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意大利广场 PLACE D'ITALIE
条条大路通罗马
意大利广场总是让我觉得奇形怪状,总之说不出来哪里不舒服。每当我一走出地铁站,就觉得眼前的一切与任何平衡或和谐的美感无关。19世纪风格的巴黎第十三区市政厅也似乎敬而远之,好像担心会被在广场圆盘上突然转弯的老爷车给惊吓到,那繁忙的交通就像是一出永远踩不准节奏、步伐错乱的芭蕾剧。正对面,超级现代的商业中心的屋顶上堆叠着未来主义的造型,像是在模仿废弃工地上凝固不动的起重机;而街道另一边,灰色方形建筑物脚下的快餐店散发出一股陈旧的炸薯条的味道。远处,没有灵魂的摩天楼拉长着它们忧伤的身形。
唯一让我觉得还算顺眼的是那块蓝色镶着绿框的“意大利广场”的路牌。通往意大利的路就从这里开始。公元2世纪,当想要占领卢泰西亚城的罗马人开始在西岱岛上定居下来时,这个地方就已经被一条通往罗马的道路给贯穿了。高卢人民进入了被罗马人统治的和平时期。新的古巴黎都城在塞纳河南岸繁荣发展,从那里开始,修建起了一条条通往意大利都城罗马的通道,以便于将罗马帝国广阔而分散的领地连接起来。而意大利广场的位置就自然而然地位于这条通往法国东南部城市里昂[32]和意大利都城罗马的“罗马之路”[33]上。
事实上,也许我们应该把这个地方更名为“罗马广场”,这样一来就更能让我们回想起如今我们所熟知且热爱的巴黎与两千年前到此征服高卢人的占领者之间那千丝万缕的关联……
显然,当年那最最原始的巴黎城遭受了巨大的损毁。我们始终无法估算例如卢泰西亚城的大火以及阿莱西亚高地惨败等重大事件所带来的巨大损失。这些变故可以说带来了某种文化的消亡,以及某种语言的消失。所有和这个传说有关的生活,这个民族的历史,他们敬奉的神,他们崇拜的事物,他们的神秘性等等,都渐渐在岁月中被人遗忘——一本未完成的书从此合上了它的篇章。当然,也有一些历史痕迹被后来的罗马统治者保存了下来。与其说是出自一番好心,倒不如说是他们为了通过这些历史的记载,让后人不要忘记他们眼中这些曾经的“野蛮民族”是如何归顺于他们强大的统治。然而这种强大的统治却几乎毁了高卢民族。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很多历史学家都以某种轻视的眼光来看待这个古老民族,或者说,至少是以一种居高临下的屈就态度。来看看我们在史书里都读到了些什么吧:一个未曾开化的部落,留着长长的胡须,穿着染色的长裤,披着野猪皮。多亏了恺撒大帝的到来,为这个荒蛮的民族带来了文明……好在当今的史学家终于重新考证了这段历史,并且有了新的结论。高卢人确实没有为我们留下什么文学著作,也没有为三千年以后的游客们立起一座可以参观与回顾的高耸纪念碑,但他们绝不是不值一提的村野匹夫!他们属于一种进化的文明,这种文明拥有它自己的信仰、神明、传说和英雄。
如今,我们仍然要问:假如罗马人不曾前来占领并发动战争,古巴黎人和他们的城市如今会是什么模样?塞纳河边的高卢人是否会一直保留他们的独立性和原有的样子?答案也许依然是否定的。因为即便如此,我们还是无法阻挡日耳曼人的脚步。在北方,另一场征战正在酝酿,如果没有恺撒大帝,也许今天我们就都成了德国人!这就是古巴黎人二选一的命运:成为拉丁人或日耳曼人。好了,言归正传,恺撒军队的历史到此也告一段落,高卢人从此成为了高卢—罗马人。
重建后的卢泰西亚不再是纯粹的古巴黎人的聚居地,而是变成了一座被罗马人同化了的城市。也许这就是为什么在我的想象中,意大利广场从一个正常思维的角度来看总有种怪怪的不对称感的原因吧……
没错,这里离第一批卢泰西亚人的庇护所塞纳河岸还有一定的距离,但是我带着一种强烈的情感一步一步追随罗马军队、罗马商人和罗马建造者的足迹向塞纳河靠近。这里充满了城市远处的回声;那里不规则的石板地上曾经有摇摇晃晃的满载着麦穗的手推车经过;这里曾经回荡着罗马士兵的脚步声;那里曾经有去往“世界之都”罗马的高卢人的足迹……
对我来说,去往罗马的路就是从这里开始的。这是一条怎样的路啊,它连接起了高卢民族和它的新起点!我们可以一遍遍叹息罗马军队的胜利为高卢族历史带来的灾难,但是与其为往昔扼腕,我更愿意看到高卢族从这场毁灭性的战役中抓住的机会,因为从那以后这个群体就开始往拉丁民族的方向转变。在这场从军事角度看来绝对的失败中,在这被众多史学家所消费的耻辱背后,是一种创新文明的诞生,是一个全新民族的崛起。
高卢人是否从一开始就是我们的祖先?
当然不是!在旧制度[34]中,法国历史是从公元496年,即法兰克人[35]的第一位基督徒国王克洛维受洗之日开始算起的。这一在宗教上来说纯君主制的血统毫无疑问大大满足了统治者掌握神权的需求和欲望。所有的一切自19世纪之后开始改变。因为拿破仑三世[36]想要将他的帝国永留史册,而非仅仅攥有象征权力的印玺,因此必须要脱离过往的历史。高卢族的历史正好赋予了他这个机会。他热衷于研究假想中所谓的先人,因而翻阅了大量恺撒大帝的所谓“历史”书卷。后来,这位法兰西帝国的皇帝还专门撰写了一部关于这位罗马独裁者的著作。
其实,确实是拿破仑三世重新给予了高卢人在法国历史上的正确定位。1861年,他在勃艮第地区被认为曾经是阿莱西亚高地的地方进行了一次考古挖掘,而那些领取他俸禄的考古学家们则费尽心思讨他欢心。对于拿破仑三世来说,他只是想确认在这场著名战役所在地的地下,是否有一些有价值的物质遗产,但这一举动却成为了法兰西历史上的一个重要事件。最后,考古学家们通过不停地搜寻和挖掘,终于寻获了500枚高卢钱币,两件刻有“韦森盖托里克斯”字样的青铜制品,144枚罗马钱币,以及古时沟渠、栅栏的遗迹,还有一块可能是刻着“ALISILA”[37]的石碑……可谓收获颇丰,拿破仑三世本人也非常满意此次考古的成果!然而,有些悲观的论断却认为,极有可能是这些被帝王雇用的考古学家为了讨好他而暗中刻意安排,才有了眼前这些战利品。
不管怎样,这位法兰西第二帝国的皇帝从此以后统治了阿莱西亚地区。1865年,在这个曾经的战场,后来的考古地点竖起了一座巨大的韦森盖托里克斯雕像。雕塑家艾梅·米勒则借鉴了拿破仑三世的样貌特征来刻画这件伟大的作品!
在卢泰西亚城,一些细微的变化正在发生,而只有地上的小石子们是最完整最忠实的见证者。随之而来的新世纪开辟了一个出乎意料的以平静、和谐和建设为主题的新纪元。沿着塞纳河沿岸而新建的卢泰西亚城也确实需要这样的宁静。过去动荡的年代日益消逝,正好有利于诞生一个全新的城市。命运之神正满怀嫉妒地凝望着这个未来巴黎城的摇篮。民众的苦难,军队的狂躁以及为光荣而亡的战争统统结束了。古巴黎与罗马人都做好了重建家园的准备。这是一个受神灵庇佑的年代,这个城市从来没有享受过如此长时间的和平与宁静。
于是我开始追随那些从罗马到达卢泰西亚城的罗马市民的脚步:先要经过如今的意大利之门(Porte d'Italie),穿越意大利大街(Avenue d'Italie)之后,到达如今的意大利广场,然后取道格贝林大街(Avenue des Gobelins),直至圣梅达尔广场(Place Saint-Médard),再沿穆夫塔路(Rue Mouffetard)往上一直到圣热纳维耶芙山。
罗马化的卢泰西亚城并不是很适应塞纳河畔多变的气候:城中典型的罗马居民很难习惯泥泞又不踏实的沼泽地。在罗马人的想象中,这里应该是靠着岩壁的山坡。所以他们经常沿着穆夫塔路登上能唤起罗马人生活记忆的圣热纳维耶芙山。而穆夫塔路名字的由来也是从罗马名字开始的。这里原本叫蒙塞特里约[38],在拉丁文中的意思是“有鱼池的山顶”,看来罗马人离接受塞纳河的影响也不远了!
罗马统治者统治时期的平静生活让卢泰西亚城变成了一座不设防御的开放性城市。游客往往经由穆夫塔路登上山顶,一览全城让人惊艳的美景。
公元2世纪的卢泰西亚是一座快乐休闲的城市。人们在那里自娱自乐,消磨时间。同时,游客们的目光也被一项规模庞大的修建工程所吸引:圆形大剧场。这个大剧场修建在山坡和河流中间的平地上,远离市中心,其中的一万五千个座位以圆弧形的阶梯方式排列开。这一选址是根据那里非常奇特的地理位置决定的:建筑师的设计让每天升起的太阳能照射进圆形剧场;同时,观众们也可以不受视线阻挡地享受到比耶夫尔河畔(Bièvre)的景色。这一处景色以两座树木繁茂的小山丘为背景,后来变成了现在的梅尼蒙当(Ménilmontant)和美丽城(Belleville)这两个繁华地块。
这个圆形大剧场是高卢地区最漂亮、最奢华的地方,由雕花的石头砌成,有瓦片包裹的圆形支柱,还有那些神的崇拜者捐赠的神像。当然,不得不提的还有其建筑工艺:舞台深处掏空的墙面保证了完美的音响效果。而在舒适度方面也考虑得十分周到:圆形台阶的上方笼罩着一层帆布顶棚,以防日晒雨淋给观众带来不适。
高卢人和罗马人常常一起从罗林路(Rue Rollin)的台阶上走下来,在此地汇集。
当我们走近这座圆形大剧院,四周威严的立柱和优雅的拱门,让一股罗马帝国的强大气息扑面而来。从两个巨大的入口穿过这堵围墙后,眼前便是一座座高耸的女像柱,用石头刻成的目光温柔却无所畏惧,透露出一种人性的波动。
罗马人的风俗和习惯被大量地引入了卢泰西亚城,这不仅仅体现在饮酒作乐的欢愉,还能免费观赏戏剧演员的表演,这也让高卢人觉得欣喜万分。殖民者和被殖民者共同分享古代剧作家带来的同一种文化。当人们观赏普劳图斯[39]的喜剧时都会哈哈大笑。他的剧作《锅的闹剧》是长演不衰的剧目。故事讲述一个吝啬的老头找到了一口纯金打造的锅。在他洋洋得意之际,故事峰回路转:老头因为总是臆想某个小偷有一天会抢走他心爱的珍宝而变得焦躁不安。演员成功的表演让所有观众都为之捧腹。
在卢泰西亚城的戏剧表演中应该还有古希腊著名诗人欧力庇得斯的名作《酒神的女伴》。观众们被舞台后方唱诗班哀怨的无伴奏合唱所深深震撼,纷纷挤上前去观看,那美妙的音符传遍了整个阶梯剧场。
然而,有时在这个圆形剧场内也会上演血腥的一幕。罗马人的游戏不会一直像普劳图斯的喜剧或是欧力庇得斯的悲剧那样和平而无伤。剧场的周围放着一些坚实的笼子,里面关着的都是些猛兽,而到第二天晚上角斗士就会前来和它们展开一场厮杀。因此在圆形斗兽场的沙地上经常会出现一些疯狂的老虎和狮子。有时,角斗士所佩戴的头盔、军刀或渔网都不足以征服这些猛兽,当他们被有力的爪子压倒或是被锋利的长牙撕碎时,观众席上往往会激起一阵长时间的战栗。
观众们更喜欢看到的当然还是角斗士之间的勇猛角逐。大家蜂拥而至来膜拜角斗士中的明星人物,这些勇士们是男性力量与美的化身。在一场合格的比赛中,为了告诉大家什么叫做勇气,卢泰西亚城的角斗士们往往也会和罗马帝国其他地方的角斗士一样,竭尽全力为观众奉上一场血腥至极的演出。他们会用尽自己最后一丝力气,直至精疲力竭,血流成河。很快,其中一方的身体就被对手手中的三叉戟所刺穿,战败者轰然倒地。红色的血从圆形角斗场的地上涌出,战败者的尸体被人从死神之门“利比蒂娜”[40]拖了出去。观众席上的人们发了狂般地站立起来。第二天,在同一个地点,普劳图斯笔下的吝啬老头又会引发阵阵笑声。这就是卢泰西亚城欢笑与鲜血共存的圆形剧场……
卢泰西亚的圆形剧场是何时被改建成休闲场所的?
公元280年,卢泰西亚城的圆形剧场被入侵的野蛮人摧毁。之后这个圆形剧场先是成为了一处墓地,然后在13世纪初,由腓力二世[41]在此处组织建造一堵城墙时被填平。这个剧场就这样渐渐地被人们遗忘了……
19世纪时兴起了考古热的风潮。1860年,工人们在整修蒙吉路(Rue Monge)49号地下室的时候,偶然掉到了一堆奇怪的遗迹堆上。于是学者们在这里进行了一系列的挖掘工程,从这个地方开始一直挖掘至巴黎公交总公司附近,一处本来打算用来建造行李寄存处的地方……就这样,卢泰西亚城的圆形剧场再一次重见天日!但是市政当局几乎没有怎么关注过这一重大发现,他们一心想着要在这里建一条又宽又直的街道!在这个疯狂的施工与整修项目中,那些被发现的古迹丝毫没有受到重视,其中的一部分还完完全全被拆迁工人手中的十字镐给损毁了。一个完整的圆形剧场就这样与我们擦身而过了。
之后大文学家维克多·雨果干预了此事。1883年,这位《巴黎圣母院》的作者给巴黎市政委员会写了一封信,信中提到:“作为一个面向未来的城市,让巴黎放弃保存那些过往鲜活的证据,这件事实在太令人不可思议了。只有过去才能带给我们未来。圆形剧场是这座伟大城市的古代标记,是一座不可取代的纪念碑。如果巴黎市政府将它摧毁,那么在某种程度上也就等于摧毁了它自身。在此,我请求你们保存卢泰西亚城的圆形剧场,不论花费多少代价都要保存它。你们会发现你们将要做的这件事情的意义,它会给你们带来一个伟大的开端。”这位文学大师的这封信没有白写。最终,巴黎市政委员会投票表决通过,启用了一笔经费在圆形剧场内重修了一个广场。这一休闲场所终于于1896年开始向公众开放。
这个宽敞而美丽的圆形剧场,对于高卢—罗马时期的卢泰西亚城来说,有着非比寻常的重要意义。尽管只经历了短短的一个世纪,这里却成为了一座人口聚集且广受欢迎的城市,圆形剧场功不可没。在那个黄金年代,有将近一万名居民定居在这座位于岛上并一直延伸到塞纳河左岸的城市。
右岸却正好相反,似乎不太值得一提。在离岸边远一些的地方,有一座以神命名的山坡,也就是日后的蒙马特高地(Montmartre)。那里修建了一座小小的庙宇和一些被神庇佑的朴素低调的居民住宅。不过更确切地说,右岸其实是一处开放的工地和食物储藏地。人们会在空旷的采石场上寻找一些用于制造瓦片的黏土;或是在田野里种植小麦,饲养牛群……这里仿佛是美丽布景的背面,城市中井井有条的另一面,一个可以让另外半座城市过上优雅精致生活的大仓库。
在这座崭新的城市里,在罗马人的影响下,很多高卢人抛弃了卢泰西亚旧城内一度庇护他们的脆弱不堪的茅草屋。这里的建筑风格渐渐变得坚固而华丽,上下两个城区也开始慢慢融合,趋于统一。
在陡峭的河岸边是上卢泰西亚城,那里居住的主要都是罗马人;而位于岛上的下卢泰西亚城则是高卢人群居的地方。渐渐地,人们就习惯将下卢泰西亚城称为古巴黎城[42],而这已经离今天的“巴黎”不远了。
下卢泰西亚城的居民们靠什么为生呢?我之前说过,他们是依河而生的。因此大部分居民从事的职业都与水有关。有人装运或卸载船上的货物,有人则负责通过河道运输来寄送包裹,当然,必不可少的职业还有渔夫、鱼贩、铁匠和商人。
在岛上,城市的空间是有限的,无法伸展,因此只能往塞纳河的左岸拓展空间。于是,罗马的建筑师们在这里兴建了另一座城市。而这座“卢泰西亚”城与高卢人完全无关。这里在依照罗马人生活习惯的同时,也需要大量的水供应。这是一座全新的城市,同时也宣告了高卢人直接取水维生的时代的终结。
罗马人在这座城市南边二十几公里处建了一个蓄水池,塞纳河的水能顺着倾斜的引水渠缓缓流入城中。在城内,水流随着用熟土或是用铅管搭建而成的管道系统分流,向喷泉和温泉浴池供水。哦,浴池,简直是奢侈和享受的代名词!它们是为罗马人而建的,同样也为古巴黎人而建。在这里,假如没有公共浴池,好像就什么事儿也干不成。新卢泰西亚城内有三处这样的场所:两个相对较小的浴池一个在南边,还有一个在东边,就在现今法兰西学院(Collège de France)的位置,沿着拉努路(Rue de Lanneau)方向的地底而建。
我们在哪里可以找到古老的浴池?
切菜机餐厅(Le Coupe-Chou)的拱形地窖所在地便是让人激动不已的公元2世纪时的浴池遗址。这里是巴黎最古老的地窖!施工期间,人们发现了一个可贵的证据:热水管道和一个高卢—罗马时期风格的游泳池!
另一个最重要的公共浴池场所也出现于公元2世纪末期,就是我们现在仍然熟知的克卢尼(Cluny)浴池,我觉得我们更应该保留它最初的名称:北方浴池。
这个浴池对所有人免费开放,是一个放松、娱乐、约会和保健的场所。这里所有的一切都以市民的舒适和安逸为出发点,马赛克和大理石壁画装饰的彩色墙面让人想起广阔的海洋。进入公共浴池的步骤是:在进行简单的热身运动之后,先去温水室,然后去热水室,在去完冷水室之后,最后再去休息室和朋友们一起进行社交活动,闲话家常。
是谁兴建了克卢尼浴池?
这种类型的公共浴池很显然是受到了罗马人的影响。一直以来,我们都认为罗马人对高卢民族实行了一种赤裸裸的文化植入,这种观点可能不一定正确,因为这个新城市中的人民生活得幸福而满足。这些原来的古巴黎人自愿加入进来建设这一可以历经时光洗礼的公共设施。冷水室中的一处装饰图案向我们描述了当年用船只运输军队和商品的场景。这一历史性的记载方式也说明了那些负责运输的强壮船夫也参与了公共浴池的修建工程。这些掌管着河道贸易,同时也在市政委员会中任职的船员可不愿意让罗马人独享这一民族融合的公共建筑所带来的利益。高卢人很清楚地意识到亲手掌握自己命运的必要性,因此他们积极而亲力亲为地去建设和管理这个城市。也正是因为这种积极性,卢泰西亚城才能慢慢演变为如今的巴黎。
尽管有高卢人的参与,但是卢泰西亚城的城市建筑依然保留了典型的罗马式风格。原先笔直的街道被分割成一个个的直角方块,并建起了一栋栋贵族的别墅和公共设施。这个罗马风格城市的主干道叫做卡尔多·马克西姆(Cardo Maximus)大街。它从一边到另一边贯穿了整个上城区,并且通过一座小桥[43],直达下城区。这条路是各个城区的连接点,是城市赖以生存的主动脉。所有前往卢泰西亚城的人都要经过卡尔多大街,所有要离开卢泰西亚城的人也要经过卡尔多大街。这条路也让古巴黎人知道了一个罗马式的城市是怎样建成的。而在之后进行的城市扩建中这一课依然用得上。
这条大路两边的两间陶瓷手工作坊几乎养活了整个卢泰西亚城的居民。这两家作坊地处城市和乡村之间,又有位于必经之路的主干道上的地理位置优势,陶瓷手工艺者既可以将商品卖给城中华丽的店铺,又可以销售给周边村庄里的村民,甚至是刚踏上此地的迷路的游客。
沿着这条卡尔多·马克西姆大街,我们可以攀上如今的圣热纳维耶芙山。这里便是整个城市的中心:集市。这是一块宽阔而平坦的空地,四周围绕着一圈圆柱形廊柱。人们在这里居住、闲聊,也会在这里争吵,一逞口舌之快。围墙两边被一条开满商铺的长廊包围。卢泰西亚城里的女人们像以往一样来这里逛街、购物,为自己挑选精致而考究的香膏、橄榄油,以及比邻居更为精细闪亮的衿针。
为了打造这一宝贵的城市中心,建造者们不敢有丝毫懈怠:他们将山坡顶部砌平,让坡度看起来更为柔和、形状更加优美。伟大的罗马建筑师还根据计划周详的城市化需求重新规划了山顶上的自然景观。我们可以很容易地想象到当古巴黎人看到这一改建后目瞪口呆的样子,这对于他们来说显然是一项神奇的大工程。这些长期顺从于大自然的居民,居住在简朴、脆弱,轻而易举就能被摧毁的城市中,而如今看到的却是罗马人建造的,让人惊呆的仿佛是未来世纪的场景。而他们不知道的是,这座城市将永远地存在下去……
卡尔多·马克西姆大街和城市集市如今在哪里?
卡尔多·马克西姆大街其实就是现如今的圣雅克路,顺着塞纳河右岸延伸直到圣马丁路(Rue Saint-Martin)。人们常说这条街是古生物猛犸为了走下山坡去饮用塞纳河水而开辟出来的。这只是个美丽的传说,然而在罗马人进驻之前,确实有一条通往塞纳河的路已然存在。这条路甚至在有卢泰西亚城之前就有了,是从西班牙一直延伸到此地,然后再通往北海。
如今,圣雅克路上的罗马式青石板已经消失了,但是在圣居里安小教堂(Église Saint-Julien-le-Pauvre)前的交叉路口,也就是意大利的罗马式街道与圣雅克路的交汇处,一块古老的青石板就被放置在教堂正门前圈有石井栏的古井后面。这就是巴黎最古老的街道遗迹!
其实,就在旁边的维维亚尼广场(Square Viviani)上,我们可以找到巴黎最古老的树。那是一棵北美洋槐树,植物学家让·罗宾于1602年将其种植于此,并以他的名字命名。这棵树看上去依然青葱,但也别太轻易被它所蒙蔽。树上最高处的叶子其实是一株依附在一个奇形怪状的混凝土支架上攀岩而生的常青藤,而这个支架就是用来支撑这棵令人肃然起敬的老槐树的。
再远一些,在旧时的卡尔多·马克西姆大街上,也就是现在的圣雅克路254号,还保留了烘焙陶瓷的窑炉,这又是一处令人不可思议的保存下来的手工作坊遗迹。这一遗迹位于大街的两边,应该就是古代类似于现在工业区的地方。
另外,巴黎索邦大学广场上的一个圆形壁龛似乎打乱了水池的对称性:其实这在当时是属于罗马贵族宅邸的一口水井。
说到当初位于市中心的热闹集市,也必须顺应人与时代的需求。关于它的记忆如今只能在位于圣米歇尔大道61号的凡西(Vinci)停车场的入口处窥见一斑:在那里,当年集市围墙的一部分被保存了下来,聊表慰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