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欺骗
小时候,只要哭,就能得到一个玩具。
妈妈总是拿我的哭声没有办法,不管是玩具,还是零食,只要我愿意去哭,去求妈妈给我买。无论她当时有多么不同意,第二天醒来时,总能看到我前一天要求着的东西就放在床头。
妈妈说一定是圣诞老人来了,那个老爷爷被你的哭声吵得头晕,只好给你拿来了玩具。
我原本闷闷不乐的心情顿时被打动,咯咯咯地笑了起来。现在想来,当时自己没能看见母亲因为熬夜缝补衣服,不小心被针扎到手的伤口,确实是自己的过失。
我并不是母亲的亲生孩子,被母亲领走时,那会我才四岁。不舍得和孤儿院的大家分别,嘴里一个劲的叫着面前这个陌生女人“妈妈”、“妈妈”,希望她可以把自己重新放回原来那个地方。
可是母亲并没有,她那时的表情也有些不忍,轻轻将自己抱在怀里,抚摸着我。小孩子一会就睡着了,醒来后在温暖的床上,不再是孤儿院的那种大锅饭,
而是母亲一个人为我烹饪的,温暖的晚餐。
晚上我睡不着,母亲就坐在我的床边为我讲童话故事,这是以前都没有的经历。我思念在孤儿院中的那些伙伴们,有的时候甚至因为这点毫无理由的哭了出来,深夜里我的哭声从抽泣逐渐变得大声。
妈妈也不知道我发生了什么,跑过来就那样抱着我,让我不再哭得更加猛烈。
这是从来没有感觉到过的,不明白的温暖。
童年时期,家里虽然算不上很穷,但你绝对富裕。母亲虽然有点积蓄,但每天依旧起早贪黑,早上在外打工、晚上在家里做点针线活。
母亲把这件事瞒得死死,尽量让我感觉到比较舒适的生活,直到我去上学时,才看见母亲因为高额学费而愁眉不展的样子。
就算是现在,我还是习惯叫妈妈,而不是母亲,这个习惯总是改不掉,显得很幼稚。为了让我在外不失面子,有时我喊她妈妈,根本就不会搭理;我只有我喊她母亲,才会应我几句。
母亲给我最深刻的教育,就是她在自己并不富裕的情况下,仍旧去穷人区中分发粮食和面包。那里也有很多幼小的孩童和孤苦无依的老人,在激烈的社会竞争中被淘汰下来的他们只能沦落到此处,看看有没有好心人,愿意将自己拉去做一些力气活。
[比起喂他们吃面包,不如教他们怎么去获得面包。]
母亲嘴上这么说着,却丝毫没有停止救济穷人的举动。甚至她还花出自己的时间,在小镇上打听是否有愿意提供工作的人们。我在母亲的指导下,见过穷人、也见到富人,见过坏人、也见过好人。
母亲总有双智慧的眼睛,能够看清那些虚伪面具后的真面目;我很佩服她,她自己本人也曾经将几个女孩从那些流氓手中救出来。
母亲说过,她只是举手之劳。
我在学校毕业后并没有急于进入大城市学习,而是留在小镇中帮助母亲。我一直很好奇,为什么母亲没有找个年轻有为的男人重新婚嫁?凭借她的本事这应该不是难事。
终于,在多年后我问了出来,而她说,她当时考虑我的感受,突然让一个不认识的男人做自己的父亲总会感觉有些不顺心。
原来如此,
我这么想着,母亲一直是在为别人考虑的类型,直到我看到那个女孩,格莉,或许这就是一见钟情。
我喜欢莉儿,敬重母亲,他们和我身边那些朋友、邻居、在这小镇上和我所有的熟人,他们全都是我的精神支柱。我从小在这里长大,舍不得这一切,也注定我将在这里老去。
是母亲带我看见过这么多形形色色的人,以及那些好玩的事物,如果没有母亲将我从那个孤儿院中带出来,我这一辈子也永远无法遇到这外面的世界。
魔业、元素、魔气、魔法师、佣兵、教会、血族…………
我遇到了一个从未向我开放的崭新世界,除了对于陌生的恐惧以外,当然,还有好奇。但是最终,恐惧心理大过了好奇心理。
是的,我不得不谨慎起来,小心、小心、再小心。
而这一切的原因,就是因为我遇到过的这个世界,可能毁掉我长久以来建立起的生活。这小镇上的人们,他们的生命都有可能受到威胁,受到我遇到的这个新世界的威胁!
不,我不能允许这样的情况发生,哪怕拼出自己的生命,我都要去进行搜集情报,调查更多真实的信息。这其中,我遇到过自己喜爱的人的背叛、遇到过自己信任的朋友的背叛。
怕是一切都将离我远去,但是我还坚信,唯独这个小镇、唯独陪同在我长久以来身边的亲人不会去背叛我,不会有隐瞒着我的事情,而我,正在为了这个小镇上生下来所有人的生命去努力。
我这几个月来,天天晚上都做着一个很奇怪的梦。
拥有黑色飘逸长发的女人,她的背影我很是熟悉,而让我感到发寒的是,她正站在由尸体堆成的小山坡上,身上覆盖着血红色的鳞片。周围的街道混乱不堪、车子杂乱摆放、高楼大厦中冒着红色火焰,地上有着人们的尸体,甚至,有的人还活着。
我一开始认为那只不过是无稽之谈,但后来,我感觉这和我的[直觉]差不多。[直觉]是个很奇怪的东西,一直伴随在我身边,就和我能从小就得到的虚弱病一样。
这是一种特殊的体质,对,是体质,应该这么说。
这场梦就好像将[直觉]用映入眼球的方式,直接具象化,如荧幕般呈现在我的面前。我认为,这个女人就是给我带来那些不安的罪魁祸首。
她是个血族,我敢肯定,这女人身上的鳞片就是最好的证明。我曾经认为她是格莉,但这却是错误的想法。
直到现在,我终于明白这个给我带来不安的女人是谁了……
——————————
(视角转换中)
——————————
〖历2200年/9月(11月)/p.m.1:00/法国郊外、杰瑟罗镇〗
X X X X X
塔隆手中仍然抓住那黑色披风的一角,头部的位置,他始终无法相信黑袍人的真面目,居然就是他的母亲。
清风拂过,吹散些许停滞在半空中的尘土颗粒,此时的景象在塔隆眼中已变成再熟悉不过的梦境景色。女人的背影、被风吹散的长发飘逸在空中、熟悉的身材线条、以及那回眸一睹的微笑。
迈锐……曾经的迈锐,如今的血族,她转过头对着塔隆笑了出来,似乎无以言表的开心、无以言表的高兴。不过也正因如此,她好像是忘了被自己快要杀死的格莉,缓缓向塔隆的位置迈步过去。而塔隆却连想移动、想闪躲的思想都放空了,只是呆呆的站在那,任凭对方走来,他知道,在母亲化身成血族的今天,精神打击对他而言都算是轻的了,这连他知道格莉是为了杀死他而接近他本人相比,这个消息打击更为严重。
复杂的多样感情,并不是像格莉那个时候一瞬间涌出来;而是慢慢、慢慢的浮现出,塔隆和母亲所有的回忆:开心、悲伤、喜悦、愤怒…回忆中涵盖的所有感情全都化为一滩苦水。
他的大脑无限次数品尝着这些苦水的滋味,酸涩并绝望着。
所以,他才放空了自己的思想。毕竟怎样都无所谓了,如今就算是被杀死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抚养自己至今的母亲,居然能理解都是在利用自己,这个世界还有什么能够信任的呢。
就这样吧……
迈锐那张永远看不见皱纹的脸上,此刻洋溢着比什么都高兴的表情,就像看见一直以来期盼开花结果的植物终于有了成果一样。
塔隆这才意识到,母亲并且平常人来说确实有太多不合常理的地方,例如力气一直很大、没有衰老的迹象、食物吃的向来都是很少,这些全部被塔隆忽略了。自己甚至连格莉都有心思留心观察,却对长久以来陪伴自己的母亲一点防备都没有。因为他觉得没有必要,将自己养大的就是母亲,天下哪有不爱自己家孩子的人呢?含辛茹苦将自己抚养长大,又怎么会有愿意去杀死自己孩子的母亲。
当然,这些也都是借口,塔隆没注意到是事实,而且他也并不想去注意,他的思想已经建立于母亲不在怀疑名单之内这个想法上了。
这就是冲动的代价,这就是不顾一切过来,硬是要把这镇上谜团破解的代价。弄到最后,犯人居然是这么回事,看来直觉也是有点用处的,只不过…如果自己真的相信知觉就好了。
塔隆感觉到一切都已经无所谓了,他此时的心情比什么时候都更加绝望。塔隆唯一不舍的,是那个自己一直在关注的女生,没有帮助格莉将这些繁琐的事情解决,也没能够帮助她逃离这里,这是他自己唯一觉得做的不够好的地方。
只不过,如今,现实造成的打击让他只想死去。
塔隆幻想自己可能面临不同的死亡方法,例如被贯穿整个身体、或是被魔法打成筛子、又或者直接让头部与身体失去连接,如果是能够无痛苦的死去就再好不过了,至少在死亡前不要让自己更加痛苦了。
塔隆明白,无论是哪种死法,都将是疼痛的、黑暗的、冰冷的,最后无法掀起一丝波澜,就这样,慢慢沉入冰冷的湖水中。大声呼喊,也没人来帮助他。这样就好,这样对于他这个已经无所牵挂的懦夫来讲,对于他这个总是被现实打击到精神溃散的弱者来讲,这样就好。
“……?”
温暖、熟悉的手……
并没有想象中的,被利器破入身体内的疼痛……
塔隆睁开眼睛,用他迷糊的视线,看着给予他温暖的那个触感来源。
母亲的手抚摸着他,在头顶上顺摸着。简直跟刚才不露面时的黑袍人,完全判若两人。
但是,面前的这个才是……
“妈……”
塔隆忍不住了,泪水已经溢出眼眶顺着脸颊淌下来了。迈锐只是笑着,依旧用温柔且熟悉的手法摸着塔隆的头发。塔隆几乎比她高出一个头,所以她这么做,显得有些违和别扭。
塔隆完全是用哭腔,断断续续的讲:“为什么会是你…你,我,你为什么…要做那样的事…母亲,快,回答我啊,求你了,快说啊…”
而在不远处,躺在地上几乎陷入昏迷的格莉,酸痛地活动了一下自己仅能动用的手腕。格莉身上全是血,在迈锐停止攻击她之前,已经躺在地上任对方捅了近十下,尽管血族的能力是可以快速恢复,但这也是有极限和时间的。
血族身上也有血液在流通的,不过造血时间和失血的负面效果更比人类而言都好了不少,血族身上的鲜血并不是指真正的血,而是类似于血的某种物质,失去了他们或者失去过多,血族也会陷入昏迷直到造血时间再次到来。
格莉刚才就是这样的情况,也是听到塔隆所说的[母亲]二字后,才勉强自己睁开双眼,确认现在的情况:“……迈锐,阿姨,为什么…你……”
是的,她现在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最多只能做到这种程度,但精神上和塔隆一样,全都因面前黑袍人的真实身份是迈锐而震惊着。
迈锐的声线并不像刚才那般嘶吼,而是更多的,偏向于平和一类:“哎呀,当初的小鬼也长得这么高了,说起来,我已经很长时间没有像这样摸过你了呢。”
塔隆现在连反抗的意思都没有,若是对方真的想杀他还好,但即使是在他自己都认为快要临死之前,迈锐还露出一副母亲的模样,这究竟是为了什么:“母亲…你究竟怎么了……”
“我什么都没有改变啊,从一开始,就是这样而已。”
迈锐笑着说出这番话时,塔隆甚至有一瞬间认为,对方还是从前那个勇敢无畏、大方善良的母亲。不,也许对方根本就没有改变过?只是他自己一直是错误认解的而已。
迈锐停下了手中的动作,但依旧是没有要动手的意思,露出那副再也平常不过的笑容。这让塔隆连想起,他小时候母亲给自己讲述童话故事,让他安然入睡时的模样:
“算了,我也不卖关子了,你既然已经能追查到这种程度,事情的经过什么的,你可能已经听说过了吧。”
这么说来,在这个小镇中让时间倒退,修改所有人记忆的血族,果然就是……
“嗯,看你那个表情应该是知道了些什么,对,时间[法域]确实是我布置埋下的陷阱,也是我去袭击的教会分部。我本人,也是让如此多的不平常人,汇聚到这里的那个血族。”
塔隆死死咬着牙,这份不寻常的咬合力,导致已经有了血从牙龈中冒出:“为什么,要做出这种事情。”
“为什么呢。”
迈锐将自己手臂处的黑衣袖向上提了提,她的眼神也陷入沉思,不过露出的不再是欢喜与慈爱,而是沉入回忆的表情:“因为这个吧。”
“这是……”
“烧伤的痕迹。”
格莉勉强从嘴缝中挤出这句话,说出答案后似乎并没能将迈锐拉回现实,她是自己在几秒后,才对仍旧趴在地上恢复伤口的格莉报以一个微笑:“没想到你还记得啊,我真是感动。没错,这是烧伤后留下的伤疤,就连塔隆都不知道吧?”
塔隆现在就连想趁对方陷入往事记忆时逃跑的想法都没有,他只是呆呆地站在那,毕竟他现在是迷茫且空洞的。
迈锐以自己为中心向四周环视着这片小镇的建筑、街道、装饰物:“这是一个很漫长的故事了……对于,佣兵也应该知道关于[第三次战争]的事情吧?”
迈锐说这话的时候看向格莉,乍一看以为是询问,其实这话中的意思是无论你是否知道都没事:
“人类与血族,曾经经历过三场大规模的全面战争,都是在各国打着世界战争时,以这个为幌子背地里进行的战争。而我曾经生活在的这个小镇,却意外的在[第三次战争]时被当成了战略焦点,虽然并不清楚当时的原因,不过受此牵连的无辜人可不少。我那个一直隐姓埋名,生活在普通人当中,只追求平稳生活的血族家庭…这个再普通不过的家庭,当时只有我幸存了下来,其他人全部都给杀死了,有被火活洛烧死的、也有被其他不明身份的人杀死的。”
迈锐说这些话的时候意外地平静,就好像过去发生的这场悲惨事故的主角并不是她,而是某个互不相识的陌生人。
塔隆心中忽然一紧,他从来都不知道母亲发生过这样的事情。格莉忍着身上那些疼痛,伤口仍旧在流血,但大部分的已经止住了;她缓缓从地面上爬起,试图用双脚站立住地面,开口向对方问道:
“这不是理由,因战争死去的无辜者有很多,但是这不应该是你为了向这个城市展开袭击的真正理由。迈锐阿姨…算了,就这样吧,告诉我,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格莉用眼神瞟向塔隆,她知道那个男人现在没有足够的体力和理智去问这些他们想知道的事情,所以只能有她强忍着疼痛来询问了。
“时间[法域],我花了整整二十年准备的,一场足以欺骗时间眼睛的陷阱。”迈锐的眼中只有坚定,除此以外别无他物:“我将召唤死在战争中所有无辜者的魂魄,扭转整座城镇的时间,只要作为整个阵法中心的[凭依物]吸收到了足够的魔业,我就有足够的力量去进行改变,重新见到那些死去的人,并把他们的怒火带来整个世界!”
“你真是疯了,没人可以改变时间,这是恒古不变的原则!”
“我可以做到,如果…如果只有这么小的范围,将时间拨动到某一个点上,我还是有能力做到的。”迈锐看向自己的身体,已经积累了不少伤痕在上面:“[凭依物]很容易被轻易改变阵法状态,就算是普通人,连最简单的触摸都可以控制开关。尤其是这么大的时间[法系],所以我定制了一个特别的[凭依物],有足够强大的血脉能够承受住不断吸收的【魔业】,并且,承受我的生命力。”
格莉突然想到了什么,但那个想法实在太可怕了。刚想说出,但立马卡在了嘴边,不知怎样才好。
塔隆苦笑着:“二十年的时间,原来,母亲一直是为了这个目的,才养育了我二十年啊。”
迈锐也笑了:“我连近百年的时间都能熬过去,二十年而已,不算多的,不过真亏你能自己发现啊。”
“不对,如果是活人作为[凭依物],就需要对立的生命力作为持平条件,[凭依物]有生命力,所以也需要施法者的生命力。”格莉想起自己还漏掉了些什么:“[凭依物]不需要献出生命,但是施法者却需要,正好是与活祭祀相反的方式,奉献…迈锐阿姨,你想死吗!?”
迈锐没有否认,平静地点了点头:“我一开始就没有与任何人敌对的打算,我只是…太想念家人了。就算我亲眼看不见,也能感受到他们的怨恨和不甘,我期待着将他们放出,他们会用怒火化身的亡灵会吞噬这个世界。”
迈锐用慈爱的眼光看着塔隆:“原本我是不打算在最后之前告诉你们的,格莉我也想留下性命,好在我死以后能够照顾好塔隆。不过一想到这个世界会被摧毁,再加上格莉也开始妨碍我,我只能先对你们动手了。”
“不过请不要误会,我是真的像家人一样爱着你们,等我死后,你们也会葬身在那些怨鬼的手下。”迈锐脸上露出了几近病态般的残酷笑容:“我们会一起死去,所以我们并不孤单,只要今天的零点一过,一切都会结束。”
“所以现在,既然目的都告诉你们了,就不能让作为[评依物]的你跑出这个小镇,脱离[法域]的掌控了。首先,废掉双手和双脚吧!”
咣当!
再一次金属的碰撞声,格莉赶过来用[血铁]勉强挡住这次攻击,他们二者之间的距离太近了!
“塔隆,快跑,这里交给我来!”
“太慢了!不要分心啊!”
迈锐的手贯穿了格莉的身体,甚至没有留下任何的反应时间,等感觉到疼痛时迈锐已经将手重新抽走了。
“………………”
“格莉?”
“格莉!”
塔隆一直僵住的表情,终于有了变化,不过这次,已经没有任何机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