妓女改过自新,更多地关心未婚母亲。他还阐述了有关私生子教育的观点。他的布道非常抽象,与现实生活没有半点联系,让人觉得无聊透顶。

与此相反,奥托·卡茨牧师的布道是人人都盼望的。当看守把穿着短裤衩的十六号牢房的犯人们带到小教堂去的时候,那可真是个欢乐的时刻。不让他们穿衣服是为了防止他们逃跑。这二十个天使穿着白色的小裤衩站在讲道坛的正下方,一些运气好的还咀嚼着从路上捡来的烟头。因为他们没有口袋,也没有其他的地方可以放这些捡来的烟头。驻地其他的犯人站在他们周围,饶有兴趣地看着站在讲道坛正下方那二十个穿着裤衩的人。牧师登上讲台,他靴子上的马刺叮当作响。

“注意了!”他喊道,“让我们来祷告吧!紧跟着我,重复我说的话!站在后面的那个畜生,别抹鼻涕了!你是在上帝的神殿里,再抹鼻涕,我就把你关起来。你还没有忘记祈祷词吧,你个白痴?好啦,我们现在开始。哼,我就知道你们肯定不行。主祷文对你们来说到底意味着什么?你们只想来两份熏肉和豌豆沙拉,吃得饱饱的,然后四脚朝天地躺在草垫子上挖鼻屎,完全把上帝抛之脑后,对吧?”

他从讲道坛上俯瞰着这二十个穿着裤衩的白色小天使,他们跟其他人一样,正玩得起劲儿。而后排的人则在玩“弹肉”[20]游戏。

“这太好玩了。”帅克低声对站在他旁边的人说道。据说那个人是为了帮助朋友逃脱兵役,收了朋友三克朗,就拿斧子砍掉了他朋友所有的手指头。

“等着瞧吧!”旁边那个人说道,“今天他又醉得够呛,又要大谈特谈走向罪恶的荆棘之路了。”

牧师那天的心情果真不错。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时不时地从讲道坛上探出身子去,每次都差点摔倒。

“孩子们,唱几句吧!”他朝他们喊道,“你们是不是想让我教你们一首新歌呢?现在跟着我唱:

茫茫人海,

我只爱我所爱。

我不是她的唯一;

我只是她的众多仰慕者之一。

爱她的人千千万万。

现在请告我她的名字?

她就是圣母玛利亚——”

“你们这些蠢货,一辈子都学不会。”牧师继续说道,“真想把你们都枪毙了,你们知不知道?我是站在上帝的神殿里说这些话,你们这些恶棍,上帝可不怕你们,而且还会惩罚你们。就是因为你们宁愿踏上通向罪恶的荆棘之路,也迟迟不愿意走向上帝。”

“好戏来了!他醉得可真够呛啊!”帅克身旁那个人欢喜地说道。

“你们这些该死的笨蛋!荆棘的罪恶之路是一条与恶习斗争之路。你们都是一些应该悔改的罪恶之人,可你们却宁愿赖在监狱里,也不愿投入上帝的怀抱。你们这些流浪儿啊,只要你们仰望一下苍穹,就会战胜罪恶,你们的灵魂就会获得安宁。后面那个人别再哼鼻子啦!你不是一匹马,也没有被关在马厩里!你现在是在上帝的神殿里。非得我告诉你,蠢货!好啦,我刚才讲到哪儿啦?哦,对!”他用德语继续说道,“是关于你们灵魂的安宁。非常好。你们这些畜生给我记住了,你们是堂堂正正的人,你们必须透过乌云看到更广阔的天空。你们要知道这里的一切都只是一瞬,只有上帝是永恒的。你们说是不是,先生们?”(他又开始用德语。)“我应该日夜为你们祷告。你们这些该死的白痴,愿仁慈的上帝用他的神灵感染你们冰冷的心,用他圣洁的仁慈洗清你们的罪恶。这样你们就会永远属于他,他也会永远爱你们。但是你们盘算错了,你们这帮流氓。我可不会把你们带到天堂去。”牧师打了个嗝,“不,我绝不会的!”他固执地重复了一遍。“我不会为你们做任何事,我想都不会去想的,因为你们是一帮无药可救的人渣。上帝可不会在路上指引你们,上帝的爱也不会降临到你们头上。因为上帝也不会对你们这群奸诈之人抱什么希望。下面那些穿裤衩的,你们听到了没有?”

二十名穿着裤衩的人都抬起头望着讲坛,异口同声地答道:

“报告牧师,听到了!”

“光听到了还不够,”牧师继续说道,“你们的生活中布满阴云,上帝的微笑也不能驱散你们的悲哀,你们这帮该死的猴子,因为上帝的仁慈也是有限的。后面那个蠢货,别再咳嗽了。否则我就把你关起来,直到你脸色发紫为止。还有你们站在下面的这些人,别以为你们是在盥洗室!上帝可是非常仁慈的,但仅限于对正派的人仁慈,可不是对那些不服从法律和规章制度的人类社会的渣滓。这就是我想告诉你们的。你们根本不知道怎么样祷告,还把去教堂看作是看电影或戏剧一样的娱乐。我要把这些想法统统从你们脑子里赶走,这样你们就会知道我在这不是跟你们说笑、给你们的生活增添乐趣的。我会把你们每个人都关单人禁闭。我肯定会这样做的,你们这群草包。我简直就是在你们身上浪费时间,真是一点用都没有。就是陆军元帅或大主教在这儿,你们也不会被感化,也不会亲近上帝。但是总有一天,你们会记得我曾经是怎样想方设法地帮助你们的。”

这时,二十个穿裤衩的人中传出哭泣声。原来是帅克,他早已泪流满面了。

牧师向下望去。帅克正在用拳头抹眼泪,周围的人都乐呵呵地看着他。

牧师指着帅克,继续说道:“你们都应该以他为榜样。他在干什么?他在哭泣。别哭了,我告诉你,别哭了!你想洗心革面吗?这对你来说可并非易事,伙计。现在你是在哭泣,可是回到牢房你还是会变得跟以前一样愚蠢。你得多想想上帝那无尽的恩典和仁慈。你得好好干活,这样你罪恶的灵魂才能在世上找到一条正道。刚才,我们看到了一个想改过自新的人泪流满面。那么你们其他人打算怎么做?你们什么都没做。那边居然还有人在嚼东西,你的父母是反刍动物吗?在上帝的圣殿里,那边还有人在衬衫里抓虱子。你就不能回家去抓吗?非得留到礼拜的时候抓?还有,狱长,你什么事儿都不管。怎么说你们也是军人,不是愚蠢的平民百姓。即使是在教堂,你们也要拿出军人的样子来。看在上帝的份儿上,我们继续寻求上帝吧,要捉虱子回家捉去。我的话到此为止,你们这群流氓,做弥撒的时候都规矩点,别像上次坐在后排的那些人那样,把政府发的衣服拿去换了面包,等到做弥撒的时候再把面包狼吞虎咽地吃掉。”

牧师从讲坛上走下来,去了小礼拜室,狱长也跟着走了进去。过了一会儿,狱长出来了,他径直走向了帅克,把他从二十个穿裤衩的犯人中拽出来,带进了小礼拜室。

牧师正悠然自得地坐在桌子上卷着烟卷。

帅克进来后,牧师说道:“哦,你来啦!我已经反复地考虑过了,并且我认为我已经看透了你。你这个蠢货,你懂不懂?我还是头一次遇到有人在这儿哭。”

他从桌子上跳下来,站在一幅巨大的带有阴暗色彩的圣弗朗西斯·赛尔油画下面,拽着帅克的肩膀喊道:“你这笨蛋,你还是承认,你刚才哭只是觉得好玩而已吧。”圣弗朗西斯·赛尔的画像貌似也带着质疑的表情望着帅克。另一侧的一幅油画中,一位殉道者张着大嘴望着他,罗马雇佣军正用锯切割殉道者的臀部。殉道者的脸上没有一丝痛苦的表情,也没有殉道的光荣与喜悦。他只是摆出一副目瞪口呆的表情,好像是在说:“这怎么能发生在我身上呢?先生们,你们到底要对我做什么?”

“报告长官!”帅克不慌不忙地说道,他决心赌一赌,“我向全能的上帝和您——尊敬的牧师、上帝的代表——承认,我真的只是哭着玩儿的。我看您的讲道需要一个改过自新的罪人,可您在讲道时却怎么也找不到。我真的很想让您高兴一下,这样您就不会觉得我们这些人中没有正直的人了。同时,我自己也想找一些乐子放松一下。”

牧师仔细地打量着帅克那朴实天真的脸庞。一束阳光打在圣弗朗西斯·赛尔忧郁的脸上,也给对面墙上殉教者那凝望的眼神增添了一丝温暖。

“我现在开始喜欢上你了。”牧师一边说着,一边又坐到了桌子上。“你在哪个团啊?”牧师开始打起嗝来。

“报告长官,我是九十一团的,又不是九十一团的,我自己都搞不清该归哪儿。”

“那你是因为什么被关在这儿的?”牧师一边问,一边继续打着嗝。

这时,小教堂里传来了一阵脚踏式风琴的声音,这个脚踏式风琴是管风琴的替代品。演奏者是一位因当逃兵被关起来的老师。他在风琴上尽情地演奏着悲哀的圣歌曲调,这些曲调与牧师的打嗝声混合在一起形成了新的多利安式音阶。

“报告长官,我真的不知道我为什么会被关在这里,但我没有一丝抱怨。都怪我太倒霉了,我的初衷都是好的,可到头来我总是得不到好结果,就像那幅画中的殉道者一样。”

牧师望着那幅画,笑着说道:

“是的,我真的已经喜欢上你了。我会去向军法官打听一下你的事情。我不能再跟你聊了,我得把这弥撒做完。转身!解散!”

帅克回到了他那穿着短裤衩站在讲坛下的队伍当中。当他们问牧师把他叫到小礼拜室干什么去了的时候,他一本正经地简短回答道:

“他已经烂醉如泥了。”

大家都聚精会神地看着牧师的新表演——圣弥撒,同时脸上流露出喜悦之情。讲坛下的一个人甚至打赌说圣体匣会从牧师手中掉下来。他用自己的整份面包作赌注,跟另一个人赌两个耳光,并且赢了。

触动了教堂里这些观看牧师做弥撒的人灵魂的,并不是他们所抱有的神秘主义,也不是真正的天主教徒拥有的虔诚,而是坐在电影院里观看事先并不知道的一部电影的感觉。当电影情节展开时,会屏气凝神地等着故事将如何结束。牧师正在祭坛前一丝不苟地表演着,观众们则完全沉浸在这幕剧中。

牧师把法衣穿反了,他们欢快地审视着这一情景,以极大的热情和同情之心望着祭坛上发生的一切。

红头发的助祭、原教堂司事和二十八团的偷盗专家拼命地在脑海中回想着弥撒的整个程序、手法和弥撒经文。他除了把牧师助祭的本职工作做完外,还得给牧师提词。因为他经常愚蠢地打乱经文句子,把本该念祈祷书上的普通弥撒,最终念成天主降临时的弥撒。接着,他便对着教众唱起来,使大家心满意足。

他不仅唱不好而且也不会欣赏。教堂里回响着他的哀嚎声。这是只有在猪圈里才会听到的声音。

“他今天喝得可真够多的。”那些坐在祭坛前面的人兴奋地说道,“他又开始得意了。他准是跟哪个妓女厮混去了。”

“弥撒到此结束!”祭坛那边第三次传出了这样的喊声,真像是印第安人作战的口号,窗框都被震响了。

牧师再次向圣餐杯里瞅了瞅,看看是不是残留了几滴酒,他做了一个不耐烦的动作后,向听众说道:

“好了,你们这些蠢货现在可以回家了。一切都结束了。我觉得在这教堂里,在这如此神圣的地方,你们这群无赖并没有显示出你们该有的虔诚。当你们再次面对全能的上帝时你们将会毫不羞愧地放声大笑、咳嗽和傻笑。你们这些该死的白痴,就在我——代表圣母玛利亚、耶稣基督和天父——的面前,也会拖着脚走。如果下次你们再敢这样,就有你们好看的。我要让你们知道,就像前不久讲道时我告诫过你们的那样,不仅有阴间地狱,还有人间地狱。如果你们能有幸从阴间地狱逃脱,肯定也逃不过人间地狱。解散!”

牧师精彩绝妙地执行了那一套为监狱犯人布道的陈规旧俗之后,走进了小礼拜室换衣服。然后又从桶中向酒瓶里倒了一些圣酒一饮而尽,在红头发助祭的帮助下骑上了拴在院子里的马。然后,他想起了帅克,就又从马背上下来,去了军法官贝尔尼斯的办公室。

军法官贝尔尼斯是一个喜欢交际的人、一个一流的伴舞者和贪恋女色的行家。他感到这儿的差事很无聊,因此把时间都花在了给女孩写德文诗上面。这样一来,他便总有事情可做。在军法审判中,他可是个重要的角色。由于他手里有很多待完成的案件和杂乱的资料,城堡区整个军事法庭都很尊敬他。他总是弄丢起诉材料,最后迫不得已只得自己编造。他经常把人名搞错,弄丢诉讼案件的线索,然后又想到什么就编什么。他给逃亡者安上盗窃罪,给盗窃者安上逃亡罪。他还私自编造各种政治案件。他用各种手段证明罪犯做梦都想不到的罪。如果诉讼文件和案件报告在混乱的公文和业务函件中遗失,他就会给他们安上侮辱君主的罪名,将编造的诉讼陈词横加给任何一个人。

“喂!你怎么样了?”牧师边和他握手,边问道。

“不太好,”贝尔尼斯答道,“他们把我的档案文件弄得颠三倒四,现在我都弄不清首尾了。昨天我把一个叛乱分子的材料整理得好好的交上去,却被退了回来。他们说这不是一个叛乱案,只是偷了一瓶罐头。所以,我又费好大劲重新编了一份,我真搞不明白他们是怎么发现这个错误的。”军法官吐了口痰,说道。

“你还打牌吗?”牧师问道。

“我把所有的东西都输在玩牌上了。上次跟那个秃头的陆军上校玩牌的时候就是,我输了个精光。但我认识了一位漂亮的女郎。你最近在忙什么呀,牧师?”

“我目前需要一个勤务兵。”牧师说道,“之前我有个没受过教育的老记录员,他可真是个头号畜生。他整天流着鼻涕祈求上帝救赎他。后来,我打发他跟随一个先遣营上前线了。据说这个军队被打得落花流水。之后他们给我派来一个小伙子,整天什么都不干,就知道坐在酒馆里喝酒,还把酒钱算在我的账下。其实他人还不错,就是他的汗脚让人受不了,所以我把他也打发了。今天我讲道时,发现了一个为了逗乐而哭的畜生,我需要的正是这样的人。他名字叫帅克,在十六号牢房。你能否告诉我他为何被关在那儿?我能不能把他带走?”

军法官开始在抽屉里找帅克的档案。但是和往常一样,他什么也没翻到。

“可能在林哈特上尉那里。”找了好一阵后,他说道,“鬼知道我手头那些档案都到哪儿去了。我肯定是把他们送到林哈特那儿了。我马上给他打电话。……喂?长官,我是中尉贝尔尼斯。请问您那儿是否恰巧有一份关于帅克的文件?在我这里?这可怪啦……我从您那儿拿走的?啊,这可真是奇怪啦……他现在是在十六号牢房……长官,我知道,我把十六号牢房的档案拿走了。但我觉得帅克的档案肯定还在您那儿……您让我不要用那种语气跟您说话?档案没在您那儿?……喂?喂?……”

贝尔尼斯坐在桌子旁,气愤地咒骂着实施调查的混乱方式。他与林哈特上尉长期不和,积怨已久。如果贝尔尼斯拿到了本属于林哈特的资料,他就把它们搞得没有一点头绪。对于贝尔尼斯的文件,林哈特也会做同样的手脚。因此很多材料被他们弄丢了。

(帅克的资料直到战后才被找到。它们在军法部的档案室,并且被批注为:“该犯冒然抛开伪善者的面具,公开反对君主及国家。”这些资料被夹在一个叫约瑟夫·寇德拉的档案里。档案封皮上画着个十字架,十字架下面写着“已批阅”的字样和日期。)

“这么说,我把帅克的档案弄丢了?”贝尔尼斯说道,“我这就派人把他叫来,如果他坚持说自己无罪,我会让他跟你走,其余的你可以和他所在的团协商。”

牧师走后,贝尔尼斯让人把帅克带到他面前,但是他让帅克站在门口等。因为他刚刚从警察总局接到一个电话,说关于步兵麦克希纳的编号为7267的起诉文件所需的材料已经送达一号办公室,并且已经被上尉林哈特签收。

同时,帅克利用这个空当仔细观察了一下军法官的办公室。这个办公室给人的印象可真不怎么样,尤其是挂在墙上的那些照片。这些都是军队在加利西亚和塞尔维亚执行各种死刑的照片。这些美术照片上都是被焚烧的小茅屋和树挂着尸体的树木。还有一张尤其精致,是在塞尔维亚拍的一个小男孩和他的父母被绞死的情景。两名士兵拿着刺刀守在树旁,一名军官得意洋洋地站在最显眼的地方抽着烟。在背景的另一头,炊事班的人们在忙着做饭。

“帅克,你到底惹了什么麻烦?”贝尔尼斯问道,随手把电话通知放进了档案袋里。“你以前是干什么的?你是要主动认罪,还是等着被指控呢?这样下去可不行,你别以为现在是站在由傻乎乎的文职官员进行审问的法庭上。我们这可是军事法庭——帝国皇家军事法庭。你只有主动坦白,才能免受严厉而公正的惩罚。”

被告的资料被弄丢的时候,贝尔尼斯可是有他自己特殊的一招。就像我们了解的那样,其实这一招也没什么特别的。如果此类审问和反复盘问总是一无所获,那我们也不必大惊小怪。

贝尔尼斯总觉得他自己是如此富有洞察力,不用被告的材料,不用知道对方是因何事被控告或者是为何被关到守备部队监狱,只要观察他要审问的人的行为和面相,他就能推断出他们被关的原因。

对于人性,他拥有深刻的了解和洞察力。一次,一个吉普赛人(他在百货商店替店主打杂)因偷了几打衬衫被团部送到守备部队监狱,结果他却指控这个吉普赛人犯了政治罪。但是据其本人陈述,他只是在某处的酒吧和几个士兵谈了谈建立由斯拉夫国王统治、由波希米亚王室国土和斯洛伐克组成的独立国家。

“我们有物证。”他对这个不幸的吉普赛人说道,“你别无选择,只能坦白交代酒吧具体地点、那些士兵的所属兵团、当时在场的人以及说此话的具体时间。”

这个倒霉的吉普赛人只好编造了时间、地点和所谓的听众的团编号。审问结束后,他干脆就从守备部队监狱逃跑了。

“这么说你什么也不想承认?”贝尔尼斯说道,而帅克仍保持着死一般的沉默。“你不交代自己为什么被抓,为什么被关进监狱,是吧?你应该在我亲自告诉你之前坦白。我再警告你一次,你最好坦白承认。这样有利于调查,还可以减轻你的罪责。从这方面来讲,这里跟民事法庭并无两样。”

“报告长官!”帅克和善地说道,“我之所以被关在这里是因为我是一个弃儿。”

“此话怎讲?”

“报告长官,我可以清晰明了地解释这个问题。我们那条街上有一个煤炭商,他有一个两岁大的可爱的儿子,天真无邪。这个孩子曾经从维诺赫拉迪一路步行到里本。在那里,一个警察发现他正坐在街头,于是就把他带到了警察局,并把他关了起来——一个两岁的孩子啊!您也明白,这个小男孩可是清白的,但他还是被锁起来了。如果他能说话,如果有人问他为什么被关在那儿,其实他也答不上来。我的情况跟他十分相似。我也是个弃儿。”

军法官用他那犀利的目光迅速地把帅克全身上下打量个遍,之后目光柔和了许多。他觉得他眼前的这个人透露着清白和无辜。贝尔尼斯开始在办公室里紧张地踱来踱去。如果他没有答应牧师可以带走帅克,鬼知道帅克将会遭受什么样的下场。

最后,他在桌子边停了下来。

“听着!”他对帅克说道,这时帅克正在他面前呆呆地看着,“别再让我碰到你,否则有你好看的。把他带下去!”

帅克被带回十六号牢房的时候,贝尔尼斯派人把狱长斯拉维克叫到他跟前。

“现在决定将帅克交由牧师处理。”他简短地说道,“给他开具释放证明,再派两个人把他押到牧师那儿去!”

“长官,押送途中要给他戴上手铐吗?”

军法官用拳头猛击了一下桌子。

“你这个蠢货!我已经明明白白地告诉你给他开具释放证明了。”

那天,军法官对林哈特上尉和帅克积下的所有怨气,顷刻间像湍急的河流一样一股脑地泼到了狱长头上。最后,贝尔尼斯说道:

“你知不知道,你简直是个一流蠢货?”

这是句只能对国王和皇帝说的话。虽然他只是个没有什么皇家身份的普通狱长,但听了这句话仍然很不高兴。在从军法官的办公室回来的路上,他猛踢了一个正在清扫走廊的服役犯人一脚。

对于帅克,狱长决定至少让他在守备部队监狱多待上一晚,让他多享受享受。

在守备部队监狱度过的那晚将给帅克留下最深切的回忆。

紧挨着十六号牢房的就是“黑洞”,一个用作单人监禁的阴暗洞穴。那晚,“黑洞”里传出一个战士的鬼哭狼嚎。由于这名战士违反纪律,勒帕军士长奉狱长斯拉维克之命,将其肋骨打断。

嗥叫声停止后,十六号牢房传来了犯人们掐虱子的声音。

一个装着铁护网的煤油灯从门上的墙洞里发出微弱的光,并冒着烟。石蜡的味道与常年不洗澡的人的汗味和尿桶的恶臭混合在一起。每次有人用过尿桶后,十六号牢房都会激起一股新的恶臭。

糟糕的伙食使这里的每个人都消化不良。大多数人还要在寂静的夜里忍受着寒风。而他们只能相互开开玩笑。

走廊里可以听到哨兵整齐的步伐声。看守时不时地打开门上的窥视孔,向内巡视。

中间的一张床上,有人小声地说道:“在我企图逃跑、被关到你们这儿之前,我是在十二号牢房。那里是关押轻罪的犯人。他们曾抓来一个乡下的小伙。这个好小伙被关了十四天,原因是他收留了士兵过夜。刚开始他们觉得这是个阴谋,可是后来证实他只是为了钱才这么干的。他本应被关在罪行最轻的牢房。但是因为那里已经满了,他就到我们这儿来了。他什么都从家里带,家里人还经常给他捎东西,因为他获准可以自己带食物,可以住得舒适一点。他还可以吸烟。他带了两个火腿、大块大块的烤面包、鸡蛋、黄油、香烟——总之,他那两个背包塞满了你所有想要的东西。并且这个蠢货总想独吞。我们祈求他把食物分给我们一点,因为他根本没有意识到应该像别人那样有福同享。但这个吝啬的混蛋拒绝分享。他被关了十四天,监狱分发的卷心菜和烂马铃薯使他倒胃口。他说他会把监狱分发的所有食物和面包送给我们,因为他不稀罕。他还说我们可以一起分着吃或者轮流吃。我想说他可真能装,他甚至不愿意用尿桶,宁可憋到第二天放风的时候去院子里的旱厕所。他甚至还自带手纸,他可真是被惯坏了。我们告诉他并不稀罕他那份食物,于是我们坚强地忍了三天。那个蠢货大口吃着火腿,把黄油抹在面包上,还剥鸡蛋吃。总之,他过得跟养尊处优的猪一样。他还吸烟,但从不给别人吸一口。还说监狱里不让我们吸烟。要是守卫看见他给我们吸烟,他会被锁起来的。就像刚才说的那样,我们忍耐了三天。但是第四天夜里我们忍不住了。那个蠢货醒得很早。我忘了告诉你们,每天一大早、中午和晚上,在大吃大喝之前,他都会祷告好久。这次也不例外,他祷告后,到床下去找他的背包。当然,他的背包还在那儿,但是已经空了,干瘪瘪的,只剩下手纸。他开始大叫有人偷了他的东西。五分钟后,他想可能我们只是开开玩笑,把他的东西藏到了别处。他还很高兴地说:‘我知道你们是逗我玩儿的,你们会把东西还给我的。不过你们做得可真是天衣无缝。’我们中有一个从里本来的小伙子,他说道:‘听着!你用毯子把自己包起来,数到十,然后再瞧瞧你的背包。’他真的把他自己包起来,开始数一二三……,就像一个很听话的小男孩。里本来的小伙子又说道:‘你不能数这么快,你必须慢慢数。’就这样,他在毯子里一字一顿地慢慢数着:一、二、三……当数到十的时候,他从床上爬起来去看他的背包。‘天啊,伙计们!’他又大叫起来,‘跟以前一样啊,还是空的。’他脸上那愚蠢的表情把我们逗得肚子都快笑破了。里本来的小伙子又说道:‘再数一遍吧。’我觉得经过这一切之后他肯定是疯了,他居然又数了起来。数完后,他看到除了手纸还是什么都没有。此时,他开始砸门并大喊:‘他们偷我的东西!他们偷我的东西!救命啊!开门!看在老天爷的份上,开门啊!’这一叫可好,顷刻间跑来了很多人,狱长和军士长勒帕也被叫来了。我们都异口同声地说他疯了,东西并不是我们偷的,而是昨天他一直吃到深夜把所有东西都吃光了。他一边哭一边坚持说道:‘那也应该会留下碎渣子啊。’之后他们开始找碎渣,但是什么也没找到。因为我们也够聪明,没能吃光的东西被我们放进小盒子用绳子吊上了三楼。尽管那个蠢货坚持说:‘总会留下点碎渣子啊。’但是他们在我们身上找不到任何证据。一整天他什么都没吃,仔细地观察着是否有人吃了什么或吸了什么。第二天午饭时间他依然没有吃派发的食物。但是到了晚上,他似乎对烂马铃薯和卷心菜有了兴趣。但是他没有像以前吃火腿和面包时那样祷告很久。后来,我们中有一个人不知道怎么从外面弄来些烟草。他开始第一次同我们讲话,让我们给他抽一口。我们才不会给他抽呢!”

“我还担心你们会给他抽呢。”帅克说道,“那样整个故事就被毁了。像那样的高尚举动只有小说里才会有。如果在守备部队监狱也有,那简直就是精神不正常啊!”

“你们就没给他点颜色瞧瞧?”有人问道。

“我们没想到。”随后,他们就该不该给他点颜色的问题轻声讨论了一番。大多数人都觉得应该。

谈话渐渐停止了。他们时不时地挠挠腋窝、前胸和肚子,快要睡着了——他们内衣里肯定有很多虱子。睡觉时,他们用满是虱子的毯子蒙着头,这样煤油灯的光亮就不会照射到他们了……

早上八点的时候,帅克被叫到了办公室。

“办公室大门左侧有一个痰盂,他们经常往里面扔烟头。”一个人提醒帅克,“二楼也有一个。他们九点才打扫楼道,所以你可能会捡到点儿什么。”

但是帅克让他们失望了。他再也没回十六号牢房。十九个穿着短裤衩的人胡乱地猜测着帅克的下落。

一个满脸雀斑、想象力非凡的后备军人散布消息说帅克射死了上尉,将会被带到莫托尔的打靶场行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