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圣马丁 SAINT-MARTIN
巴黎,皇家住宅
圣马丁是一个地铁站吗?其实不完全是。反正在我的巴黎之行当中,我没有办法从那里进入一个地铁站。因为在1939年时这一站就被封闭了!如今,那个站台已经收归救世军[74]掌管,成了难民接待处的一部分。每当巴黎严寒的冬季来临,一些无家可归的人或是流浪汉可以到那里过夜,找寻一点庇护和温暖。因为地铁站已经改变了原有的性质,因此一些流离失所的人常常来此向命名这个地铁站的高卢教士圣马丁寻求保护。一些慷慨之士会为穷人提供救济品以保障他们的生活。
在公元338—339年的冬天,当时马丁还只是罗马军队里一位年轻士兵。一天他在亚眠[75]大教堂前遇到了一位衣衫褴褛的人,向他乞求施舍。可当时这位好心的士兵已经把身上所有的钱都施舍给别人了。于是他拿出了他的佩剑,将他的大衣从中间割开,把其中的一半赠与了那位可怜人。第二天晚上,耶稣便降临马丁身边,他身上穿的正是马丁送给那位乞丐的半件大衣,并且念念有词地说道:
“是一位叫马丁的初入教者赠给了我这件衣服。”
我很清楚在巴黎地下如此庞大的地铁网络中,圣马丁站成为一个接济穷人的地方纯属巧合,但是在若干世纪之后,悲天悯人的圣马丁和被社会遗弃的族群之间的这种巧妙邂逅,我无法不无动于衷。另外我觉得在秘密传教并遭受迫害的圣德尼和获得胜利、拥有众多追随者的圣马丁之间有一种奇妙的反差。转眼一个世纪已经过去,前者点燃了火花,后者则将之变成了燎原之火!从那以后,教堂不用再躲躲藏藏,而在昏暗的地窖里偷偷摸摸做弥撒的时代也结束了,我们正在打造一个伟大的时代,正在打造我们的未来。君士坦丁一世[76]修改了宪法,从此以后越来越多的人开始信奉基督教义……
*
公元3世纪末,由于蛮族侵略者在各个边境线上形成威胁并不断进攻,君士坦丁大帝不得不将权力分散给各地的小首脑。于是,整个帝国慢慢开始四分五裂,一条东西向的分界线正在形成。以统一罗马帝国为首要大事的君士坦丁大帝先是发起了对割据一方的罗马内部小头目的战役,然后再对付蛮族在边疆上的威胁。
其中有一位名叫的马克森提乌斯[77]的人号称自己是罗马帝国唯一的皇帝。于是君士坦丁大帝于公元312年向他发起了进攻,并在罗马附近的米尔维安大桥(Milvius)边将他和他的部队全部歼灭。
在与马克森提乌斯交战时,君士坦丁大帝看到在互相厮杀的军队上方的天空中出现了一个巨大十字架。然后这幅画面移动起来,并听到一个声音在说:“看到这一征兆的人必将获胜!”[78]
最终,君士坦丁大帝取得了压倒性的胜利,马克森提乌斯则溺毙于台伯河中。君士坦丁成为了无可争议的统治者,定都拜占庭,并将这个城市更名为君士坦丁堡。这个新建立的都城成为了东罗马帝国的中心。
自认受耶稣庇佑和保护的君士坦丁大帝很自然地废除了他的前任反基督教的迫害政策,他甚至寄希望于这一新的宗教可以帮助他巩固帝国的统治。
米尔维安大桥战役过去一年之后,君士坦丁大帝颁布了《米兰敕令》,即一道宽恕基督教的赦令,其中写道:“我们认为,在众多法律条款中,首先应该解决的问题是要保障大多数人,包括我们所信奉的神明受到尊重。也就是说,我们必须给予基督教徒和其他所有人同样选择自己信仰的宗教自由与可能。这样才能让所有天上的神可以继续给予我们以及所有我们统治下的人民以慈爱和恩惠……”这一法令的颁布让基督教渐渐成为了罗马帝国主要信奉的宗教。
经过了三十一年的统治之后,君士坦丁大帝于公元337年5月22日去世。临终之前,他问尼科米底亚[79]的主教:
“这个世界上是否存在一种忏悔可以宽恕我所有的罪孽?”
“没有,除非你接受基督教的洗礼,”神父回答道。
这位目空一切的君主只能退一步并接受了神父的洗礼,以此希望自己能够被宽恕所有的罪孽,并在死后进入天父之子所承诺的天堂。他终于在临终前的最后一分钟皈依了基督教,成为了第一位皈依基督教的罗马皇帝。然而这样的皈依并不代表全国上下都统一信奉这门教义。在很长一段时间内,异教徒和基督教徒之间依然保持着竞争的关系。
二十几年之后,君士坦丁大帝的侄子、未来的君王尤利安[80]却走上了一条截然相反的精神道路。尽管在基督教义下出生长大,但是他却热衷哲学。他信奉柏拉图式的智慧大大胜过《圣经》中的教诲,转为信仰供奉在希腊万神殿中的诸神,他是一位多神论者,并编写了著作《反驳加利利人》,激烈抨击了基督教教派。他在书中写道:“我想我有必要向大家阐明为什么我认为加利利教[81]只是一种纯人性的、恶意制造的欺骗。它的教义没有一样是真正来自于神明,而是以诱惑脆弱的灵魂为最终目的,并且用滥爱来让人相信他们所编造的神话,并给这些不可思议的神话赋予一种真实可信的色彩。”他聪明地用古老神话的象征来支持自己的论点:“让我们来分析一下是否柏拉图所说的都来自梦境或幻觉。这位哲学家将我们自认为能看到的神命名为太阳、月亮、星体和宇宙,然而所有这些都只是一种不可触摸的不朽的存在,不是我们能观察得到的。当我们提到太阳时,我们脑海中就马上会浮现出一个清晰可见的太阳的形象,但那却不是太阳真正的样子,当我们看月亮或是其他天体的时候也是一样。所有这些物质都只不过是一些抽象的存在,我们只能用自己的想象去勾勒它们。而柏拉图却对这些隐形的神明了解得非常透彻,他们都由至高无上的上帝所创造,而且他包括了一切的事物;只有上帝是天空、大地、海洋以及所有天体的创造者,并让它们在我们面前成为隐形的神明,继而成为大众所崇拜的偶像。”
事实上,就是尤利安口中加利利人所信奉的“上帝唯一”教义导致了这种毫不妥协的“贬低其余神明”的论断。这正是这位年轻的哲学家皇帝不想接受的!他可能会同意天父、天子和圣灵是神之形体的说法,但条件是要给其他异教徒所信仰的众神论以一席之地。对他来说,“一神论”就如同犹太人的信仰一样,这种不兼容的特性是他无法理解也无法接受的。为了证明他的观点是正确的,他不惜与他曾经接受洗礼的基督教决裂,转向希腊传统的信仰,并回到了雅典。在这块古老哲学的发源地上,他希望能更好地深入研究他所信仰的哲学,并让自己的精神升华到与那些启迪他的众神同高的境界。
不过,这位哲学家不得不随即放弃他心爱的学说,因为当时的皇帝君士坦提乌斯二世[82]想要独占东罗马帝国,因此任命尤利安为“副帝”,让他前去西部管理高卢地区,并平定蛮族的侵袭。这一所谓的“重任”对尤利安来说却不啻为一个天大的灾难!因为他必须从虚幻的哲学世界中走出来,停止思考众神在天上的位置,放弃阅读先人辩证学家的著作,回到真正的生活中来。从此以后他必须披上盔甲,骑上战马,指挥军队,过上四处征战的戎马生活。尤利安来到希腊的帕台农神殿祈求女神雅典娜让他避开这次不幸,并求她出手改变正在发生的事情……然而庙里的神只是保持缄默。最后这位年轻人只好悲伤地离开,并最终接受了“副帝”这一称谓。
奇妙的命运正在等待这位成为了军队首领的哲学家。尽管他厌恶领军打仗,但是不得不承认,他却拥有打仗的天赋,随机应变、精力充沛、富有效率等。出乎所有人的预料,这位曾经虚无缥缈的理论家在战场上却成为了骁勇善战的将士。他敢带领军队深入日耳曼森林腹地,而在那之前,整整三个世纪以来没有一支罗马武装军队敢冒这样的险,而之后也没人敢这么做,可谓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他还在著名的斯特拉斯堡战役中击退了强大的阿拉曼人,将敌人赶到了莱茵河的另一边,结束了蛮族入侵掠夺的历史。这一胜利感染了整个罗马帝国,这位在人们眼中像是迷失在静修生活中的王子,却拯救了整个国家。他手下的兵士为他欢庆凯旋,并自愿拥立他为王。
在经历了几轮战事和征讨之后,公元358年1月,尤利安来到了卢泰西亚城,并立即选中这个安静隐蔽的都城稍事休息。他依然孤身一人,他的妻子海伦娜因为生产而留在了罗马。当然,一位将军的生活难免被不停地四处征战而打断,他不得不时不时地去这里或那里平息战乱——但只要有时间,尤利安就会回到塞纳河边享受清闲。
在西岱岛的最深处,有一座花园式的住宅,就像是一座堡垒,一个建在高卢地区中心的意大利式宅院。赭石色的城墙和黑色的立柱圈起了一个方形庭院,人们在里面种上了发黄的无花果树,一旁紧靠着一个流动着清泉的喷水池。而在这个奢华住所的中心,建造起一个豪华宴会厅,里面放置着镀金的老鹰以及画有巴克斯酒神的壁画,用于举办一些连富裕的罗马人都叹为观止的聚餐活动。这里常常聚集着一群精致的罗马贵族,个个身穿昂贵的打褶托加长袍。在卢泰西亚城这样的住宅里,大家都知道要怎样才能伺候好宅邸主人:每次到了用餐时间,仆人们都会相继端上三道菜:首先上来的是鸡蛋、面包和橄榄,并搭配蜂蜜酒,接着是肉,最后是餐后水果。
这一权力中心一直延伸至政府行政部门的共有建筑。尤利安事实上被一群由参议员和政权实施者所组成的等级森严的政治体系所包围。而这一体系也是战争当权者的倚靠。行省长官、财务大臣、王室内侍、军队将领以及书记员等常常汇聚于此,忙着处理高卢地区、北部布列塔尼地区直至南部西班牙地区的有关事宜。尤利安在这些事务中成为了公认的绝对领袖。
为了巩固他的政权,这位“副帝”需要一直保持战斗状态。他需要定期参加军队训练。某天,当他进行实战训练时,对方的一记短剑劈开了他的盾牌,他手中只剩下一个手柄……其实这只是一个小小的事故而已。但是罗马人的迷信却让罗马士兵心惊肉跳,他们看到了一种不祥的预兆。但是尤利安却用一句话扭转了局势。他转向和他对垒的士兵,用一种坚定的声音说:
“放心吧,我不会追究的!”
这短短的几个字立刻消除了士兵的疑虑和恐惧。尤利安这位懂得舞刀弄剑的将领也同样懂得如何操控人心。因为这位昔日的哲学家开始知道争权夺势的重要性。但是他更喜欢的却是在这座他坚持用古罗马人的方式称为“卢泰西亚”的城市里漫步,尽管居住在这里的居民已经开始把这里称为“古巴黎”或者是“巴黎”了……
巴黎从什么时候起成为了巴黎?
巴黎将一直是巴黎,这一点毫无疑问。但巴黎是从什么时候起变成如今的巴黎的呢?在公元3世纪末,这个城市的大部分地区都被那里的罗马居民所遗弃,成为了一座由高卢人独居的城市。从那时起,似乎“卢泰西亚”这个名字已经被慢慢地遗忘了。对于这件事最直接的证明就是公元307年时的一块罗马军事界标,这个界标是于1877年被发现的。在这一界标上,没有标注“卢泰西亚”,而只有“Civitas Parisiorum”的字样,即古巴黎城。从那个年代开始,巴黎的样貌渐渐摆脱了卢泰西亚。这一界标在墨洛温王朝时期被重新用在一副石棺上,后来被放到卡尔纳瓦莱博物馆展出并保存。
这个于公元3世纪末从西岱岛演变而来的古巴黎城,被一圈城墙包围。在巴黎圣母院广场下面的地下室里,我们可以看到被奇迹般保存下来的城墙碎片。另外,在哥伦布路(Rue de la Colombe)6号还有一幅草绘图向我们指明这堵城墙的厚度。这个地下室还向我们展现了留下来的罗马居民的生活以及4世纪时石板路面的样貌。
尤利安应该是所有君王中第一个漫步巴黎城的人,也是第一个不是因为军事上的策略和巩固权势的需要而真正爱上巴黎的皇帝。他爱巴黎的西岱岛,既远又近,既亲近又孤傲;他爱巴黎塞纳河默默静止的样子;也爱塞纳河偶尔汹涌翻滚,淹没河岸边排列整齐的房屋的力量。当他像一个普通士兵那样穿过满是泥浆的小巷,当他看到小贩的摊上摆放着诱人的火腿、香肠和猪头;当人们钓起活蹦乱跳的鲜鱼,当摊上的奶酪已经溢出了货架,当发酵过的大麦和薄荷的香味从啤酒作坊中幽幽飘出,这一切的一切,都是他所钟爱的巴黎。他大声地向路边的小贩们喊道:
“老板,你有用胡椒调味的葡萄酒吗?”
“我有。”
“那就给我来一点,装满我的酒壶!”
然后,经过西岱岛的一支舰队引起了尤利安的注意,这是一支驻扎在塞纳河右岸的军队。这支长时间驻扎的军队让尤利安更为放心,他觉得待在这里有安全感,并且可以远离尘世的喧嚣,静静地躲在这个自己一手建立起来的小岛上——一个坐落在帝国中心的小岛,水陆交通的枢纽,迷人且重要的要塞。
尤利安不仅仅是第一个爱上巴黎的人,还是第一个为巴黎歌功颂德的人。无数个夜晚,他都在为卢泰西亚兴奋的书写中度过:“这是一座脆弱的小岛,探入河流的中央,周围坚固的城墙将它圈起,每个河岸上必不可少的木桥可以带你通往这座城池。”他更是在塞纳河上看到了生活和纯净的源泉:“河流为我们提供了舒适纯净的可供观赏的水源,当然如果你愿意也可以饮用。我们生活在一座岛上,所以一定要好好利用河里的水源。”
尤利安热爱卢泰西亚的一切,除了“高卢人的粗野和冬天的严酷”以外。的确,高卢民族不只拥有未经开化的文明,并且还有自己独特的语言,遵守固有的习俗并崇拜罗马贵族一无所知的神明……所以只有依靠强大的拉丁文化才能消除这种野蛮的气息。不过,在气候寒冷这一点上,尤利安倒是有足够的理由来抱怨。他待在卢泰西亚的第二个冬季就超乎寻常的冷,因此尤利安在他的书中如末日启示录般写道:“河水冻结得就像大理石板……这一巨大石板上结成的冰块互相碰撞着,几乎可以在河面上再造起一条延伸的通道,一座河岸上的堤坝。”
得想办法给岛上的房子供暖。人们点起了取暖用的露天火盆,尤利安还故意多要了一点儿,因为他被这鬼天气冻得直发抖。好不容易,他终于睡着了……忽然,他被一阵剧烈的咳嗽惊醒,差点窒息。房间里不知从哪里飘进一阵烟味,他的眼睛被熏得睁不开,嗓子似乎被堵上,就快没有了呼吸,他吸入的气体正在侵蚀着五脏六腑。他大喊大叫,所有的一切都开始变得模糊不清,然后他就陷入了沉沉的昏迷之中……幸好,有人听到了他的叫喊声。奴隶们急忙将昏迷的主人抬到了院子里。新鲜的空气让尤利安渐渐苏醒了过来。那些还在冒烟的木炭差点就谋杀了他。而如果这位伟大的君主在那一夜窒息而死,不知道今天的巴黎又会变成什么样子呢?一座被迷信的罗马人统治的让人害怕的小城市?抑或一个有着坏名声的高卢小村镇?
都不是,因为尤利安从这场意外中幸存了下来。当春天的暖阳终于融化了冰冻之后,他又回到了莱茵河畔,重建他的军事堡垒,与蛮族的小头目周旋,在阿拉曼人和勃艮第人[83]的边境上扩张,然后在秋天的尾声又回到卢泰西亚城。人们觉得这一次这位将军不会再离开他在卢泰西亚的宅子了,因为他的妻子海伦娜来到这里与他团聚,他应该会知足常乐,从此在塞纳河边过上宁静的生活。当然,如果不是后来这块地区发生的政治冲突,也许一切都会成真……
尤利安觉得高卢地区已经稳定,他便带领士兵去东部平定与波斯人的战事。离开安稳的卢泰西亚,去荒无人烟的美索不达米亚平原并将自己搞得筋疲力尽?大多数人都不会心甘情愿!自公元360年2月开始,尤利安的军队已经开始酝酿叛变。他们穿过整座城市,宣誓决不会跟着尤利安离开。哪怕是在巴黎大街上的游行都从来没有这样声势浩大的规模!
于是这位副帝开始树立自己的威望。他对高卢士兵说:他对他们的情况表示理解,他将会尽量保证不让他们远赴艰苦的中东地区。
“我请求你们稍稍平息一下怒火。其实不需要用激烈对抗的方式就能满足你们提出的要求。你们生活的这片充满奇特魅力的土地将你们牢牢留住,我知道你们担心去陌生的国家会不习惯,那现在就回去吧。我保证你们不会看到阿尔卑斯山那头的景象,因为你们不愿意。对于君士坦丁二世的某些决定我个人表示抱歉,不过他是一位兼听则明的皇帝,会接受你们提出的正当理由。”
正如所预期的那样,这些漂亮的辞令立即在双方之间达成了默契,也稍稍缓解了一下士兵们的情绪。但第二年春天,中东局势变得更为紧张,由罗马和高卢士兵组成的混合军队必须要为自己的命运而战!
“奥古斯都尤利安!”
这整齐划一的口号标志着士兵们愿意拥护尤利安成为正式的皇帝。他们不愿意一直为从远处传来的决定而提心吊胆,而这些决定又是来自于一位一直见不到面却似乎一直会对他们造成威胁的皇帝。
他们闯进尤利安的府邸,要求他戴上象征皇权的王冠。可是王冠?他们哪儿来的王冠呢?用什么做成的并不重要,只要能在这位年轻将领的头上放上一顶像是王冠的东西,让他可以代替另一位皇帝行使权力就可以了!有人提议用尤利安的妻子、海伦娜脖子上的项链,但是尤利安拒绝了。他不想用妻子身上的珠宝。那么就用装饰马鞍的镀金圆盘怎么样?尤利安还是面露难色:用在马匹身上的装饰品,尽管是金色的,但对他来说总是有失身份。情况变得叫人一筹莫展……
最后,一位叫做毛鲁斯的罗马军队队长取下了他脖子上一根绞索形状的项链,将它作为权力的象征放在了尤利安的额头上,这下可以了。这个简单的动作得到了所有高卢军队的赞成,尤利安正式被立为帝。
“我会赏给每个人五枚金币和一斤银币!”新上任的君主宣布说。
马上,几只强壮的手臂将他抬起,坐到一块由四名士兵抬着的盾牌上。这也是尤利安第一次正式出现在巴黎市民面前,而市民们也应声而起,愉快地叫喊着欢迎他们的新君主。
君士坦丁二世在这样的阵势面前全面溃败。
尤利安会将他最爱的卢泰西亚定为新帝国的都城吗?慢着,还有一件非常紧急的任务需要完成:那就是让他的大胡子长出来。因为对他来说,这是象征他高高在上的地位所不可缺少的男性特征!
而当他的胡子终于长出来之后,他便在夏天到来的时候离开了卢泰西亚,去了莱茵河外的一个新战场。然而他却不知道,这一去,他便再也没有机会重新见到他钟爱的塞纳河……
尤利安的皇宫如今成为了什么?
尤利安的家里什么都没有剩下,但是他住过的地方经过几个世纪后仍然保留了皇宫的样子。那里后来变成了如今巴黎的立法大楼(Palais de justice de Paris)。和岛上大多数建筑一样,这里于19世纪下半叶在奥斯曼男爵大改造的时候重新改建。北面的新哥特式风格是在将近20世纪的时候才改建的,但这里仍然保留了历史的痕迹,上面还有1944年8月“自由法国”[84]时期留下的子弹。
在那之前,法兰克人曾经将这里作为皇宫。而根据中古时期的传统,皇帝要在他的卧房里摆上象征权势的“帝王之床”。在圣礼拜堂[85]中,圣路易[86]身下的宝座便是此地最古老的遗迹。
塞纳河沿岸的四座塔楼也都拥有自己的名字。第一座方形的塔楼叫“钟塔”(la tour de l'Horloge),因为它就位于第一座公共时钟旁边。这座钟是公元1371年时查理五世[87]送给巴黎人民的礼物,但是在如今的钟面上却刻着1585年的日期。在这座塔楼的顶上专门为查理五世盖了一间房,让他能静静地凝视他的城市;另外还有一座小钟楼,会在某位国王出生或去世时鸣钟三天三夜。然后,我们看到的是“恺撒塔”(la tour de César,这个现代的名称却让我们想起了这座宫殿曾经属于罗马人)、“银塔”(la tour d'Argent,专为富人和皇帝而建)以及“蓬贝塔”(la tour Bonbec),这是在圣路易时期所建,目前为止保留下来的最古老的塔楼。在这里曾经设有刑房,让不肯认罪的犯人在痛苦的折磨中开口说话[88]!
卢泰西亚,这座皇帝钦定的都城,在公元360年,即尤利安登基的同一年,也成为了教会之城。高卢主要的神职人员决定在巴黎召开一次重要的宗教评议会,主要目的是要将基督教徒集中起来,将非基督教的异教徒定罪,尤其是阿里乌斯教教徒,他们既不承认耶稣,也不承认主教的权威。于是,巴黎暂时成为了能最好地阐释罗马天主教教义的地方。
在这段时间里,尤利安一直在带领他的军队征战。他已经被拥立为王,但是说到底,这又改变了什么呢?他继续驰骋在抵抗法兰克人、安土亚人[89]以及阿拉曼人侵袭的战场上。
而对于君士坦丁二世来说,他并不十分重视尤利安的这种南征北战,还对于他的篡位行为耿耿于怀。这个被他赐予最高封号的矮小瘦弱的哲学家,居然为了迎合某些士兵而毫不犹豫地背叛了他!这位正牌皇帝再也不能忍受大权旁落,他要对这位野心家还以颜色。于是他带兵前去征讨尤利安的军队,一场帝王对帝王的战役即将打响……但是两支军队并没有等到交手的机会:因为在前去征讨的路上,君士坦丁二世就不幸病逝,将他的灵魂和他的君权一并交给了上帝。
成为万人仰慕且毫无争议的皇帝之后,尤利安发布了一道让大家都不太满意的特赦令。这位以往的哲学家似乎突然间清醒了:他授予所有的宗教以自由的权利,并取消了之前对于无神论者、犹太人以及基督教分裂分子的惩戒措施。但是他又很快暴露了他对于异教的偏爱。其实由始至终,他都对基督教徒没有半点信任;为了羞辱他们,他禁止他们教授和吟唱古典诗歌,既然他们赞美的神明已然抛弃了他们。尽管如此,他还是拒绝迫害基督教的信徒。
“我希望基督徒们自己能认识到他们自身的错误,我不想勉强他们。”
最终,他在土耳其城市安塔基亚[90]驻扎,打算出征波斯。在公元363年的春天,他领导了一场大规模的军事战役,将其战果扩大至波斯的首都泰西封[91]。但是很快他却不得不停止乘胜追击的脚步,因为在同年6月26日的一场战役中他受了致命重伤,最终在波斯,在远离他心心念念的卢泰西亚的地方去世,享年三十一岁。
高卢地区的皇帝之后换了好几任,但来自边境地区的威胁依然存在。阿拉曼人又一次来袭,继位的瓦伦提尼安一世[92]和其弟瓦伦斯一起带领尤利安留下的军队应战。瓦伦斯在君士坦丁堡称帝,而瓦伦提尼安则于公元365年选择古巴黎城为都,并且住进了尤利安在卢泰西亚的皇宫。他对这个地方再熟悉不过,因为他曾经效力于尤利安,并且频繁进出皇宫。因此,当他坐上了已故皇帝的位置之后,就非常渴望想要效仿他的一切。而卢泰西亚从此也成为西罗马帝国皇帝指定的都城。之后的两年里,瓦伦提尼安将这里当成了他的根据地,尽管他很少能回到这座城市,因为他和尤利安一样,需要不断地被召唤到别的地方征战。
作为巴黎的接管人,瓦伦提尼安总体上来说并无过失。在他位于西岱岛的住所,他颁布了一道法令,即让“卢泰西亚”的名字广为传播。然后,他又在这座城市大张旗鼓地款待了大胜日耳曼人的若万将军。瓦伦提尼安身穿红色长袍,骑着白马走向坐着马车驶入巴黎的凯旋者。两位英雄同时下马,互相拥抱。这样盛大的场面不禁让人怀疑:在这一刻,巴黎是不是已经成为了世界的中心?
瓦伦提尼安觉得自己模仿尤利安已经似模似样,但是在巴黎市民眼中,这位与自己的弟弟联合执政的继位者只是已故皇帝的苍白拷贝。他惟妙惟肖地效仿偶像的姿态与喜好,但是无法复制出那种精致的细节和高贵的思想,另外他对这座城市的爱慕之情也远远不及尤利安那般真诚……
没错,因为他只要一有机会就离开这里去到别的地方。他曾经在兰斯[93]待了很长一段时间镇压那边的暴动,回到卢泰西亚后没几个月,又去了兰斯;然后又回来,结果马上又去了亚眠,因为那里有被撒克逊海盗入侵的迹象。后来,他再一次回到了卢泰西亚,但这次是因为生病了。刚刚恢复了一些,马上又离开这里去了位于摩泽尔河岸的特里尔市[94]。这次他永久地定居在那里,因为特里尔这座大城市似乎更适合作为他的都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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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瓦伦提尼安去往特里尔之后,圣马丁于公元385年的冬天来到了巴黎。那时的他已经不是那个在亚眠大教堂门前将自己的军大衣割下赠与穷人的年轻士兵,他已经成熟并且有了军衔,还成为了图尔市[95]的主教,居住在自己建立的马尔穆提耶修道院中,过着接济穷人、苦修和祈祷的生活。
在信奉基督教的高卢国,这位经常帮助穷人的朋友成为了一名非常了不起的人物。他被一群重要人物簇拥和跟随着来到了巴黎,基督教的真谛在那一刻似乎充满了整座城市。
圣马丁主教沿着北部罗马式风格的道路一路走来,虔诚的教徒纷纷亲吻他的衣裙。但是这位主教顾不上看一眼朝拜他的人群,他的目光落在了北面城门不远处的地方,一名可怜的麻风病患者背靠在城墙上休息。病人容貌扭曲,手臂溃烂,双腿发抖……他走近这位不幸的人,周围的人都屏住了呼吸。圣马丁弯腰靠近他,在他惨不忍睹的面颊上落下了如手足般的一吻。然后他将双手放在病人的头上,为他祈福。第二天一早,这位麻风病人走进了大教堂,所有人都见证了这一完美的奇迹:昨天还惨不忍睹的双颊居然变得光滑而柔软。于是,大家知道了圣马丁拥有治愈病痛的能力。市民们纷纷向他经过的路上奔去,扯下他教袍的下摆,做成绷带和纱布去压制每个人身上多多少少都会带有的两件东西——魔鬼和病痛。
圣马丁后来再也没有来过巴黎,但是在见证了他神奇的治愈本领之后,人们在奇迹发生的地方建立了一座小礼拜堂。这座用来许愿的建筑在公元585年一场洗劫全城的大火中幸存了下来。所有的巴黎市民一致认为这座礼拜堂能得以保存是另一个奇迹(当然最重要的还是这座教堂是用石头搭建的),对于圣马丁的崇拜与尊敬也绵延了几个世纪。这座现代化的城市依然没有在它的地理坐标中抹去关于这位圣人的记忆:城北那条他治愈麻风病人的罗马式街道,如今便被命名为了“圣马丁路”(Rue Saint-Mart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