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天堂与地狱
维京英灵殿的地下。
秦北洋的后脑勺撞到坚硬的石头，失去了意识，陷入无边无际的地狱……
“我还活着吗？”
他下意识地吐出一句话，看到了安娜的琉璃色眼球、自来卷的乌黑刘海。
“你还活着！北洋，我们都活着。”
“活着，真好。”他发出痛苦的微笑，摸着安娜的嘴唇，“看到你，真好。”
安娜抱着他的脸颊亲吻：“你要活下去。”
“其他人呢？”
“不知道，也许死了，也许逃生了，也许还困在附近……只有我们三个掉下来了。”
“三个？”
秦北洋话音未落，第三个凑过来了，露出一只毛茸茸的兽头。原来是已化身为大狗的九色，这头小镇墓兽紧跟着主人，一同坠入万劫不复的地狱。
琉璃火球照亮这间地底密室，安娜搂着他说：“你后悔吗？”
“你是说闯入这座陵墓？千万不要打开维京人的陵墓？不，我不后悔，此生能目睹维京英灵殿，并与奥丁大神交手，死而无憾矣。”
两人仔细观察这间密室，周围墙上竟全是鲜艳夺目的壁画。正对着他们的是个丰乳肥臀的女神，艳丽容貌与诱人胴体，恐怕是北欧神话的欲望女神，胸口挂着黄金项链，裸露乳房与私处，撩动年轻男女的春心。她的周围描绘着古人交欢的场面。似是春日原野，河流里布满维京人的龙船，刚发育的少男少女们，赤裸着跳进水里，肆无忌惮地狂欢……
欲望女神的密室。
秦北洋抱着安娜，抚摸她自来卷的长发。药早已吃光了，秦北洋骨瘦如柴，面容清癯，体重恐怕已降到九十斤。若不是借助安禄山唐刀的力量，他根本没有打斗的力气。
欧阳安娜撕开他的外衣，看着他后脖子上的两块鹿角形胎记，犹如冲天火焰，三千年来遗传至今不断，随着深入地宫次数的增加而更明显。
两个月前，巴黎的医生做出诊断——秦北洋还剩下两个月的生命。大限已至。他随时可能死去。而这鹿角胎记的火焰，也将宣告熄灭。
“安娜，让我默默死去好了，就让三千年的家族断绝吧，没什么好可惜的。君主的时代已经终结，皇帝不再坐紫禁城的龙庭，国王的头都被砍下来了。”秦北洋嘴角带着微笑，“至少，九色会永远陪伴我。”
秦北洋、欧阳安娜、九色，仿佛宇宙已毁灭，他们是最后三个生命。
她握紧他的手掌，盯着行将就木的少年的双眼，面对一条无边无际的大路。秦北洋还给她一个荡气回肠的吻，封住她的唇，终结了她的少女时代，更终结了自己的青春。
欲望女神弗蕾亚，玉体横陈在千年石壁上，凝视这对无所顾忌的少男少女，欣赏他后背的鹿角胎记，犹如烈火融化冰封的森林；欣赏她敞开的胸怀，宛若大海接纳流浪的百川。在北极磁点的冰火孤岛，在女武神飞驰的维京英灵殿下，奥丁大神是他俩的见证人。从诸神的黎明到诸神的黄昏，从神界到人间再到冥界。生命的最后，他的世界树重新萌芽生长，支撑起曾经毁灭的三层世界。而她宁愿自己被撕裂，时光停滞不前，沉溺在这一瞬的欢愉……
小镇墓兽九色羞涩地闭上眼睛，蹲伏守护在密室角落，以免这对璧人遭到冥界的骚扰。
“谢谢你……”
烈火渐熄，欧阳安娜的眼角淌着大颗泪水，仿佛赤道的温暖海水，涌到北极结冰封冻。
她的第一次，也是他的第一次。
秦北洋本想说一声对不起，却被她的双唇封住了嘴。但他还是要说：“你不会后悔吗？”
“不后悔！”安娜看着密室的穹顶，“我也会被困死在这里，不是吗？已没有可以后悔的未来，我们别无选择。”
突然，石壁内部传来撞击与破碎声……
欧阳安娜急忙穿起衣服，秦北洋挣扎着站起来，手中拄着三尺唐刀，九色也化作幼麒麟镇墓兽，琉璃火球呼之欲出。
石壁先从欲望女神的双乳崩塌，接着是象征宇宙中心的肚脐眼，然后化为灰烬，露出一个硕大的洞口。
四翼天使飞进来了，它的兽头正好撞到九色，两只镇墓兽欢天喜地地相会。
接着是齐远山、李隆盛、钱科，最后是意大利人卡普罗尼。
所有人都还活着，连一根胳膊都没少。一小时前，他们冲出维京英灵殿，结果秦北洋、安娜与九色坠入地洞。其他人则逃进一条深深的甬道，侥幸躲过维京武士们的追击。
钱科指挥四翼天使镇墓兽，让它寻觅九色所在。借助镇墓兽的指引开道，他们打破层层石壁，发现了这间欲望女神的密室。
齐远山注意到安娜衣衫不整、头发凌乱，但他也不多说：“你们还活着，真好啊。”
“我们还有一条地道，别放弃啊。”
李隆盛灰头土脸，毫无剑桥博士的派头，所有人都成了盗墓贼的模样。
离开密室，一行人沿着地道往下走去，终于不再冰冷，反而渐渐温暖起来，安娜额头冒出一层薄薄的汗……
朱塞佩·卡普罗尼吸了吸鼻子：“你们闻到一股臭味了吗？”
忽然，一阵震耳欲聋的咆哮声响起。
秦北洋握紧唐刀，九色顶出雪白鹿角。地道口豁然开朗，琉璃火球照出一双红眼睛，接着是个硕大的头颅。
不是人头，而是狼头。
狼！
竟有比北极熊大几倍的狼，披着黑色利箭般的长毛，撒开四条腿冲来。它的一只狼爪，就能同时压死这些人。
四翼天使振翅高飞，围绕狼头飞了一圈。巨狼冷冷地凝视它，突然张开大嘴，竟一口咬住了镇墓兽。
这下秦北洋急了，九色连环吐出琉璃火球，并用鹿角攻击巨狼的胸腹部。
四翼天使镇墓兽在挣扎，像景教徒最后的祈祷，撕心裂肺地尖叫。它绝望地用铁翼抵挡狼的牙齿，用爪子攻击狼的舌头。九色的火球烧着巨狼的鼻子，让它忍不住打了个喷嚏，这才将四翼天使喷了出来。钱科与卡普罗尼接住这头镇墓兽，幸好只有几处牙印，并未有致命伤。
巨狼的攻击还没完，又要向他们冲来，眼看就要一口吞没九色，却在只剩几厘米的距离，到达了它的攻击极限，再也无法往前挪动哪怕一分一毫。
原来，巨狼的脖子上拴着一条粗大的铁链，限制了它的行动，否则早就将闯入者们撕成碎片了。
“恐怖巨狼芬里尔，邪神洛基与女巨人安尔伯达之子。它被诸神囚禁，绑在世界树上。因为它的嘴巴，竟可吞噬天地。”李隆盛跌坐在地上说，“根据北欧神话，一旦把这个妖怪放出来，就会引来诸神的黄昏，跟巨人族一起毁灭诸神的国度与人间，甚至吞噬奥丁大神！”
“就让它永远囚禁在地狱中好了。”
卡普罗尼总结一句。大家决定绕过这头巨狼。
两头镇墓兽继续与芬里尔缠斗，掩护众人穿过充满腥臭之气的大厅，奔向下一条地道。
待到九色与四翼天使回来，所有人与兽聚齐。秦北洋感受到地底的灼热，高烧发到四十摄氏度，再也走不动路。齐远山干脆将他背在肩上，让他调整呼吸，不要断气。
一路往下，打开门进入最后的大厅，四周燃烧起熊熊烈火，中间竟有一艘船。
船上盘踞着一条恶龙，九色再次准备战斗，却被李隆盛拦下来：“不是真的龙，是维京人的龙船。”
大家接近朽烂的木船，木船安放在高大的祭坛上，模拟大海的波浪、冰块、鲸鱼、海豹，仿佛还在北极冰海乘风破浪。船首与船尾高高翘起，雕刻着龙头与龙尾。船体修长，约有三十米，宽度却只能容纳三四人并排坐下。船身中间竖起一支巨型桅杆，悬挂方形风帆，两舷挂着数十支大桨，还有五颜六色的木头盾牌。海岛上长大的欧阳安娜，看出这种船的特点是速度快、吃水浅，既可横渡大洋，也能轻松深入内河。维京人就是乘坐这样的船，走遍了半个地球。
她看到船里躺着一个人。
维京人的骨骸，从头颅骨到足骨，至少两米长。骨头上散落着锁子甲、牛角盔，左手边是佩剑，右手边是战斧，脚边的铜杯里盛着的美酒早已干涸。
这是一架船棺。
他是谁？维京人陵墓真正的墓主人？半个世界的征服者？
齐远山背着秦北洋靠近它，众人沉默地注视着骨骸，这是这次地下旅行的终点站？
忽然，维京人的船棺开始颤抖，仿佛骨骸即将站立，挥舞宝剑砍下入侵者的头。秦北洋胸口的暖血玉坠子发烫。一股热流从船棺底下升起，似乎涌起波涛，要将船棺掀翻。
“难道是按照中国规格建造的陵墓？棺床下藏有金井，整个陵墓的中心，也是龙脉点穴所在？”
秦北洋警觉地想到这一点，他让齐远山把自己放下，几个男人齐心协力，好不容易将船棺从祭坛上挪开。钱科猜测底下有逃生的地道，否则哪来的热量？
终于，古老的维京船在祭坛上倾覆，墓主人的骨骸支离破碎，秦北洋默默说了声：“对不起！”
金井出现了……
这金井无论尺寸大小，还是聚集地气的热流，都酷似中国陵墓棺椁下的金井，发出灿烂夺目的光芒，散发沸腾的岩浆般的炽热。秦北洋趴在金井边缘往下看，却闻到强烈的臭鸡蛋味。
“火山口！”
李隆盛大喊一声，他已彻底明白——这是一座活火山岛，雪山就是高耸的火山锥体，只不过被大雪掩盖，看不出真容。维京英灵殿为何高大巍峨不见穹顶？因为并非人工开凿，而是天然形成的火山口，顶部被火山石堵塞，成为巨大的封闭空间。
陵墓底部，维京船棺下的金井，正对着火山岩浆出口，所以才会如此炎热，并有类似臭鸡蛋的硫黄味。这架船棺就是潘多拉魔盒的盖子，一旦掀开会酿成大祸，释放出地球中心的魔鬼。
“快走啊！”
来不及了，金井边缘长出几道裂缝，迅速扩大破碎，整个祭坛开始坍塌……
欧阳安娜第一个坠落下去，秦北洋飞快地伸出手，抓住她的胳膊。安娜悬挂在半空中，底下是万丈深渊，火山岩浆沸腾着要吞没一切。
安娜哭着摇头：“北洋，放开我……放开我……”
“你若死！我也死！”
秦北洋浑身力气集中在自己的右手上，眼看欧阳安娜就要滑下去，齐远山的手伸了过去。他可比病入膏肓的秦北洋有力多了，在日本读军校时他每天练俯卧撑和引体向上，活生生将安娜整个人拽了回来。
脚下地面再次开裂，像一张铺开的蜘蛛网，安娜被齐远山拖走了。秦北洋连同背上的唐刀，一齐坠入火山口的岩浆烈焰。
“北洋！”
刚捡回一条性命的安娜，若不是被齐远山拦腰抱住，差点儿随着爱人一同奔赴地狱。
还有镇墓兽。
她看到一道金色的弧线，幼麒麟镇墓兽，雪白鹿角，青铜鳞甲，烈焰滚滚，跟随秦北洋跳下了火山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