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嘈嘈急雨
风萧萧,雨瑟瑟,天幕青白。
容得意告诉奕儿和南赎,这场雨过去之后天气就会转凉,然后秋天就来了。
奕儿站在屋檐下,看着雨落如珠,总觉得长安的夏天太短了。
以前在雁归山,每到夏天,她都会和师兄弟去捉鱼摸虾、打猎喝酒,或者在东海和顾无愁一起乘船出海,看海岛上最原始的森林。
宇文贺曾经对她许诺过十里荷塘、碧水长天,其实东海早就有她的十里荷塘了。
她以前,是什么都有的……
最怕的就是今非昔比,就是因为过往真的那么美好,衬起如今更显得漫天荒凉了。
今日是安神日,传闻妖龙在今日会出门作怪,所以千家万户都闭门安神。
辰时,容得意和南赎都还睡的正香,她推开镂空花锦屏门时,正好迎接了第一缕晨光。
雨渐渐小了,不过依旧淅淅沥沥的下着,没有一点要停下来的意思。
整个世界都是冷清的青白色,奕儿撑着油纸伞,白油纸上绘了兰花图,烟雨蒙蒙里瞧着,很是清新雅致。
长安街头静悄悄的,更显得雨天是那么被冷落。
她信步走着,整个街头好像都是她一个人的。
奕儿其实一直都是个孤独的人,以前是,现在是,以后……
不知道还会不会有以后……
她出生便是万千宠爱集一身,但同样作为东海境唯一的郡主,注定了这万千的宠爱不是平白无故的。
五岁,她便开始学琴奏曲,跟着父亲哥哥练武功剑术,九岁时她的琴艺就已经东海第一,无数人夸赞、无数人羡慕。
但是如果一个人的优秀无人能及,那也注定了此人生平孤独无人能理。
所谓慧极则伤、情深不寿,说的就是这个道理。
她十一岁时,顾无愁满了行军的年纪,跟着父亲行军打仗,她便更孤独了。
她的母亲宁氏跟雁归山的隐溪居士是故友,于是,便把她送到了雁归山烟柳坞拜师学艺。
但其实雁归山烟柳坞更加寂寥,就只有一个才华横溢却怀才不遇的师父,和一个痴迷药石的师兄。
然后,就只剩下青山、白云、桃花、柳树还有叽叽喳喳的鸟雀。
直到来了个爱哭鼻子,却也顽劣的师弟,奕儿才觉得世界突然乐开了花。
每日跟着师弟掏鸟窝偷蜂蜜,练剑偷懒、研究琴谱,她才恍然惊觉自己玩性这么大。
在雁归山烟柳坞的第五年,她终于还原了前朝名曲《怎生书》,一曲箜篌名动天下,师父夸赞她说,她的琴艺早就超过了她师父。
当她兴高采烈的想去找师弟炫耀时,师弟却告诉她他要走了。
雁归山烟柳坞的规矩是学得六年,方可离山。
她这才知道师弟来拜师学艺,本就是有所图谋的,他要下山帮一个恩人。
奕儿就只知道这些,她很难过,这种感觉就像是顾无愁满了年纪要去建功立业,在港口同她告别。
她劝了师弟很久,可一个收拾好行囊要走的人,又有谁留得住?
奕儿偷偷在被窝里哭了很久,后来,她拿剑指着她那师弟说——
你既然决定为了你所谓的有恩之人,背叛师门,那以后你也别再认我这个师姐!
可师弟还是走了,就像她十一岁时,在港口哭着求顾无愁别走,可顾无愁还是离开了她。
奕儿平生孤独,可又害怕孤独,所以拼命想抓住生命里为数不多的热闹。
可要走的,终归留不住,不属于她的,她再强求,都求不来……
本以为师父那人一贯心软,顶多是打骂一顿,应该也不会把师弟的武功废了,因为要废一个人的武功那便是得挑断筋脉。
但让奕儿万万没想到的是,师傅竟然大发雷霆到要杀了师弟。
她这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隐隐觉得师弟下山这件事,是别有隐情的。
只是她习惯了无忧无虑,也从不敢有人把阴谋诡计使到她身上,所以她从来不会去往阴暗处想那些子所谓的隐情……
偷偷把师弟送出去那日,也正巧是个下雨天。
山路崎岖泥泞,他们两个跑得一身狼狈。
到了山下,烟柳坞已经隐藏在云巅,穿过断肠路,前面是歌乐湖,从湖上摆渡,最迟两日就可以到小镇上了。
她师弟临别时问她,“师姐,你帮我逃出来了,那师傅会不会罚你呢?”
奕儿撩了撩湿淋淋的头发,摇摇头道:“师父什么时候罚过我。你快走吧,晚了,就坐不上今日的船了……”
其实,奕儿想说的是,如果师父因为她放你走,会狠狠罚她,那你难道就不走了吗?
她师弟点了点头,眼睛红红的,突然问道:“师姐,暗影自上山来承蒙师姐照顾,却连师姐的名字都不知道,师姐能不能告诉暗影你的名字?”
雨下的越来越大,冲刷着青山,越冲刷,青山的颜色反倒越深重了。
耳畔尽是大雨声,奕儿没有听清暗影后来说了什么,只听见那句“承蒙师姐照顾”,然后她突然就哭了,眼泪大滴大滴的往下掉。
暗影愣了愣,他从来没见过师姐哭,正想安慰,便见奕儿盯着他。
她眸子里盛了一半泪花,想要哽咽,却隐忍不发。
奕儿推开暗影,擦了擦眼泪,冷声道:“你滚,以后我没有……没有你这个师弟!”
暗影垂下眸子,愣愣的转身,骑上了准备好的马,大雨中纵马而行。
奕儿目不转睛的盯着他渐行渐远的背影,大雨和眼泪渐渐模糊视线,但是奕儿知道,他至始至终都不曾在马上回头看她一眼。
真的是自始至终,不曾回头看她一眼……
“暗影!你这条养不熟的狗!以后再也别叫我师姐!再也别回雁归山——”
大雨滂沱,奕儿哭着蹲在地上泣不成声。
她那年十五岁,第一次哭的如此心痛,还是十一岁时,顾无愁离开她的时候。
十一岁时,是因为她不懂离别,以为离开了就再也见不到了。所以她哭的那么心痛。
十五岁时,她懂了什么是别离,依旧哭的那么心痛,是因为她知道这一别,是真的再也见不到那个调皮顽劣的师弟了……
后来,师父和师兄找到了她,大雨还是下着,无休无止,就像是无休无止的离别。
师父没了往日的慈祥,怒不可竭道:“你可知道,他出去是要做什么?!你一时仁慈,知不知道会害了多少人?!”
她愣了愣,不懂师父在说什么,当晚,她发了烧,再醒来时自己在小镇上的医馆,师兄告诉她,她已经被师父赶出师门了。
奕儿笑了笑,没了那个调皮捣蛋的师弟,以后待在烟柳坞里,只剩思念,过的又有什么意思呢?
后来,她乘船回东海,在船上碰见了一个叫贺长安的少年。
于是乎,人生开始从这里转折……
光阴如梭,转眼间,她今年十八岁了,在北朝十八九岁的女子,正是出嫁的年纪。
娴容姐姐就是在十八岁是嫁给的顾无愁,奕儿思及种种,忍不住叹息。
眼前的雨不知为何,刚刚似乎还小了,这一会儿又成倾盆大雨了,而且刮起了风,一个不留神,手中的油纸伞就被吹走,那雨瞬间落了奕儿一身。
她赶紧把油纸伞捡回来,悔恨自己为何要出来。
正在她伸手去捡的时候,一个飞镖射过来,奕儿一惊,翩然一个转身躲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