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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节 穴位应该是什么
中医理论认为,穴位是人体脏腑经络之气输注于体表的特殊部位,是疾病的反应点和治疗时的刺激点。而由此派生的西方针灸(western acupuncture)学派与中国针灸理论有重要的不同,它是以现代医学原理为基础;其主要差别是在理论上不言经络气血,应用方面是淡化穴位,强化刺激点(如trigger point)。
人体穴位,按传统历来分为3类:经穴、奇穴和阿是穴。经穴是固定穴,奇穴是近固定穴,而阿是穴则是不固定穴。无可置疑,经穴仍然在临床上应用最为广泛。从理论上说,临床疗效应该是经穴>奇穴>阿是穴;但通过对半个世纪来3728篇针灸临床采用奇穴和/或阿是穴作对照研究的报道分析,令人匪夷所思的是结果完全相反,其疗效是阿是穴>奇穴>经穴。因而可以认为,经穴是普适性的经典和基础穴位,奇穴是提高临床疗效的发展穴位(奇效之穴),而阿是穴是开拓创新的穴位(个体化因病因人而择)!虽然这种比较存在片面性,但如果我们详析董景昌的“董氏奇穴”、郭效宗的“有效点”、陈日新的“热敏点”、Nogier的“耳针疗法”、王文远提出的平衡针“离穴不离经”(但实质是按神经干分布走向施针)观点及几十种微针系统的昌盛兴旺就不难理解这种观点。其核心价值体现在:活动着的、变化着的总比被限定和被约束的具有生命力!
依据生命科学的观点,我们认为穴位具有六重基本属性:
1.穴位不是一个固定孤立的点状分布(经穴图仅是一个示意图),而是大小位置在一定条件下可发生变化的区域;在这个问题上古今文献没有太大争议。(引起争议的问题是穴位精确定位的必要性?反思的是穴位旁是否可以作为非穴“对照点”的安慰作用(placebo)?由此产生的悖论是比较两点间效应的差异,问题的焦点在于它们是否处在同一个穴区?)
2.所有穴位均具有刺激神经-内分泌(包括多种活性物质)-免疫调节的非特异广谱作用,这反映出穴位“共性”“基础效应的”本态特征,它涉及的是针灸具有广泛调控和维护人体功能稳态的效应,表现的是对许多疾病都有一定的或辅助性治疗作用。
3.穴位具有局部效应 它表现在两个方面:局部疼痛的变化和局部感觉敏感性及微循环的改变。前者涉及针灸产生的局部镇痛效应,其机制是针灸刺激激活粗的传入纤维通过脊髓的“闸门”控制系统发挥抑制疼痛的作用(参见第十三章);后者发生在刺激穴位点方圆约3cm 2范围内,通过轴突反射和背根反射机制,局部释放某些化学物质引起感觉致敏和微循环的改善,与启动局部组织的损伤修复有关(参见第十六章第二节)。(早期的针灸学描述的应该主要是局部治疗效应,而器具的性质决定了穴位难以精确定位)
4.每个穴位具有固有的生物学属性 它取决于体表-体表、体表-内脏之间的共同节段性神经支配关系,即“单元”穴位(homotopic-acupoint)属性(由于穴位—靶器官联系局限在少数神经节段,故穴位以“单元”命名之,它只能与靶器官联系才存在;参见第十六章)。这种联系构成了穴位“个性”的“特异性”效应基本要素,是临床选穴的重要依据。临床上经脉某一段范围内的“宁失其穴,勿失其经”可能也是对这种节段性规律的背书。
穴位的固有生物学属性与功能状态密切相关,是病理生理学过程在体表的一种反射性反应和改变。穴位所处区域比其固定的位置更重要,也就是说穴位与内脏或深部组织神经支配节段相同的体表区域相关,这也构成了“单元”穴位与组织、器官生物学联系的形态学基础和功能上的效应优势原则;它具有反映相应靶器官疾病的诊断作用和施加刺激对靶器官的调节和治疗作用。这种功能性联系表现为穴位的动态过程,即会因相应组织器官功能状态的不同而发生大小位置的变化,使其处于相对的“静息态”或“激活态(敏化)”,从而改变穴位的“开/合”性质。
穴位的有效性不是特异性,但目前多数“穴位特异性研究”均是选择几个穴位(组)或非穴位作对照研究,其获得的结论只是效应强弱“量”的差异,而不是效应有无或“质”的不同,与特异性并无关联(体表形态结构并不均衡,某些区域神经分布存在疏密度的差异,也就造成穴位间效应有“量”的不同)。“特异性”具有排他性,是指穴位间固有效应“质”的不同(如效应的有无,效应的增强或减弱、促进或抑制),而不是效应“量”的差异。针刺手法或刺激强弱的不同改变不了这种特异性作用的“质”。忽略了穴位固有属性的“特异性”研究达不到阐述效应特征和规律的目的!而且,过于强调穴位的特异性作用也有悖于针灸优势病种贫乏的现实。
“经脉所过,主治所及”指的是经脉所有穴位的效应总和,强调的是经脉理论对临床选穴的总的指导意义,而不是其中单个穴位具有如此繁杂的功能,是“腧穴归经”后所致认识上的泛化和异化。其实并不存在这种可能性:假如在膀胱经取穴,各自相应脏腑的背俞穴会产生怎样的反应?果真如此的话,每一经脉只需要一个穴位足矣——因为它具有循经共性效应!根据我们的知识,在跨越神经节段不多、且与靶器官神经节段相同的经脉,如肺经、心经和心包经(这些经脉循行线基本仅跨越2~3个神经节段)上的穴位对其相关联的靶器官可能具有相对一致性的效应(古今文献认识一致);而起始于足、沿下肢循行经过躯干上达头部、需要跨越十几个乃至所有皮节的经脉穴位(如膀胱经、胃经、肝经等),从来就没有人观察到过会出现近似一致的效应(或仅在某一经脉皮节与靶器官神经节段相同的一段可能出现一致的效应;在这一点古今文献也完全认同);当然,除了镇痛作用(参考第十三章)!
另外,一个与此相关的问题是穴位分布的疏密度。大多数经穴在肢体部分跨越的皮节少,穴位分布较为稀疏;在躯干部跨越的神经节段多并且皮节排列匀称等分,故经穴分布密集而均匀——一个皮节基本分布一个穴位(少数分布有两个穴位)。在肢体部分还出现按神经干走向而密布奇穴和新穴的现象。
5.穴位-脑-靶器官联系是某些穴位特异性联系的另一个形式 它是以各自传入到丘脑和大脑皮质等中枢相互接壤的毗邻脑位域为基础,沟通两者之间(潜在)联系的一种生物学现象。在靶器官病变情况下,以脑功能重组的形式发挥特异性调控作用;“面口合谷收”就是以这种脑可塑性联系为基础的(参见第二十三章)。
6.穴位的另一个生物学属性为穴位的“集元”(heterotopic-acupoint)属性 它与穴位的节段性神经支配关系完全相悖,是广泛分布的一种作用形式(由于“非节段”神经联系远多于“穴位-靶器官”的节段性神经支配关系,穴位也因此众多,故以“集元”概念命名之;参见第十六章)。“集元”穴在功能上与“单元”穴的效应明显不同或相反——但它仍然是穴位本态的一种重要属性和基本特征!
“集元”穴位具有广谱的“共性”效应,“单元”穴位具有固有的特异“个性”和广谱的非特异“共性”双重效应。当然,不联系到具体的靶器官,就没有“单元”穴位的存在。
简言之,“穴位”就是机体在病理状态下能与相应靶器官(如深部组织或内脏)通过“单元”或“集元”的结构联系发生交互对话(cross-talk),发挥“个性”和/或“共性”效应的体表位域(图6-70)!
图6-70 穴位的本态特征
我们以心血管和胃肠系统调节作为靶器官,以心包经的内关、曲泽,心经的神门,任脉的中脘,胃经的天枢、足三里为例,阐述穴位的效应规律和穴位的本态。心脏的神经支配为T 1~5节段,心经、心包经穴位基本都位于T 1~3皮节,故神门、内关、曲泽等都是心脏的“单元”穴位,心源性牵涉痛也常出现在这些穴区(穴位的诊断功能和敏化现象),古今文献认为这些穴位具有改善心功能的功效;而没有节段性联系的中脘、天枢、足三里等“集元”穴不具有特异调节心功能的作用,但具有施加非特异调节的广谱效应。胃肠道的神经支配为T 6~9(胃)和T 9~12(小肠)节段,胃经天枢、任脉中脘等都是胃肠的“单元”穴位,所以这些穴位也是“胃脘痛”牵涉性疼痛的好发部位,古今文献认为这些穴位具有抑制胃肠运动和分泌的作用,是治疗腹泻的常用穴位;其他穴位,包括胃经的足三里,以及心包经的内关、曲泽,心经的神门等“集元”穴没有节段性支配关系,故没有这种作用。相反,这些穴位全都有促进胃肠运动的作用,这种作用为节段以外的非特异调节的广谱效应。就胃肠道而言,即便是胃经的天枢和足三里,由于支配靶器官的神经节段不同,单元穴位天枢和集元穴位足三里对胃肠运动的调节分别是抑制和促进作用;这种作用是“质”的不同,而不是“量”的差异
实验研究必须有严格的条件控制。就针灸和穴位的研究而言,其最重要的是掌控刺激强度(特别是控制电针的电流强度和施灸于皮肤刺激的热力学温标强度,使其保持在一个能够接受和可忍受的适宜刺激范围),而不是一味单纯追求穴位的选择和组合。然而不幸的是,很多发表的论文却对明显影响针灸效应和机制的刺激强度习焉不察,甚至心无定数。正如我们在第十三章中论述的针刺强弱产生的针刺镇痛的区域分布会有明显的不同,而涉及的机制也明显不同——节段性机制及全身性机制。另外最重要的是,脱离临床的过强刺激会引起整个机体的“拟交感”应激反应,这种亢奋的反应足以颠覆或掩盖本应产生的生物学调控作用。这也是众多针灸研究结果自相矛盾、无法自圆其说的根本原因(参考本书第九章),而在针灸临床应用当中又普遍存在刺激量和强度不足的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