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春意阑珊
宇文贺不由一愣，然后整个人都似痴傻了一般，站在回廊处，风突然就把他的袍子扬了起来。
“你刚刚……再说什么？”
“陛下！无忧郡主她没死，当年先帝把她藏到了宫外的竹林别苑里，属下也是无意中知道的，已经把她带到了驿馆了……”
南风是一路骑着快马飞奔到宫里的，早就已经是气喘吁吁，此时更是上气不接下气的说着。
日光把宇文贺的脸映照的光洁苍白，那嫣红的唇就越发妖冶。
此时，他突然觉得有些双耳嗡鸣，心突突的跳着。
南风跪在地上，偷偷打量宇文贺，心里有些七上八下。
当年知道所有事情真像的人除了宇文贺和奕儿，就是他和元和。
无忧郡主是多美好的人儿啊，可他就看着那样单纯可爱的郡主一步一步变成了如今的模样。
南风发现无忧郡主时，几乎都认不出来她，等凑近了看，泪水就大滴大滴砸了下来。
竹林别苑里，阴潮的密室里，寒铁牢笼，不时有虫鼠作祟的声音，很暗，暗到一切光都会被淫灭。
顾无忧脚上还被束上了锁链，大约是日复一日铁链磨破了肉，隐隐的往外渗着血。
南风把牢笼的门撞开的时候，里面一直躺在泛着霉味的破草席上的人才有了些动作。
她的头发很长很长了，却是乱糟糟的，身上的囚衣带着乌黑与血渍，目光呆滞的像个痴傻儿。
南风颤颤巍巍的伸手过去，抹了把眼泪，哽咽道：“郡主？你……”
他想问的是，你还好吧？可话到嘴边，却如梗在咽，不用想也知道，自然是不好的。
三年前的无忧郡主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东海王室更是把这小郡主捧在手心里，生怕受了什么风霜雪雨。
东海小郡主顾无忧，封号无忧郡主，东海境第一才女，最善音律，豆蔻年华时，自创一首箜篌曲名为《怎生书》，引得北朝贵女琴师争相效仿。
然此曲只应天上有，除了东海小郡主，至今无人能妙手奏琴，可谓是一曲名动四海。听闻又是个文武全才，箭术可百步穿杨，马术也精湛绝伦。
只是这郡主居于东海境，鲜少有人见过真容，只听说雪肤花貌、容颜若莲，是个活泼灵动的主儿，与其兄东海境世子顾无愁——合称顾家双璧，整个东海引以为荣，风光无限。
可是如今南风就只看到了地牢铁笼里被囚禁三年，污血满脸的痴傻人儿……
南风突然恨毒了明景帝，先前他还觉得宇文贺做的过了，如今他简直想把坟挖了，来个鞭尸沉湖！
就是当时无忧郡主彻彻底底死了，都比在这暗无天日的牢笼里像条狗一样囚禁整整三年来的好。
……
宇文贺甚至都没脱下一身的白色暗纹龙袍就骑着马，由南风带着路，恨不得跑的比风都快。
上马前他连问三次这一切都是不是真的。
就像他小时候，母妃过世后，他伤心难过的时候，老嬷嬷骗他说他母妃还活着时，他激动又忐忑的问老嬷嬷真假。
惊喜却又忐忑，如同溺水者好不容易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却害怕这只是陪他一起沉溺的稻草。
宇文贺的母妃原先是个九霄殿里奉茶的宫女儿，叫赵莹莹只因姿色出众便被明景帝看中，封了个官女子，这事儿本是常有的。
但是不常有的是，赵莹莹只侍寝了二晚就怀上了龙种，当时皇上膝下就只有宇文墨一个皇子，明景帝左思右想封了赵莹莹为贵人，赐居成眠殿。
可惜赵莹莹出身忒过卑贱，一朝怀上龙种又封了贵人，引得无数人明嫉暗妒，正得宠的莫贵妃更是愤愤不平。
然而赵莹莹也是个聪明人，巴结上了太后，讨到了太后的欢心，又得了太后的庇佑，这后宫里的女人，就是再有手段也不敢在太后面前造肆。
可惜即使是生下了宇文贺，也因身份，连带着孩子也遭人白眼，宇文贺十岁那年，赵莹莹就因为坐月子时留下了病根，早早故去了。
……
宇文贺骑在马上，清风在他耳边吹过去，长安城四周街景飞速的往后退，他有些惘然，不知不觉眼眸有些酸涩，嘴角却忍不住荡漾起一抹微笑。
泰康门、凌霄楼、水香榭、琼花台……宇文贺骑着马一路自城门行过。
直到到了玄武门，他忍不住回头看去，耳边却又响起奕儿的声音。
奕儿说：“贺长安……不，宇文贺，我——顾无忧，永远永远永远不会原谅你……”
大街上人群熙熙攘攘，见到两个衣着显贵的翩翩公子策马飞奔，都纷纷退到路的两侧观看。
宇文贺不知怎么，骑在马上的身体一抖，差点摔下来。
南风一惊，急忙问道凑近了小声问道：“陛下，您没事儿吧？”
“无妨！”宇文贺摇摇头，继续策马飞奔，心里却沉沉浮浮的。
刚到驿馆，宇文贺迫不及待得想见见那说永远不会原谅他的人。
南风紧跟着他上了楼，忍不住在身后提醒道：“主子，您真的现在就要见郡主吗？她……”
话音还未落，宇文贺一怔，突然停下了脚步。
“主子，郡主被囚禁在地牢里三年，脚腕子都被铁链磨出了血……”
南风心里犯嘀咕，幸好他刚把郡主送到驿馆就吩咐来了婢女和大夫给她梳洗打扮和看伤，这会儿估计不会有一开始见到她时那么狼狈了。
宇文贺握紧了拳头，额头上青筋暴跳，心里像被匕首狠狠剜了几块肉似的那般疼痛难忍。
他第一次见到奕儿时，那丫头穿着绣了荷花的粉白色裙子，墨发如瀑，美的不食人间烟火。
可他更记得奕儿自刎时，血流了一地的惨烈模样，宇文贺有些恍惚，不知道那个才是真的。
这三年，他时常会梦魇，梦见奕儿还是活泼可爱的模样，蹦蹦跳跳的从河水里趟过去，宇文贺就只能看见一个纤瘦的背影，和被风吹的蹁跹而舞的裙摆。
他在梦里拼命的喊奕儿，可那人却从来没回过头，梦的最后宇文贺总是嚎啕大哭的跳进河水里想去追上她，可这才发现全是血水。
腥甜的味道让人几乎窒息，血河滔滔，奕儿早就消失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