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重入幕三言退敌 克安庆纵论朝局
曾国藩又给李氏兄弟分头来信,意思都一样,让李鸿章回他大营。那时候他已经离开祁门,把大营设到了东流。他在给李鸿章的信中说——
阁下久不来营,颇不可解。以公事论,业与淮扬水师各营官有堂属之名,岂能无故弃去?以私情论,去冬出幕时,并无不来之约。今春祁门危难,疑君有曾子避越之情,夏间东流稍安,又疑有穆生去楚之意。鄙人遍身热毒,内外交病,诸事废搁,不奏事者五十日矣。如无醴酒之嫌,则请台旆速来相助为盼。
这话说得非常恳切,曾国藩以公义私情来激李鸿章。师徒两人,说到底是因意见不合起的矛盾,并没有彼此不可相融的利害冲突。在离开曾幕期间,两人信函不断,曾国藩有事不决便说与李鸿章;李鸿章就像在曾幕时候一样,直言他的观点。
经过六七个月的反思,李鸿章已经明白,他要有个好前途,非紧跟曾国藩不可。更为关键的是,最终曾国藩采纳李鸿章的建议离开了祁门,到了长江边上的东流镇。
“大帅这是给你回头的机会和面子,你最好就坡下驴,不要一味固执。”李瀚章这样劝李鸿章,“当初你离开大帅的理由,是他不采纳你的建议,如今已经采纳,你还有什么话好说。”
又过了三天,李瀚章又道:“我这里有一批军饷要运往大帅大营,原本要专门派一位押运官,正好你就当这押运官,一则有份俸银可赚,二则顺势就回了大帅身边,三则对你也是个历练。”
“押运军饷对我算得上什么历练,大仗我都打了好几年了。”李鸿章嘴上发牢骚,实际同意了大哥的安排,“那要什么时候走?”
“今天就走,最迟午饭后开拔。大帅军前缺的就是银子,这批军饷十万火急。”李瀚章应道。
这么急?现在要离开南昌!李鸿章想到小店里的妙玉,心里全是不舍。特别是一想那么冷的天她去采藜蒿,鞋子都湿透了,冻得直跺脚。大丈夫做事,不能拖拖拉拉,只是仓促之间还来不及请人去提亲。自己一走了之可不行,必须跟妙玉说清楚,让她把心放到肚子里。李鸿章快步赶到小店,没想到妙玉走亲戚去了,今天不能回来。
“老板,我有急事要离开南昌,有话要留给妙玉,请你一定转交。”李鸿章从前柜上拿来纸笔,匆匆留言。因为是写给粗通笔墨的妙玉,因此他写的是简洁白话:我有事离开些日子,说好的事情你放心,我绝不食言。
妙玉娘见此心里有了主意,说道:“怎么能让妙玉相信是你留的话,你没有东西让她一眼就认定是你的?”
李鸿章想了一下,从口袋里掏出一方丝帕,上面是一对鸳鸯,这是妙玉不久前悄悄送给他的。他把信包到里面,说道:“妙玉看到这帕子,就会明白。”
李鸿章一走,妙玉娘就说道:“看这话的意思,好像两个人有什么约定。听我的,断了妙玉的念想,咱不能和女儿一起糊涂。”
“我看这个李先生是很不错的人,妙玉也是动了真心,何必非要伤她的心。”妙玉的爹有些犹豫。
“长痛不如短痛!你可不要拎不出轻重。我是无论如何不能让妙玉做小,那要吃多少屈!咱帮她找个可靠的人家,就是日子差一点,也是举案齐眉的夫妻,你也是正正经经的老泰山。”妙玉娘很有主见,便让妙玉爹去找刘瞎子把这封信改了。
刘瞎子并非真瞎,戴了副大墨镜,在普贤寺门口给人看相占卜,兼代写书信。他有一手绝技,不管是谁的笔迹,看一眼就能模仿得几可乱真。当年就是因为造了一封知府的假信,才被革掉了秀才功名。
他看了一眼妙玉爹递过来的留言便说:“这笔字真有功力,筋骨硬铮,写字的定是很有主见的人。”
“不说这些了,我说你写。嗯,首先感谢你一家人的关照。我说了些玩笑话,请勿当真。”妙玉爹想了想不妥,如果两人说过赌气的话,这么说反而弄巧成拙,所以继续往下编道,“我已经离开南昌,你就把我当个匆匆过客,天上的大雁,不可能飞进鸡窝。”
刘瞎子写完,与李鸿章的留言对照,得意地说道:“简直不分伯仲!”
第二天中午,妙玉回到店中,眼巴巴地找人。妙玉爹不忍伤害女儿,不肯拿出假造的留言。最后还是妙玉娘当了恶人,把手帕包着的留言递给妙玉道:“娘说的准准的,真是没良心,枉费了我女儿的一片痴心。”
妙玉的心都碎了,捧着信哭了一下午,晚上没吃饭,第二天也没吃,第三天就病倒了。到了第四天,她有气无力地说道:“娘,咱回老家吧,我一天也不想在南昌待了。”
妙玉爹心疼得不得了,几次要实言相告,都被老婆拿凶狠的目光阻止了。妙玉娘跺了跺脚道:“那咱就回家,省得在这里伤俺玉儿的心。”
李鸿章押运饷银顺利到达了曾国藩的东流大营。东流位于长江东岸,号称江南第一商埠,有“十里帆樯依市立,万家灯火彻夜明”之说。此地位于安庆上游九十余里,可以就近策应安庆围城大军,又隔江与太湖胡林翼大营成掎角之势,彼此呼应。因为交通便捷,一旦太平军袭扰绝不会像祁门那样被关门打狗。而且水师就在长江巡弋,以此地为大营,显然比祁门更合适。
李鸿章的到来令曾国藩十分高兴,当天晚上,两人谈到二更才各自安歇。现在安庆一带,湘军已占据相当的优势。曾国藩与胡林翼互相配合,以攻克安庆为最终目标,战略上却是围城打援。为了有足够的力量打援,他们只围安庆一地,其他如桐城、舒城等与安庆相依的要地却并不围攻。
官军部署了四路大军:一路人马是曾国荃的两万余人,在安庆城东、西、南三面挖了两道深宽丈余的壕沟,内壕阻止城内太平军突围,外壕阻止外面的太平军增援。曾国荃就在两道壕沟之间固守,把安庆城围得铁桶一般。二路人马是胡林翼大营的三千余人,驻扎在太湖,扼住湖北通往安庆的咽喉,是安庆的西部屏障。三路人马是多隆阿的八千马队及李续宜的五千陆师,主要任务是截断庐州城与安庆的联系,阻击庐州、桐城等地的增援力量。四路人马是鲍超的八千人,平时驻扎东流大营附近,一有情况则是一支灵活的机动力量。还有湘军水师一分为二,一部分由彭玉麟率领在长江上巡弋,一部分由杨载福率领二十余艘炮船开进了安庆城东北的菱湖,截断太平军的水上援路,策应曾国荃的围城部队。
那时曾国藩癣疾发作,彻夜难眠,心烦气躁,连公文也无心批答,李鸿章则忙得脚跟几乎踢到后脑勺,但他心里却很痛快,因为老师对他更加倚重。有时候饭后闲谈,李鸿章直接指出老师太过固执、不善变通等缺点,曾国藩也都愉快地接受。李鸿章任繁事重,一时腾不出时间去处理妙玉的事情,但不能不有所说明,所以他把专跑南昌一线的递勇叫到身边,塞给他五两银子,请他到南昌时务必辛苦一趟,专程到普贤寺后的章记米粉店送一封信。
那位专差很尽心,十几天后拿着信原封不动地还给李鸿章,说他去普贤寺后面转了个遍,没有找到章记米粉店,向人打听,都说原来是有一家,但前一阵把店盘给人家做了小押店。至于人去了何处,只知道回老家安义县,具体什么地方根本没人得知。李鸿章想到妙玉那双明亮期盼的眼睛,心里就像刀扎着一样疼,他安慰自己,说两人是有情无缘。何况现在忙得手脚并用,实在没有时间也没有多少心思去盘算。不是他言而无信,实在人算不如天算。
这天晚上,李鸿章刚要躺下,曾国藩打发长随来请他立即去签押房说话。李鸿章匆匆赶到签押房,曾国藩正在满地乱转,一看到他来了立即叫道:“少荃,这时候把你叫来实在情非得已,你先看润之的信。”
胡林翼的是告急信,陈玉成会同捻军龚得树四万人马急行四百余里,从霍山、英山进入湖北,然后穿上从霍山县缴获的清军号褂缨帽,袭破了黄州府。此地距武昌仅二百余里,而武昌城内只有绿营兵三千人,根本无力守城。胡林翼是“五心如焚,热如火炙”,大骂自己是“笨人下棋,死不顾家”。
“必须救湖北,救湖北就是救润之。”曾国藩背着手着急地踱步,“润之是湘军的柱石,没有润之便没有湘军今日之局势,我不能坐视。”
“救当然要救,但要仔细想想应该如何救法。”李鸿章分析道,“长毛已经接近武昌,无论从哪里赴援,都是远水不解近渴。”
“这正是让人忧心之处。润之一路人马太过单薄,只有三千余人,实在是大意了。”曾国藩说,“我已急令鲍春霆率部驰援武昌,但如何能来得及?”
“老师不要太过着急。四眼狗去湖北,目标并非是要取武昌城,而是围魏救赵的老调。”陈玉成因为两眼下都有颗硕大的痣,因此外号“四眼狗”。
“我知道是围魏救赵,可这一招太狠了。武昌是官总督的驻地,是我所必救。”曾国藩也分析道,“武昌城几次易手,每次都折进去数名大员,官大人安危关系湘军大局,不能出意外。”
“武昌不能出意外,但安庆更不能出意外,老师必须坚持围困安庆不动摇,否则手忙脚乱,就会步江南大营的后尘!”当初太平军就是一路南下,攻克了杭州城,等江南大营的精锐前往救援时,太平军急驰北上,踏破了结营百余座的江南大营,“老师应该明白,如果安庆的大队人马去救援武昌,无论武昌能否保全,四眼狗必率大军回扑安庆,安庆围城的局面势必前功尽弃。如果是这样,武昌就是保住了还有什么意义?反正武昌已经多次陷敌,也不怕再陷一次,而安庆却是凝聚老师和湘军数年的心血。甚至可以说,是关系着天下安危。所以安庆的人马不能动,无论外人怎么说,老师要咬定青山不放松。”
“那样,我就太对不住润之了。”曾国藩顿足无奈道。
“如果中了四眼狗的围魏救赵老调,安庆有失,那才是真正对不住胡抚台。以上制下,攻克安庆,是老师与胡抚台共同商定的方略,胡抚台心里明白。”李鸿章此时心里已有主张,“霆军已经驰援武昌,大人心意已尽。可我认为还有一支奇兵可用。”
曾国藩听说还有奇兵可用,瞪大一双三角眼睛急切地望着李鸿章说道:“少荃快讲。”
“朝廷早就与英法等国议和,上海、镇江、金陵、九江、汉口等地都已是通商口岸,这些地方都有洋人的利益,如果武昌或汉口被攻克,商业停顿,也非洋人所乐见。如果能说动洋人出动帮助守城,就像上海的华尔洋枪队一样,那武昌也许还有救。即使洋人不肯助守,但能去警告四眼狗,也许会收奇效。”
“好计!”曾国藩连连拍着自己的额头叫道,“少荃的脑筋比老朽转得快!英吉利驻华海军司令何伯,乘火轮船沿江西上,一路查看长江通商口岸的商情,目前已到九江,少荃立即辛苦一趟,把其间利害相告。”
李鸿章到了九江见到何伯,把湖北的形势直言相告。何伯答应了,并派参将巴夏礼到黄州去见陈玉成。巴夏见到陈玉成后劝告道:“英王阁下,您最好不要进攻武昌,因为大英帝国已在三镇设立租界,你们进攻会严重地损坏我们的商业利益。武汉三镇组成一个巨大的贸易场,你们无论进攻哪个城市,难免会损坏整个商港的贸易。因此,我建议阁下,必须远离该埠。”
陈玉成有些不屑,反问道:“如果我要是一定攻打武昌呢?”
巴夏礼威胁道:“那么,我们的军舰会开到武昌,帮助守卫。而且,我们强大的舰队会进攻所有可能攻击到的任何地方,比如你们的天京。”
这样一来,形势就有些严重了。见陈玉成有些犹豫,巴夏礼又说:“目前,九江方面尚未听见忠王和其他诸王进兵的消息,那么我想,此时他们或许尚未进入江西,假如你进兵武昌,势必只能单独与守卫武昌的清军作战,同时还得对付从后面赶来袭击你的安徽军,还有大英帝国的军舰,短时间之内你不可能攻克武昌城。等各地官军都赶到武昌城下,阁下就有全军覆没的危险。你最重要的是要保住安庆,而不是夺取武昌,取不取武昌对你意义并不大,而失去安庆,英王阁下在你们天王面前,就是无足轻重的人物了。”
时年只有二十四岁的陈玉成刚刚封王一年多,与李秀成明里暗里争个高低,对自己的地盘非常看重。这一番话将他说得汗流浃背,尤其是李秀成并没有按照约定沿南岸北上,其中是什么原因根本无从弄清,自己如果折在武昌城下,实在不合算。因此他立即传令,留下少数人马驻守黄州,等待忠王的大军,他自己则率主力回师安庆。湖北之围因此而解。
然而陈玉成刚刚撤军,李秀成又率十几万大军分三路进入了湖北境内。本来李秀成应该与陈玉成的大军同时到达湖北,合兵一处进攻武昌,但他把精锐都留在苏州一带,因此所带人马不足,所以一路上避开清军主力,边行军边扩军,这样走走停停,比陈玉成的人马整整晚到了一个月。但他扩军的效果很好,一路走来,收拢了穷苦百姓十几万人,号称五十万大军,从大冶、咸宁、嘉鱼三路直逼武昌,形势再次紧张起来。更让曾国藩恼火的是皖北的苗沛霖也蠢蠢欲动,随时准备策应太平军。
李鸿章认为现在最要紧的还是先把湖北的局面稳住,湖北稳住,安庆继续围城,苗沛霖这种投机枭雄自然会收敛。湖北的解救之法,还是旧调重弹,再让巴夏礼去劝说李秀成,而且连理由都替巴夏礼想好了。
巴夏礼见到李秀成,再次重申如果太平军攻打武昌,英军、法军舰队都可能参战。同时,他劝李秀成的话更是巧妙,全说到了李秀成的心里:“忠王阁下,你虽然号称五十万大军,但不过是些穷苦百姓,战斗力多强你自己也清楚,如果你被牵制在武汉三镇,官军都集中过来,你就有全军覆没的危险。就是攻克了三镇中的一镇,对忠王并没有多少好处,而对英王最有利。忠王的部下和地盘都在长江下游,你在长江上游拼命实在是不智。英王已经撤回安徽,像老母鸡保护鸡蛋一样保护着他的安庆,而你在此孤军奋战有意义吗?如果不幸英法两国参战,就不仅是在湖北,首先要从上海出兵,攻打苏州,那时候忠王阁下真是首尾难顾了。”
李秀成本来就不太热心攻打湖北,如今陈玉成都回安徽了,自己又何必在此虚耗?因此他立即下令退出湖北,取道江西,去攻打杭州。那时候有杭州在手,粮饷源源不断接济天京,天王感激他还来不及,自然不会责怪他放弃湖北。何况,先放弃湖北的又不是他李秀成。
湖北再次有惊无险,武汉三镇两次化险为夷,就像变戏法一样让人眼花缭乱。曾国藩对李鸿章赞不绝口,连叹自愧不如:“兵贵奇而我太平,兵贵诈而我太真,若论奇计险谋,我不及少荃!”
“老师这样说是折杀学生了。奇与诈是用兵之策,并非用兵的根本。根本应当是运筹帷幄,决胜千里,有一个全局的谋划,否则,仅靠奇诈雕虫小技,无非关乎一城一地的得失,于全局却无补。经过武昌这两次有惊无险,学生更看出了老师谋划全局的高明。这也是当前官军与长毛相比最大的优势。”
李鸿章有这样的见识,更让曾国藩刮目相看,他连道:“少荃说来听听。”
“长毛这次两路进攻湖北,显然是重抄当年攻破江南大营的老调,行的是围魏救赵之计。如今皖省局势非当年江南大营局势,统帅大军的也不是当年的和春,长毛还依样画葫芦,不知变通,无异于弱智,这是其一。两路大军本应当互通讯息,同时到达湖北,而实际却是相差一个多月,给了我们各个击破的机会,可见长毛没有统一的指挥。而两江的官军在老师的统一调度下,按全局的需要谋定而动,这是其二。四眼狗被巴夏礼三言两语劝回安徽,而李秀成却干脆去了浙江,说明长毛都打着自己的小算盘,人心已散。所以,从这三点来看,长毛气数已尽,被老师剿平,不过是早一天晚一天而已。”
听了李鸿章的分析,曾国藩深以为然道:“借少荃吉言,早早平定叛贼,还天下黎民一个安定。不过,我不敢像少荃这样乐观,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像苗沛霖这种枭雄,天下不知凡几,伏莽遍地,不能不让人忧心。”
让曾国藩深恶痛绝的苗沛霖是土生土长的安徽凤台人,是明朝开国皇帝朱元璋的老乡。他是个不得志的穷秀才,安徽兴起捻军后,他以抗捻为名开始在家乡办起团练。当年他的老乡朱元璋提出“高筑墙,广积粮,缓称王”的政治方略,苗沛霖猫学虎样,提出“高筑寨,广积粮,先灭贼,后称王”,在凤台一带大修圩寨,把个个散落的村庄变成坚固的堡寨。捻军作战向来以骑兵飘忽不定为特点,习惯于长途奔袭。苗沛霖以静制动,坚固的堡寨成了捻军的克星,所以他的声望迅速提升,四年中就成为据圩寨数千、拥众十余万的地方势力。他又投靠了僧格林沁的爱将胜保,两三年间升为道台。不过苗沛霖是典型的枭雄,在他那里没有所谓是非、忠奸,保存扩展自己的实力是他的唯一目标。虽然他投靠了胜保,但眼见太平军、捻军势力强大,因此暗中又与捻军勾结。陈玉成进军湖北时,专门派人与他联系,告诉他太平军已经集中了五十万大军,即将在安庆城下大破湘军,约请他到时候从皖北南下,共谋大业。有江南大营一日崩溃的前例,苗沛霖对陈玉成的话不能不有所考虑,因此他把人马向南移动,并与庐州的太平军、皖北的捻军频繁接触。如今两路太平军都无功而返,他不能不有所收敛。不过,他与捻军的事被老冤家孙家泰抓住了小辫子。孙家泰是寿州一带的团练头子,也是草莽枭雄,两人为了地盘明争暗斗,如今抓住了苗沛霖的小辫子,他快刀斩乱麻,把苗沛霖的几员手下大将杀死了。苗沛霖大怒,召集了好几万人马,前来攻打孙家泰的老巢寿州。
安徽巡抚翁同书当时驻在寿州,当然不能坐视城池被攻破,所以悄悄派人与苗沛霖讨价还价,让他不要进攻寿州。苗沛霖的要求十分坚决——只有杀掉孙家泰,他才可能撤围,并且要向朝廷担保他是忠心耿耿的抗捻团练。翁同书竟然答应这一要求,请出王命旗来,以擅杀平叛将领的罪名杀掉孙家泰等人,并把他们的人头送到苗沛霖手上。没想到苗沛霖翻脸不认账,不但攻下了寿州,还把翁同书及巡抚衙门的文武大员全部扣押下来。翁同书被逼无奈,信誓旦旦向朝廷担保苗沛霖是忠心耿耿的团练首领,攻打寿州是为了平定孙家泰的叛乱。这颠倒黑白的说法,令知情者不能服气,尤其是孙家泰的手下都鸣不平,把状子递到曾国藩的总督衙门,皖北形势面临火并的危险。
曾国藩从各种渠道得到的消息都是苗沛霖横行不法,居心叵测,而且首鼠两端,很不可靠。翁同书作为一省巡抚,御下无方,而且颠倒黑白,把皖北弄得更加不可收拾,因此他决定参劾翁同书。
说起江苏常熟人翁同书,那可是真正的望族出身。他的父亲翁心存,翰林出身,学问很大,曾入值上书房二十余年,道光皇帝的诸位皇子,包括咸丰皇帝以及恭亲王奕訢、醇亲王奕譞都是他的学生,最后官至体仁阁大学士。他的三个儿子,老大翁同书,也是翰林出身,官至安徽巡抚;次子翁同爵,由生员而至盐运使,历官陕西、湖北巡抚;三子翁同龢,那更是大名鼎鼎,状元出身,后担任同治、光绪两代帝师,历任户部、工部尚书、军机大臣兼总理各国事务衙门大臣。翁家有如此家世,在朝中人脉那真是盘根错节,轻易动摇不得。
翁同书从咸丰三年起跟随琦善办理军务,打过不少硬仗,收复了好几座城池,因此获得知兵的名声,被授予安徽巡抚。他任安徽巡抚时,安徽包括省城安庆在内,大部分地方都已经失守。他先是驻军定远,结果不久就被太平军攻克,于是逃到寿州,如今寿州不但丢了,而且还弄出苗、孙相争的混乱局面。
不过,翁同书家世显赫,不会轻易被参倒。而曾国藩堂堂两江总督,如果上了参折却没有达到效果,那将直接影响他的权威。所以,这份参折让他大费脑筋,文僚捉刀起草了几稿,他都不满意。最后,他把这个难题交给李鸿章。李鸿章当仁不让,奋笔疾书,大半个晚上就把参折起草了出来。第二天便把《参翁同书片》修改誊抄整齐,交给曾国藩。曾国藩一看,就连连点头。
前任安徽巡抚翁同书,咸丰八年七月间,梁园之挫,退守定远。维时接任未久,尚可推诿。乃驻定一载,至九年六月,定远城陷,文武官绅殉难甚众。该督抚独弃城远遁,逃往寿州,势穷力绌,复依苗沛霖为声援,屡疏保荐,养痈遗患,绅民愤恨,遂有孙家泰与苗练仇杀之事。逮苗逆围寿,则杀徐立壮、孙家泰、蒙时中以媚苗,而并未解围。寿城既破,则合博崇武、庆瑞、尹善廷以通苗,而借此脱身。苗沛霖攻陷池,杀戮甚惨,蚕食日广,翁同书不能殉节,反具疏力保苗逆之非叛,团练之有罪……军兴以来,督抚失守逃遁者皆获重谴,翁同书于定远、寿州两次失守,又酿成苗逆之祸,岂宜逍遥法外?应请旨即将翁同书革职拿问,敕下王大臣九卿会同刑部议罪,以肃军纪而昭炯戒。臣职分所在,例应纠参,不敢因翁同书之门第鼎盛瞻顾迁就。是否有当,伏乞皇上圣鉴训示。谨附片具奏。
文章开门见山,把矛头对准翁同书。说他丢失定远,造成官吏士绅“殉难甚众”,导致淮北局面复杂。接下来再说丢失寿州的事,说面对危局,翁同书堂堂一省巡抚却“独弃城远遁”,已失大臣之节;又复依苗沛霖,“养痈遗患”,御下无术,杀人媚苗,结果还是丢失了寿州。然后,再指责翁同书颠倒黑白,说他不但御下无方,而且人品都有问题。
曾国藩用手指敲着桌案连连道:“妙妙妙,最后一句真是妙不可言。曾某人参劾翁氏,是职分所在,完全出于公心;你翁家不是权势冲天么?保你翁同书的不是大有人在么?众人能看你翁家门第鼎盛,可我偏不会因你姓翁而瞻顾迁就,这就把说情人的嘴巴堵上了,朝廷就是想袒护翁氏,也要仔细考量!”
这份奏折一上,一时间纷纷传抄,大有洛阳纸贵之势。朝廷的反应也很快,虽然有心袒护,但确实难有借口,翁同书最终被判斩监候。他的父亲翁心存颜面扫地,又气又急,当年一病不起,撒手西去。李鸿章是这份奏稿的捉刀者,很快为世人所知,因此与翁家结下了不可和解的仇怨。
翁同书获罪下狱,苗沛霖不能不有所收敛,胜保和官军也都把他盯得死死的,皖北的局势虽然未明显好转,但也没有崩溃,曾国藩得以把主要精力和兵力集中到安庆上来。陈玉成和杨辅清聚集了五六万大军,在安庆周边的桐城、舒城、怀宁等地多次发起进攻,无奈虽然人马占优,却只有陆师,不像官军那样陆师、水师、马队互相配合,因此打了两个月,败多胜少。
陈玉成已没有耐心在外围小打小闹,他聚集五万精锐进入安庆东北的集贤关,沿关口、毛岭、十里铺扎下大营四十八座,七月二十日开始,数路人马猛攻曾国荃的外壕。太平军的敢死队每人背一捆稻草,蜂拥冲向壕沟扔进稻草,很快把一段填满。曾国荃的炮队对着密集的太平军开炮,每发炮弹都炸死一大片。但太平军疯了一样喊叫着往前冲,真个是前赴后继。曾国荃调来两千多条洋枪、抬枪和鸟枪,密排轮放,太平军死伤惨重,积尸如山。这样一直攻了七八天,却仍然没有突破曾国荃的壕沟。曾国荃的部队无论粮饷还是军火,都能得到及时补充,而陈玉成的大军,完全是无后方作战,因此眼见得成强弩之末。城内的太平军更不用说,因为得不到外援,已几近绝望。
七月二十九日,曾国荃的围城部队在安庆城北门外挖了一条地道,里面填满炸药,四更时分突然爆破,一段城墙顷刻坍塌,湘军趁机攻入城内。城内太平军已经断粮,根本没有战斗力,一万多人被杀死,一万多人投降。之后曾国荃又不放心,命人半开营门,每次放出数十人,一批批杀死,连续屠杀十几小时,把一万余手无寸铁的太平军不分老幼全部惨杀。安庆内外一片血腥,大量腐尸顺着长江漂流。曾国荃命令部队乘胜追击,陈玉成败走马踏河,因为大雨水涨,被冲走淹毙不计其数,他的精锐部众几乎丧失殆尽。
1861年八月初五(11月6日),李鸿章陪同曾国藩乘船前往安庆,彭玉麟率水师炮船六艘护送,曾国荃则派出两艘炮船一直迎到二十里外的江心洲,他本人率众将在长江边迎候。曾国荃登船扶曾国藩下船,然后率领众将见礼:“拜见总督大人,贺喜总督大人!”说罢跪了下去,行的是最隆重的叩拜之礼。
曾国藩连忙去虚扶,心里非常满意,嘴上却是埋怨:“老九,你怎么也摆这些虚礼,众位将军请起。诸位劳苦功高,本部堂感谢众位将军。本部堂初二就向朝廷报捷,诸位的恩赏很快就会到了。”
安庆城本是安徽省会,城内建有巡抚衙门。咸丰三年被太平军攻占,巡抚衙门成了陈玉成的府邸。陈玉成晋封英王后,这里就成为英王府。如今曾国荃已着人清扫干净,并派勇丁护卫,作为曾国藩的两江总督府。从码头到总督府,五步一岗,十步一哨。曾国荃说半里之内,绝无闲杂人等。安庆刚刚克复,实在不敢大意。
曾国藩拍了拍曾国荃的肩膀道:“九弟办事,越来越谨慎细致了。”
进了总督府,曾国荃率领众将重新见礼,并一一向曾国藩介绍。曾国荃手下的大将多是湖南人,有一位却是例外,那就是程学启,他是安徽桐城人。介绍到他时,曾国藩起身握住他的手说道:“方忠,老九收复安庆,你立了奇功。”
程学启,字方忠,其家世代务农。幼年丧母,由族人程唯栋之母养育成人。他年少不爱读书,好谈兵事,不事生产,是乡间的混混。咸丰三年(1853年)十月间,太平军攻占桐城地区,军锋所至,从者纷纷。程学启是少人疼多人嫌的穷小子,连想也没想就参加了太平军,转战皖西,屡立战功。后来辅佐太平天国“受天安”叶芸来守安庆,因为是皖人,叶对他十分倚重,就把自己妻妹嫁给了他,两人成为连襟。曾国荃率湘军围攻安庆时,程学启受命带队扼守安庆北门外石垒,屡挫湘军攻势。
曾国荃强攻不下,急得团团转。曾国荃帐下有个桐城人叫孙云锦,是程学启的老乡,他向曾国荃献计道:“程学启是大孝子,请他养母去劝降,也许能够招抚这员猛将。”于是,程学启的养母化装成丐妇入程学启军营,伏地痛哭劝儿投降,如果程学启不降,曾国荃要杀掉她的两个儿子。程学启自觉养母恩重,且安庆局势危在旦夕,为个人前途计,心中不免有降意。而叶芸来早对程学启有所提防,每日派人登城观察程营动向。闻听丐妇化装入营,大惊,以壮士八人持令箭招程学启入城相见。程学启知道事情不妙,如若进城,不免身首异处。急中生智,杀掉来人,夺取令箭,招其手下干将八十二人,持械骗开营门,直奔安庆北门外曾国藩之弟曾国葆军营。叶芸来派兵追杀,程学启急叩湘军营壁门,大呼:“我来降,追兵在后,相信我,就开门放我等进去,如果不信,就请发炮相击,免得我等被俘受辱!”曾国葆正在休息,连靴子也来不及穿,赤脚登上营垒,看后面果然有追兵,当机立断,打开营垒,放程学启等人入内。
程学启投降湘军,曾国荃却不敢完全信任,给他一千人,放他在北门外壕,堵截由集贤关前来救援安庆的太平军。每天天亮前在外壕上架起木板,送出军粮后立即撤掉,所送军粮仅供一天食用。程学启自知不受信任,心中非常懊恼,唯有拼命杀敌立功,以求获得信任,几次大败前来救援的太平军。叶芸来恨之入骨,杀死他的妻儿,把人头挂在北门外。程学启断了骨肉之情,悲愤至极,立誓“灭贼以报国家”。他对安庆城情形十分熟悉,便向曾国荃献计,在北门最薄弱处挖掘地道,埋入火药,轰塌城墙。他身先士卒攻入安庆城中,亲手杀死叶芸来,终于得到曾国荃的完全信任。
“方忠投我兄弟营中,我担心有诈,所以严令老九只能让你在壕外作战,让你倍受委屈。为此老九几次上书为你鸣不平,都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方忠万勿怪老九,要怪就怪本部堂。”曾国藩又拍了拍程学启的肩膀。
程学启闻言跪倒在地明誓:“末将怎敢怪罪总督大人!末将当年误入歧途,是九帅指了条明道。末将从此跟定九帅,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曾国藩和曾国荃一人一条胳膊扶起程学启,曾国荃爽朗道:“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我们兄弟以后并肩杀敌,建功立业。”
湘军中当然是湘人居多,程学启虽然得到曾国荃的信任,但总觉得与大家有所隔膜,而对李鸿章这位安徽老乡特别亲近。于是,他从曾国藩处告辞,特意到李鸿章住处拜访,两人很快成为无话不谈的好友。
初到安庆,事情千头万绪,既要安抚百姓,又要调兵遣将,李鸿章也忙得连喝水的时间也没有。这天他正在签押房商议事情,戈什哈送来兵部六百里急递。曾国藩是初一接到安庆克复的消息,初二向朝廷报捷,今天是十一,算算时间,绝对不是朝廷的恩赏上谕。他急忙打开,看了几眼,禁不住失声恸哭。
众人都来相劝,他努力止住呜咽说道:“皇上驾崩了。”
原来,七月十一,咸丰皇帝在热河驾崩,已着大阿哥载淳承继大统,并着派怡亲王载垣、郑亲王端华、六额驸景寿、协办大学士户部尚书肃顺、军机大臣穆荫、匡源、杜翰、焦祐瀛为赞襄政务大臣,辅佐幼主。
闻言,曾国藩立即吩咐道:“诸位,马上准备大行皇帝的灵位,哀诏到后各位文武都要为大行皇帝致哀。”
众人正要去准备,戈什哈来报,说湖北巡抚胡大人到。曾国藩连忙亲自去迎,一直迎到仪门外。胡林翼又黑又瘦,张嘴说话时一口牙齿白森森令人惊心。去年李鸿章到太湖拜见过胡林翼,不到一年,他竟然瘦弱如此。李鸿章虽然不是湖北的官,但职级在那摆着,何况胡林翼他一向极为尊重,因此要行大礼。胡林翼连忙拦住,手上用力一握,以示两人心照不宣。
安排胡林翼吃过饭,曾国藩特意把李鸿章叫去签押房相谈。
“真是没想到,大行皇帝正当春秋鼎盛,竟然龙驭宾天。”胡林翼在京中、热河都有眼线,知道咸丰帝身体不好,只是没想到竟然这么快驾崩。
“大行皇帝自登基以来,内忧外患,实在没有一日轻松。如果安庆能够早半年或者几个月克复,有此大捷,必能舒九重之忧,或许万寿可延。我等深受皇恩,不能为君解忧,想来真是愧疚不安。”曾国藩的伤心并非虚情假意,自去年实授两江总督以来,咸丰对他的信任和倚重不言而喻。如今咸丰驾崩,朝局不知会有怎样动荡,实在让人心忧。
“肃中堂位居赞襄政务八大臣,对湘军而言也算一件幸事。”李鸿章猜得出老师的忧虑,所以这样劝解。肃顺向来对有才能的汉臣十分看重,如今督抚中汉臣十有八九,堪称本朝绝无仅有,如此局面主要是肃顺极力推荐的结果。
“八大臣中没有恭亲王,实在有些遗憾。”胡林翼对京师和热河情形了解颇深。留京的恭亲王与英法议和,建议增设总理各国通商事务衙门,专门处理与洋人交涉事宜,其机变通达驾驭全局的才能不仅为留京大臣交口称赞,就是英法诸国使节也都是赞赏有加,一有交涉,只认恭亲王一人。因此,恭亲王在京中影响已是举足轻重。而赞襄政务八大臣中竟然没有恭亲王,他如何能心甘?当然更多的内情,胡林翼即使是对曾国藩也不能畅所欲言。
“但愿朝局不要有任何风吹草动,不然,牵一发而动全身。”这所谓全身,当然包括好不容易得来的江南军事好转的局面。
“无论朝局如何,江南的局面已经离不开老师和胡抚台以及湘军众将领。只要手中有精兵强将,朝廷不能不倚为泰山。”李鸿章却有自己的看法。
这个话题不宜久谈,转而商讨下一步的军事部署。
“我是个病秧子,没法给曾帅分忧了,只能勉强为大军筹措粮饷,将来要多多依靠新人了。九帅、雪琴等自不必说,将来浙江可以交给左季高,他有独当一面之才,他的性子也宜于独当一面。”胡林翼分析道。
左季高就是左宗棠,颇有才能,个性极强,也有恃才傲物的毛病。他在湖南巡抚衙门当师爷,巡抚张亮基、骆秉章都倚之为臂膀,他也当仁不让,事事敢作敢当,人称二巡抚。七八年来,湖南内清四境,外援五省,给官军尤其是湘军提供了源源不断的粮饷,曾国藩、胡林翼都是心存感激。去年他投奔曾国藩帐下,用兵江西,屡获奇胜。不过此人不可久居人下,对曾国藩指授的方略也公然违背。好在确实能打硬仗,也就不必计较了。让他去浙江独当一面,既能满足他自作主张的性情,也避免与曾国藩产生不快,如果能够肃清浙江当然很好,就是万一站不住脚败了回来,也不至于动摇全局。
“将来安徽有鲍春霆和多将军,想来应该不会有大的问题。”胡林翼继续他的建议,“金陵城这块硬骨头,将来恐怕要交给老九,唯一不能兼顾的就是上海。上海地面虽小,却是水陆大码头,自长毛作乱以来,江南富商巨贾多逃至上海避难,上海的繁荣胜过京华,万货云集,税源充盈,如果落到长毛手中,真是贻害无穷。”
“如果有一军以上海为根基,东西并举,局面对我将更加有利。只可惜鞭长莫及,只能望洋兴叹。”曾国藩听了这话连连点头。
“我将来愿意领一军,给九帅收复金陵敲敲边鼓。”李鸿章早就希望能够自带一军,独当一面,如今听说左宗棠有可能到浙江独当大任,心里又羡慕又不服,所以忍不住毛遂自荐。
“少荃是人才,曾帅不要不舍得放出去,放出去也是一把独当一面的好手。”胡林翼知道李鸿章的心思,也了解李鸿章的才能,因此也为他说话。
“少荃当然不能久盘我下,只是批答公文,出谋划策实在离不开。”曾国藩说的是实话,“大仗还有的是,少荃少安毋躁。不鸣则已,到时必定一鸣惊人。”
这是堵人嘴的空话,何时才能让他一鸣呢?李鸿章见曾国藩仍没有放他出去的意思,心中不免着急。
三人秉烛夜谈,直至夜深。第二天,李鸿章接到夫人病重的消息,连忙向曾国藩告假,到庐州乡下去看望夫人。
夫人周氏,是李鸿章启蒙老师周菊初的侄孙女。李鸿章小时候由于家里兄弟多,生活很困难。周老先生经常接济他们,李鸿章的学费常常是周老先生代交。老先生一直很看重李鸿章的才学,认为他将来一定会有所作为。在李鸿章赶考前,就把自己的侄孙女许配给了李鸿章。周氏比李鸿章大两岁,是一双大脚,人很善良,也很能干,侍奉公婆,照顾孩子,勤勤恳恳。李鸿章办团练后,为了躲避太平军,一家人都搬到偏僻的乡下。夫人是久劳成疾,已经病了数月,等李鸿章赶到乡下时,夫人已不可救药,十几天后就去世了。
李鸿章处理完丧事,与老母亲商议,请她到南昌随老大居住。如今南昌的形势已经稳定,一家人在那总比在庐州乡下担惊受怕的强。老母亲也能体会儿子的苦心,虽然不愿远行,但为了不让他们担心,就答应李鸿章的要求,带着李鸿章的两个女儿,由老三李鹤章照料,又从安徽巡抚中军借了四名身手好的亲兵护送,千里迢迢去了南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