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心灵与肉体
心灵和肉体之间的联系与冲突
对于“到底是心灵支配肉体,还是肉体控制心灵”这个问题,大家一直各执己见,争论不休。很多哲学家也参加了争论,他们认为这只是一个唯心论或唯物论的问题。即使他们给出了数以千计的论据,但这个问题还是悬而未决。在这个问题上,个体心理学可能会提供一些帮助,因为个体心理学研究的正是肉体和心灵之间的动态关系。即使是重病患者,也是有肉体和心灵的,如果治疗的理论建立在错误的基础之上,就不会有治疗效果。所以我们的理论必须以经验为推导基础,必须经得起实际应用的考验。找到它们之间的相互作用,才能找到正确的理念。而作为心理学家,我们也必须接受找出正确理念的挑战。
个体心理学的发展,使上述争论变得简单起来。这不再是一个绝对肯定或绝对否定的问题,肉体和心灵二者都是整体生活的一部分,我们要用整体概念来了解它们之间的相互关系。人是动物,生命需要运动,但不能只注重肉体锻炼,还要注重心灵的修炼。种子在土地中生根发芽后,就被固定在了一个特定的位置,不能随便移动。所以,如果我们发现植物也有心灵的话,一定会惊讶不已。但即使植物可以预知未来,对它也没有任何用处。即便植物知道:“有人来了,他马上就要踩到我了,我会死在他脚下……”但这又有什么用呢?植物仍然无法逃脱自己的劫难。但所有动物在能预见未来情势时,会制订自己的行动计划,且据此行动。人更是能在预见事态发展方向后,制订行动计划并执行。这使得我们不得不承认:我们都是有心灵或灵魂的。
心灵最重要的作用是预见事态发展的方向并指导自己的行动方向。
知道了这一点,我们就会明白:心灵是如何支配肉体的——它为肉体定下了行动策略。如果没有行动目标,那么,肉体只能做出一些没有用的毫无章法的散乱行动。心灵决定了行动的方向,所以是生活的主宰。肉体也影响着心灵,因为执行行动的是肉体。心灵只能在肉体已有能力及可发展能力之内支配肉体。假如心灵希望肉体飞到月球上去,除非先发明出能克服身体能力限制的航空工具来,否则这是不可能的事。人类比其他动物更善于活动。不仅方式较多(这一点可以从人类复杂的手的动作中看出来),而且善于利用活动来改变周围的环境。
因此,不难预见的是,人类心灵会越来越有预见性,为了改善自己的生活,人类奋斗的目标性也会越来越强。我们还会发现,所有实现细分目标的行为,其实都指向一个目标,即我们所有的努力都是为了让自己获得安全感,一种克服所有困难、让周围环境都处于自己掌控之下的感觉。为了实现这一目标,我们的心灵活动和它指导下的行动必须相互协调,形成一个整体。心灵和肉体的一体化,在胚胎形成初始就开始了。如果皮肤受了伤,整个身体都忙着为它复原,但这并不是只是肉体的责任,心灵也得发挥它的指导作用。运动、训练和一般卫生学知识已经证明,伤口的愈合是身体在心灵的帮助下完成的。生命从形成第一天开始至结束为止,人的生长和发展都没有离开过心灵与肉体的合作。
肉体和心灵是一个相互作用的共同体,彼此必须互助合作,不能各自为政。心灵就像发动机一样,可以激发人体的全部潜能,使身体变得更健康、更有力量克服困难。我们的心灵活动可以通过肢体运动、表情表现出来,只要有动作,就是有意义的。眼睛、舌头、脸部肌肉有了运动,才使脸上有了表情,这些表情的意义,恰是心灵给予的。这下我们知道心理学(或心灵的科学)真正在研究的是探讨一个人各种表现的意义,找到他的目的,然后和别人的目标互相对照。
任何动作都是有目标的,心灵能使动作的目标变得更加具体。如果我们最终目标是到达一个安全的地方,那么,心灵时时刻刻都在判断:“那个安全的地方在某处,我一定要朝某一个特定方向走才能到达。”当然,心灵的判断也有错误的可能,但如果没有一定的目标和明确的方向,根本不能有任何动作。如果我举起了双手,那说明我心里已经有了这个动作目标的存在。其实,心灵的选择有时可能会出现重大纰漏,但它之所以如此选择,是因为心灵误以为它是最有利的。行动上的所有错误选择,都是心灵错误。安全感是人类共同的追求,但一些人弄错了获得安全感的方法,采取了让他们误入歧途的具体行动。
如果我们看到了一种无法得知其隐含意义的表现或征兆时,了解它的最好方法就是简单地把它归纳于一种纯粹的行为。以偷窃为例,偷窃就是把别人的东西据为己有。我们首先分析这种行为的目的:让自己更富有,拥有的东西越多,就越有安全感。因此,这种行为是贫穷感或匮乏感所导致的。其次,我们要了解此人的出身,他是处于何种境地、在什么情况下才会有匮乏感?最后,我们要看的是他为了改变自己的处境、克服贫穷感或匮乏感所采取的方式是否恰当,行为方向是否正确,获取所欲之物的方法是否用错了。我们不必指责他的本质目标,但可以指出,为了实现他的个人目标,他选择了一条错误的道路。
我们所谓的文化,是指人类对环境的改造,且我们的文化就是人类心灵指导肉体进行各种行为的结果。工作的灵感来自心灵的启发,身体的成长则受惠于心灵的指导和帮助。
总而言之,人类的哪一种表现都有心灵的目的性。然而,过度强调心灵的比重,却是绝对不可取的。要克服生活中的困难,身体必须十分健康。由此可见,心灵通过对环境的管理,来让身体得到保护,防止我们遭遇虚弱、疾病和死亡,并避开灾害、意外及功能损伤。心灵让我们感受到快乐和痛苦,也给了我们丰富的想象力和鉴别环境之优劣等能力,为了对某种情况做出某一最明确的回应,我们的感觉会让身体处于良好的健康状态。幻想力和鉴别力是预力的工具,不仅如此,它们还能激发出许多让身体行动的感觉来。个人情绪能在很大程度上控制身体,但身体却很难控制情绪。个人情绪主要是由个人目标和生活方式决定的,显而易见,支配一个人的,并不仅仅是生活方式。如果没有其他力量,一个人的态度并不足以导致什么行为,必须被情绪加强后,才能产生各种行为。
情绪的作用
从个体心理学概念来看,情绪绝对不会和生活方式互相对立,为了实现自己的目标,情感会自动适应新的生活态度。我们谈的话题,已经不在生理学或生物学的范围之内了;情感是如何产生的,不可能用化学理论来理解,也无法用化学实验来推断。我们先假定它的生理过程是存在的,但我们更感兴趣的是心理目标。焦虑对交感神经或副交感神经的影响,我们并不太关心,我们要研究的是焦虑的目的和结果。
根据这种研究方向,焦虑不可能是由性压抑引起的,也不应该是难产的后遗症,这些理解太离谱了。我们知道,习惯了被母亲陪伴、帮助、保护的孩子,很可能会发现,焦虑是控制自己母亲最有效的武器,无论它的来源是什么。关于愤怒,我们也不会只相信它的生理描述,经验告诉我们,愤怒是一种控制人或情况的工具。
每一种身体或心灵的表现,都必须以先天生理状态为基础,但我们关注的是如何用好先天基础,实现既定的目标——这就是心理学研究的唯一目的。不难发现,每个人的情感模式都是根据他目标的高度和实现目标的方向而成长和发展的。无论是焦虑或勇敢、愉悦或悲哀,一定都和他的生活方式一致。能恰到好处地支配它们的强度和表现它们的优势,就是我们所希望的。
用悲伤来突出自身优越感的人,并不会因目标实现而快活或满足起来,因为他只有在不幸的时候才有快乐可言。如果我们稍加注意就会发现,情感是可以因为需要而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的。一个患有社交恐惧症的人,如果让他留在家里,或让他使唤另一个人,焦虑感就会消失。所有神经症患者避开的,都是生活中不能满足他们征服感的那部分,情绪规律像生活方式一样固定。比如,懦夫永远是懦夫,虽然和比自己柔弱的人相处时,也会骄傲自大,在别人的保护下,也会表现出一副敢作敢为的样子来。虽然他坚定地声称自己无所畏惧,也没有人能证明他确实很焦虑,但性格中的懦弱部分,早就在他各种保护自己的行为中表露无遗了——他会在门上加三把锁,会用防盗器和警犬来保护自己。
在性和爱情方面,感觉同样可以招之即来,挥之即去。如果一个人想接近他的性目标,那么他的属于性的感觉就被唤醒了。为了集中注意力,他必须放开有竞争性的工作和不相干的兴趣,才能唤起他想要的感觉和功能。没有这些感觉和功能的人,如阳痿者、早泄者、性欲倒错者和性冷淡者,都是因不愿放弃不相关的工作和兴趣。错误的优越感目标和生活方式,是导致各种异常的原因。我们发现,这类病人有这样一种倾向:只希望别人体贴自己,自己却从不体贴别人;他们对社会的兴趣薄弱,在需要胆识和乐观进取的活动中经常遭遇失败……
一个在家中排行第二的病人,因为无法摆脱负罪感而十分痛苦。他的父亲和哥哥都非常重视诚实这种品质,而他七岁时,有一次让哥哥代做了作业,却告诉老师说作业是自己做的,因为说了谎,所以心里有着深深的负罪感,他因此怀有负罪感长达三年。最后自己承受不了这样的负罪感,不得不去找到老师,承认自己说过谎,老师笑了笑,没有批评他。但他的负罪感并没有消除,又哭着去见他的父亲,第二次认错。这一次,他得到了更多的认可,父亲深以他的可爱与诚实为荣,不但夸奖他,还安慰他。尽管父亲已经原谅了他,但他还是非常沮丧。以至于我不得不怀疑,为了这些琐碎的事如此严厉地责备自己,真的只是为了证明自己的诚实和严正吗?正是因为家中道德意识比较强烈,所以他在诚实方面有超越别人的冲动。无论学校功课的成绩,还是社交吸引力,他都感觉比不上自己的哥哥,强烈地需要一种方式来获取优越感。所以在此后的生活里,他仍然因为其他各种自卑而深感痛苦。不仅经常手淫,而且在学习上也没有完全改掉欺骗的习惯。
考试时,他的负责罪感会更加严重。由于内心过分敏感,他的精神负担比他哥哥重得多,因此,当他期待和哥哥一样优秀,但自己又做不到时,便会产生负罪感。大学毕业后,他想找一份技术性工作,但他的负罪感强迫症变得异常强烈,以至于他整天都需要祈求上帝的原谅,自然而然,他根本没有心思工作。后来情况越来越坏,家人不得不把他送到精神病院去。那时,他已经被认定无药可救,但过了一段时间后,他的病况却奇迹般地大有起色。离开精神病院时,院方要他答应:万一旧病复发,必须返回医院。
出院以后,他改读艺术史。在一个考期来临前的一个星期日,他跑到教堂里拜倒在众人面前,五体投地,放声大哭:“我是人类最大的罪人!”他就这样再次成功地成为众人关注的焦点,大家都看到了他的良心。家人无奈又将他送回了精神病院,他在医院待了一段时间后,感觉没有大碍了,就又回到了家里。有一天吃中午饭时,他竟赤裸裸地走进了餐厅!他身材健美,在这一点上,他倒是可以和他的哥哥或其他人媲美的。负罪感是让他显得比其他人更诚实的方法,所以他一而再,再而三地故技重施,就是他想获得优越感的挣扎。
然而,他在挣扎中误入了歧途,对考试和工作的逃避,使他成为懦弱的代名词,强化了他原本就高涨的无所适从感。他各种神经官能症,都是为了避开每一件会让他失败的事。他在教堂里的跪拜认罪和令人震惊的裸体进入餐厅等行为,同样是他为了争取优越感而用的拙劣方法。他的生活方式和因此诱发的感觉,使得他必须这么做。
我们说过,四五岁以前是个体构建自己心灵整体性的时间,且他已经在心灵和肉体间建立起了关系。他会根据自己身体素质和对环境的印象来修正心灵和肉体的关系,以适应他追求优越感的信念。五岁后,他的人格已经成形了。他已经定义了生命的意义、追求的目标、接近目标的方式以及情绪倾向等,这些在以后可能也会有所改变,但是只有改变了儿童时期形成的错误观念,才会对生命的意义等有新的定义。理解他的新表现就是他在重新定义生命的意义后对生活的新理解。
个人是以自己的感官来接触环境且从中获得印象的。因此,从他训练自己身体的方式可以看出他准备获得环境中的哪一种印象,以及他会如何在生活中运用自己的经验。如果我们留意一下他观察和倾听的方式以及能吸引他注意力的事物,我们便能充分地了解他。他会这么做,会有那些感觉和情绪,是非常合理的。
一个人的举止可以表明他的身体器官受过什么样的训练,以及他是如何利用自己的感官选择自己要接受的印象的。一个人的举止永远受制于他对生命意义的定义,这就是不同的人举止不同的重要原因。
现在,我们可以给心理学定义上增加一点什么了——心理学研究的是个人对自己身体印象的态度,以及人类心灵之间的巨大差异是如何导致的。我们可以讨论一下了。
如果肉体无法适应环境,难以满足环境的要求,会被心灵当成一种沉重的负担。所以,身体表征有缺陷的孩子,在心灵的发展之路上,会比其他人遭遇更多的阻碍,他们的心灵也很难引导肉体让自己变得更健康、更易获得优越感,因为他们需要更多的心智来集中注意力,并且必须比别人更集中注意力,才能实现相同的目标。所以他们的心灵负荷是十分沉重的,久而久之只会变得以自我为中心。如果一个孩子总是因为体征缺陷或行动艰难而困扰,就不会有多余的精力留心外面的世界,他没有时间寻找什么有意思的活动来与别人互动,所以他的社会感和合作能力就会比其他人差很多。体征的缺陷给人带来了很多障碍,但这些障碍绝不应该成为他们无法摆脱的枷锁。如果他们愿意让心灵主动去克服这些困难,完全可以和正常人一样工作和生活。而事实上,很多体征有缺陷的人尽管会遇到很多困扰,却比身体正常的人的成就更大。体征缺陷可以成为前进的动力。例如,如果一个孩子视力不佳,他可能会因此感觉很有压力,需要花更大的力气才能看清东西,他必须给视觉世界更多的注意,他更感兴趣的是区分色彩和形状。结果,他比视力敏锐的、不需要刻意关注细节的孩子看得更多、更细。由此可见,只要心灵上找到了克服困难的正确方法,局部有缺陷的器官也能成为强大优势的根本。许多画家和诗人视力都不佳,但由于内心得到过良好的指导,所以他们能很好地克服自己的缺陷,结果,他们的视觉功能比正常人发挥得更好。
这类补偿也可以从习惯用左手,却又没有被当成左撇子的孩子身上看到。他们的右手是十分不适合书写、绘画或做手工艺的。无论是在家里还是在学校里,他们会被逼迫训练不灵巧的右手。但如果好好发挥心灵的引导作用,努力克服先天困难,他们不灵巧的右手也能训练出熟练的动作技巧来。事实证明,许多习惯用左手的孩子在书法、绘画和工艺方面,都比正常人更优秀。根据正确的方法,加上兴趣、训练和重复练习,就能把劣势转化为优势。但这只有愿意接触社会、不太以自我为中心的孩子,才能学会弥补缺陷的方法。一味逃避困难的孩子,一定会继续落后于他人。除非给他们一个极具诱惑的目标,诱惑大到比障碍还重要时,他们才会积极地克服障碍。这是一个兴趣与注意力导向的问题,如果想努力争取某个需要克服体征障碍的目标,他们自然会勤奋地训练自己,让自己有能力实现目标。
在走向成功之路上,困难只是必须扫除的障碍而已,如果他们只知道担心自己的缺陷,没有别的目标,那就不会有真正的进步。幻想无法凭空让笨拙的右手灵巧起来,想要它们灵巧的唯一办法就是训练。只有希望以后做得更好的动机比现在因笨拙而产生的气馁感更加强烈时,手笨的人才会以实际锻炼来让自己灵活起来。如果希望一个孩子有克服困难的力量,他必须要有重要过体征缺陷的行动目标,一个基于对现实和别人感兴趣的目标,一个对合作感兴趣的目标。
在研究肾脏系统缺陷时,我发现了一些关于遗传和性格及其影响的好例子。这些家庭里的孩子一般会遗尿,他们的身体确实有器质性缺陷,这可以从肾脏、膀胱或脊柱裂(spina bifida)中看出来。腰椎附近有痣或胎记,也能表明他们可能有这样的器官缺陷。但器官缺陷却不是尿床的绝对原因,孩子并不是因为器官功能不好才尿床的,而是他们以自己的方式利用着这些缺陷。比如,有些孩子晚上会尿床,但白天却不会尿湿自己。环境改变或父母态度的改变,是能让孩子尿床的习惯改变的。如果孩子不需要利用器官上的缺陷来达到自己的某个目的,除非心智有缺陷的,一般孩子的遗尿症都可以克服。但一般来说,晚上会遗尿的孩子,不仅不想克服这一障碍,反而希望继续保留它。能给他正确指导的,只有经验丰富的母亲,假如母亲经验不足,这种毛病就会一直持续下去。在肾脏系统有疾病或膀胱有疾病的家庭中,常常过度关注和尿床有关的每一件事,一味地想让孩子停止尿床,母亲往往用的是错误的方法。如果孩子发现尿床会让他得到那么多的重视,就可能不想治愈自己。
因为疾病,他有了一个让自己对所受教育不接受的绝好机会。如果孩子对父母的教育非常抵触,必然会想方设法地攻击父母的痛点。德国一个著名的社会学家发现,在罪犯里,很大一部分人出身于压制犯罪的家庭,他们父母的职业大多是法官、警察、狱吏……教师的子女也常常特别顽劣。因为职业,我也常常能发现这样一些现象。而且我还发现,医生的子女中精神病患者和传教士的子女中不良少年的数量都相当惊人。因此,不难理解的一个事实就是,如果父母过分重视孩子尿床,孩子就会用很明确的抵触方法来表示自己也有意志。
另一个遗尿的例子很好地说明了我们是如何利用梦来激发出配合行为的情绪的。尿床的孩子常常会梦见自己已经起床并且走进了厕所,用这种方式原谅自己后,就理所当然地尿床了。遗尿常常只是孩子为了吸引别人注意力的方法,他希望别人听他的,要别人在晚上也像在白天一样关注他。
有时,遗尿是一种敌意的表示,它是反抗别人的方法之一。无论从哪方面来看,遗尿现象都是一种表现自我的方式,很有创造性,他们不用嘴而用膀胱说话。器官的缺陷给了他另一种表明自己态度的方法。
只有处于紧张状态下的孩子才会使用这种方法,他们往往是被宠爱又失去唯我独尊的地位的一群人。也许因为有了弟弟妹妹,难以再得到母亲的全部关心。此时,遗尿是一种可以得到母亲关心的方法,虽然令人很不快,但能有效地说明:“我没有你想象中那么大,我还是需要被照顾的……”根据不同的环境或不同的器官缺陷,他们采用的方法也会有变化。利用声音来建立和别人的联系的孩子,一到晚上便会哭闹不安。有些孩子还会梦游、做噩梦、跌下床或口渴吵着要喝水。不过,所有症状的心理背景都是差不多的。如何选择病症,一部分取决于身体状态,一部分取决于环境。
上述例子很清楚地说明了心灵是如何影响肉体的。其实,心灵不仅能影响孩子们选择何种特殊病症,还能支配整体身心建构。关于这个假设,我们暂时还没有直接的论证,且也不易论证,尽管如此,关于这一假设的证据,却是随处可见的。如果一个孩子从小胆小怕事,那么,他的整个成长过程,都会表现出胆小怕事的特质来——从来都不会去想象一下自己能否更加强壮。所以,他不会去锻炼自己以让肌肉更发达,至于其他可以刺激人去锻炼肌肉的信息,他也会全部屏蔽。与其他喜欢锻炼肌肉的孩子相比,他在健美方面总是因为缺乏兴趣而远远地落后于人。通过上述讨论,我们可以总结出:身体素质的发展不仅受心灵影响,而且可以反映出心灵的错误和缺点。我们常常看见,很多身体的表现,是心灵无法找出克服自身困难的正确方法才导致的。譬如,我们已经知道,在四五岁时,内分泌腺本身会受心灵影响,有缺陷的腺体对行为的影响则没有多大的强迫性,反之,外在的环境、孩子接受印象的方向及心灵在自己喜欢的状态下的创造性活动等,却能不断地影响腺体发育。
有一个可能更容易被大家了解和接受的证据,就是更直观、外在的身体语言。因为我们更熟悉它,且它刺激的是主体的短暂表现而不是固定的性格特质。在某种程度上,所有情绪都会表现于身体,每个人的情绪也都会以某种可见形式表现出来,也许是身体的姿势,也许是他的态度,也许是脸部的表情,也许是抖腿或膝盖。比如,脸色变红或转白,说明了他的血液循环已经被影响。无论是愤怒、焦急还是忧愁,身体都会说话,而身体说话时使用的是自己的语言。如果一个人处于惧怕的环境中,有的人会全身发抖,有的人会毛发竖立,有的人会心跳加速,还有的人会冷汗直流、呼吸困难、声音变哑、全身摇晃或者无法迈步,有时甚至直接影响身体健康,例如没有胃口或引起呕吐等。对于一些人来说,恐惧感主要影响的是膀胱的功能,而对于另一些人来说,则是性器官受影响。比如一个尽人皆知的情况就是,很多孩子在考试时会感觉性器官很兴奋,而罪犯在犯了罪之后,常常会去找女性发泄。在心理学里,我们发现,有的心理学家声称性和焦虑紧密相关,有的心理学家却认为它们之间一点关系也没有。其实,他们的观点只是根据自己的个人经验而得出的结论,对某些人来说,它们之间有关联,而对另一些人来说则没有关联。
不同类型的人,导致了不同的情绪反应。在某种程度上,情绪反应模式可能和遗传有关,不同的主体表现也常常提示我们,让我们留意相关个人家族的弱点和特质——同一家族的其他成员,可能会有极为相似的生理反应。然而,最有趣的事却是观察心灵是如何利用情绪来刺激人们的生理反应的。情绪及它所引起的生理反应告诉我们,心灵认为自己处在什么样的环境里,是有利的还是有害的,以此指导要怎么反应和行动。比如,一个发脾气的人会希望尽快地克服自己的愤怒,而对一般人来说,让自己不再愤怒的最好方法似乎就是打击、辱骂或诋毁另一个人。而愤怒对身体器官也会有很多影响,如激发它们的功能,而更多的则是抑制它们的功能。有些人在生气时会犯胃病,有些人则会满脸通红。由于血液循环的改变过大,有时甚至会让人头痛。我们发现,在偏头痛或习惯性头痛背后,常有异乎寻常的愤怒或羞辱。对另一些人来说,愤怒甚至有可能导致三叉神经痛或癫痫性的痉挛。
心灵是如何作用于肉体的,至今尚未被完全探讨清楚,所以我们也无法完全表述清楚。自主神经系统和非自主神经系统,都有可能被紧张的情绪影响。只要我们一紧张,自主神经系统一定会有所反应,人们必然会用某种方式表现自己的反应,有的人会拍桌子,有的人会咬嘴唇或撕纸片等,咬铅笔或吸香烟也是发泄紧张情绪的方式,这些肢体语言告诉我们他已经受不了自己的状况了。在陌生人面前的面红耳赤、手足无措、肌肉颤抖等,都是紧张的结果。紧张能通过自主神经系统传遍全身,所以,人一旦紧张起来,整个身体都会处于紧张中。但这种紧张情绪并不会随时随地都表现得如此清楚,我们所说的只是一些能看出结果的症状。如果我们观察得更仔细些,就会发现,身体的每个部位都会参与情绪的表达,而身体表达又是心灵和肉体交互作用的结果,所以,认真审视肉体和心灵之间的相互活动极为必要,因为它们构成了我们关心的整体。
从上述讨论中,我们不难得到一个结论:生活方式和相应情绪倾向,会不断地影响一个人的身体成长。如果我们有足够的经验,便能预见一个生活模式早就定型的孩子将来的各种身体表现。勇敢者会把勇敢表现在身体里,更强壮的肌肉和更坚定的姿势都会说明他的与众不同。生活方式和情绪倾向可能会在相当大的程度上影响身体的发育,肌肉较为健美的部分原因也与此有关。勇敢者的整体容貌都是与众不同的,不仅面部表情与普通人不同,甚至连颅骨构造也会不一样。
现在,我们已经很难否认心灵对大脑的影响了。病理学中有很多案例都能说明因大脑右半球受损而丧失读写能力的人,通过训练大脑的其他部分,是可以恢复这些能力的。有些脑卒中患者,大脑受损部分完全没有复原可能,尽管如此,大脑其他部分却补偿、承担起了受损部分的功能,大脑的功能因此被恢复了。如果我们希望证明个体心理学可以应用于教育,那么心灵可以影响大脑这点就极其重要了。假如心灵能够这样影响大脑,如果大脑只是心灵的工具——虽然是最重要的工具,但仍然只是工具而已——那么,我们就能找出发展或改进大脑这个工具的方法来。大脑生来就与某种标准不合的人,不一定就无药可救了,只要他能找出方法训练大脑,就能更好地适应生活。
把目标确定在错误方向上的心灵(例如,未努力发展合作能力的人),是无法有益地影响大脑的成长的。我们发现,很多缺乏合作能力的孩子,在以后的生活中,在智力和理解力方面无法得到完整的成长。一个成人的举止,会表现出他四五岁前形成的生活方式对他的影响,我们也能清楚地看到他的先验知觉和他对生命意义的定义,因此,我们知道他会遇上什么样的障碍,知道怎么帮他矫正自己。就个体心理学的这方面来说,我们已经迈出了第一步。
心理特征和身体类型
许多学者都曾指出:在心灵和肉体的相互作用之间有一种恒定的关系,但似乎没有谁找出过二者之间的确实关系来。例如,德国精神病学和心理学家恩斯特·克雷奇默(Ernst Kretschmer)曾说过如何从身体的结构中看出一个人的心灵是哪一类的,这样,他就把人分成许多类型,比如,圆脸、短鼻而有肥胖倾向,如恺撒大帝所说的:
我愿周围的所有人都很健壮,
脑袋光圆,通宵酣睡。
克雷奇默认为,这样的体格和某些心理特征有关,但他却没有说明两者为什么会有关联。根据我们的经验,有这种体格的人一般不会有什么身体缺陷,他们的身体状态非常合乎我们主流文化审美。他们觉得自己不比别人差,对自己强壮的身体十分有信心。如果要和别人角力,他们也能全力以赴,毫不紧张。他们不会把别人当成敌人,也不会感觉自己在充满敌意的生活里挣扎。心理学中的某一派别称他们为“外向者”,却没有说明为什么这样称呼他们。我们认为他们是外向者,是因为他们从来不曾为自己的身体焦虑过。
克雷奇默把另一种相反类型的人归为神经质的人。有的人很瘦小,他们通常是高高瘦瘦的,鼻子很长,脸型则呈椭圆形。他认为这种人保守而善于自省,患的大多是精神分裂症。他们是恺撒大帝所说的另一种类型:
荣·卡修士一副枯瘦的饿鬼样儿,
他心机太重,这样的人很危险。
这种人很可能一直深受生理缺陷之苦,成人后变得自私、冷漠、悲观、内向。也许,他们需要的帮助比别人多,如果别人对他们的关心不够,他们会心怀怨恨、疑神疑鬼。虽然如此,克雷奇默还是承认:我们发现,许多人都是混合类型的,即使比较肥壮的人,也会有属于瘦长型的人的心理特征。不难了解,假如环境以另一种方式加给他们很多负担,他们也会变得胆小怕事、心情沮丧。通过有系统性的打击,我们可以把任何一个孩子变成神经质的人。
如果我们经验丰富,便能从各种表现中看出一个人合作能力的强弱。由于不知道能合作到什么程度,所以人们一直在找可以展现一个人合作能力的特征。生活不断提高我们的合作需求,而我们凭直觉而非科学实证也看到了一些暗示,这能指导我们在混乱的生活中更稳妥地进行选择。每一次历史大变革前,人类的心灵都知道需要变革了,而我们的努力奋斗,就是要促进变革成功。但奋斗如果仅仅靠本能来决定,便很容易犯错误。同样,人们一般不喜欢身体特征古怪的人,例如形体残缺或驼背的人。虽然还不太了解他们,但人们已经武断地认为与他们合作太困难。这虽是一种很大的偏误,但他们的判断,其实是以自己的经验为基础的,且到目前来看,还没有发现什么好方法可以加强大家与他们合作的意愿度,被过分强调了缺点的他们,成了大众偏见的牺牲品。
现在,我们可以总结下,在人生开始的四五岁间,孩子在统一自己心智,以及让心灵和肉体建立核心关系方面的努力。他形成了一种固定的生活模式及相应的情绪和行为习惯——他的成长包括了或多或少、不同程度的合作。从一个人合作能力的强弱,就可以判断和了解一个人。失败者身上最常见的共同点是他们的合作能力非常差。现在,我们可以进一步定义个体心理学了:个体心理学就是理解合作中的缺陷及其产生的原因。精神是一个有机的运转整体,而人的生活模式会自始至终地表现在他的行为和态度上,因此,个人的情绪和思想,会和生活模式完全一致。倘若我们发现某种情绪明显出了问题,背离了个人主观意愿上的利益,光改变这种情绪是没有任何用处的,因为情绪是个人生活方式的正常表现,只有改变了生活模式,才能从根本上改变这些情绪。
在这一方面,个体心理学对教育和治疗的未来给出了一个特殊的启示。我们绝不能只治疗一种病症或某种单一的表现;我们必须发现这个人选择自己生活模式时所犯的错误,找出他解释自己的经验时,定义生命意义的错误,以及他读取身体和环境印象后做出的回应中的错误,这才是心理学真正该做的工作。至于用针去扎孩子以看他能跳多高,或搔痒以看他能笑得多响,虽然这些事实上也能告诉我们某些和个体心理有关的东西,但这也只限于提供足以证明固定而特殊的生活模式存在的证据而已。这些实在算不得心理学,偏偏在现代心理学界,这种做法非常普遍。
生活模式才是心理学的主要题材和研究对象,而研究其他课题的心理学家则致力于发掘生理学和生物学的内容,这特别适合那些研究刺激和反应,努力找出精神创伤或可怕经历的根源,检测遗传因素且观察这些因素会如何发挥作用的人。然而,在个体心理学中,我们只考虑心智本身,即一体化的精神本体。我们研究的是个人对世界和自己的定义,是他们的目标、他们努力的方向,以及他们处理人生问题的方式等。迄今为止,我们了解个体心理差异的最好方法,就是观察他合作能力的强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