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思悔毋归
南风把奕儿安置在了驿馆二楼的一间雅苑里,从驿馆门口到雅苑不过是须臾之间的片刻,宇文贺却觉得他走的颇为漫长。
好像是这三年来一千多天的思念、愧疚、煎熬、孤独、痛苦都凝聚在了这须臾之间。
“吱——”
雕花木门门被颤颤巍巍推开时,里面是一片狼藉,碎裂一地的瓷片上带着刺眼的红。
婢女和大夫齐齐被绑在一起,嘴里塞着布团,看见他和南风进来眼神里满是焦灼。
宇文贺心中一窒,慌忙问道:“人呢?”
南风脸色一白,上前把婢女和大夫嘴里的布团扯了出来,厉声喝道:“那姑娘呢?!”
“哎吆!那姑娘是个练家子,刚给她梳洗打扮好,她就把我们打了,然后自己就出去了!”婢女欲哭无泪道。
“那地上的瓷片是怎么回事?”宇文贺捡起地上一块带血的瓷片,眉间寒凉却带着紧张。
瓷片素白,鲜血嫣红,看着有种触目惊心的美。
“哎吆吆,那姑娘脚上有伤,刚从床上下来,还没走几步就碰翻了花瓶,膝盖磕在了碎瓷片上!”大夫气的牙痒痒,忍不住又说道,“我就是被她绑了还劝着说腿上的伤要紧,可她偏是不听……”
宇文贺眉头紧锁,把那片带血的瓷片紧紧握在手心里,血水顿时顺着掌心滴在地板上,就像是一朵一朵妖冶绽放的红梅。
“主子!”南风一惊,急忙跪在地上,不禁有些冷汗沉沉。
宇文贺咬牙,眉间痛苦之色再难忍耐,掌心里的血流在他白色的暗纹袍子上,刺眼的红。
“找!现在就出去找!”说着,宇文贺松手,瓷片和着血水一起砸在地上。
南风刚想开口说,宇文贺就已经没个人影了。
他有些无奈,匆匆忙忙的帮婢女和大夫松了绑,又问大夫要了些药和纱布,便慌忙去追宇文贺。
陛下要是伤着了自个儿,他这个贴身暗卫自然难逃其咎。
现在正是杨花落尽子规啼的暮春时节,念奕殿的人刚刚得了令把池里养上芙蕖,管事的公公急忙去内务府挑芙蕖品种,却发现这荷花的品种数不胜数,也不知陛下要的到底是那一种。
念奕殿管事的公公生怕搞不好差事,便偷偷去问元和,到底陛下喜爱的是那种荷花。
元和叹息,然后道,是东海的西子争艳。
管事公公明了,然后便想回去忙着栽种。
元和把他拉了回来,嘱咐道:“也别全部种成西子争艳,多找些品种,只不过这西子争艳一老要有,但也万时别多过了别的品种去。”
管事公公皱眉,疑惑道:“这是为何啊?陛下不是喜欢西子争艳么……”
元和瞪了他一眼,没好气道:“哪那么多废话?吩咐你的去做就是!”
“是是是,是奴才多嘴了!”管事公公连忙住嘴,堆满了讨好的笑意,然后给元和见了个礼匆匆的走了。
走到了僻凉羊肠宫道上,嘴上一撇,忍不住尖着嗓子骂道:“奶奶的元和狗!洒家当年管事时,你他娘的还不知在哪儿净身剃毛呢!呸!如今竟然敢作威作福坐到洒家头上……”
到了内务府选品种时,管事公公自然记得元和的话,只不过他眉毛一斜,趾高气扬道:“全部栽种上西子争艳!一朵都不准有其他的杂种,否则小心你们的脑袋……”
宇文贺和南风骑着马在驿馆外寻人时,天有些阴了,暮春里的风带着杨花泥泞在土地里的味道。
“主子放心,郡主受着伤走不远的。”南风看着宇文贺手心里的血染红了套马的缰绳,忍不住安慰道。
宇文贺眉头一皱,脸色寒凉无比,清冷的声音带着愠怒道:“你还知道她受着伤?!”
暮春的风潮湿的清冷,吹的南风浑身一僵,听出了宇文贺语气里的责怪之意,他连忙拱手道:“主子放心,南风定然会找到郡……”
话音还没落,宇文贺就突然下了马,走到驿馆路边上卖糖葫芦的小贩问道:“阁下可有见过一个身上带着伤的姑娘从驿馆里出来?”
南风皱眉,那可是尊贵的九五至尊怎么可以同这些下九流的商贩子言语?
宇文贺眉心紧蹙,刚刚南风问了驿馆里的小二,可是都说不曾见过。估计奕儿没有从驿馆里的正门走。
卖糖葫芦的小贩心里有些犯嘀咕,他确实是看见了,当时那姑娘脸色惨白,身上还带着血,像是被人追杀似的惊恐不已。
他当时看见个这么楚楚可怜容颜若莲的姑娘,心下不忍,还特意伸手去扶了一把,问她是不是遇到了难事儿。
可那姑娘只是轻轻道了谢,拖着受伤的腿走的跌跌撞撞。
卖糖葫芦的小贩目光触及眼前向他问话的人,心里不禁打了个寒战。
面前这公子华贵高寒,清冷绝世,一张容颜生的妖冶却又温润,俊逸绝伦却又带着三分寒意,七分清贵,好一张颠倒众生的脸啊。
“看……看到了。”小贩心里知道这人身份不凡,也看到了他银白色袍子上沾的血,心里更是害怕,伸手朝东指了指。
宇文贺温凉道:“多谢。”然后跨上马就往东边追去。南风紧随其后。
卖糖葫芦的小贩松了一口气,奕儿是往西边走的。
暮春的风是越发的阴凉了,带着股意兴阑珊的凄哀。
奕儿脚腕红肿着,常年被关在阴暗地牢里,外面的世界亮亮堂堂的,让她不由的觉得有些刺眼。
她还记得三年前她骑着马穿行在这条街上时,那日头就是这样的,阴沉的云层里射出一道明媚而刺眼的光,照着眼睛痛的流泪。
不仅是两个脚腕子红肿的往外渗着血,还有膝盖上被瓷片扎的伤,这会儿都火辣辣的疼着。
奕儿咧开嘴笑了笑,然后眼泪就流下来,落在嘴角苦苦涩涩的。
她终于是自由了……
外面的空气都是亮堂的,一下子让她有种噩梦醒来的感觉。
她不认得长安的路,强忍着钻心的疼,不知不觉的就走到了玄武门,早已经不见了当年的尸骸枕籍,可是她却是能清清楚楚得闻见腥甜的血气儿。
那血气儿顺着空气直往她胸口里窜,奕儿找了个无人的犄角旮旯处,突然就开始呜咽起来。
她不是自由了,她早就是孤魂野鬼了,以后这世上啊,真的是举目无亲血流成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