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菲
我想做一只腔肠动物。
几周以来,神经错乱的生物老师和他的那些水母,还有其他腔肠动物让人不胜其烦,可他依然认为,全面地了解这种生物十分必要,并且带着绝望的激情为这一幻觉辩护。这荒废了所有人的时间!即便是最不可能发生的情形——比如不远的将来你长大成人,某天无聊地坐在沙发上,实实在在地想到:天啊,我现在确实想要了解这些无聊的腔肠动物是怎样繁殖的了!那时也可以随时查阅维基百科,或者任意一个比维基百科还要好一百倍的工具网站。
不过,今天,我第一次认真地思考了腔肠动物的问题。其实,这些家伙酷极了。一只腔肠动物永远不会有磨磨唧唧的妈妈、精神焦虑的爸爸和让人头疼的弟弟,更不会被无休无止的作业纠缠。最根本的是,腔肠动物不需要因为不了解腔肠动物的前世今生而可怜地坐在这里。
对于我这一重大思想突破,我爸大概是不会有太多回应的,他已经被他的银行工作累垮了,甚至不知道我读到哪个年级了;我妈肯定会突变成“神经老妈”,不停地在我耳边吹风,让我想想我的未来。我当然知道她是为我好,我还没蠢到那个程度。可是每次她越是用唠唠叨叨的腔调发表意见,我就越没兴趣听她说话的内容。如果你用维基百科搜索“反创造性”(kontraproduktiv)这个词条,肯定会弹出我妈的头像来。况且,我连我的当下都控制不了,如何去为未来打算呢?
我的“当下”,就坐在我前面,跟我只有两排的距离。他叫雅尼斯,一个相当不错的吉他手,长得有点儿像皮特·多赫提[5],但比皮特还要阳光健康。雅尼斯和我在昨天不仅一起抽了烟,还在一个自习室的沙发上拥吻了一会儿。但是我和他没有到“本垒打”。一是因为我还从没有和男人睡过觉,另一方面,我也不确定雅尼斯对我是不是认真的。
要是他真想跟我发生点儿什么,我会挺高兴。他很温柔,特别是那一刻,他看到我肩膀上的一对蝴蝶刺青,就温柔地吻了上去。(我之前的那些男朋友都不像雅尼斯那么驾轻就熟,其中一个完全不敢碰我,另一个则把我的胸当成橡皮泥一样粗鲁地对待。)
可惜的是,雅尼斯素来以对女人三心二意著称,像浪荡的德古拉一样。就算他真正和一个女孩陷入了真诚的爱情,那个人也肯定不是我。我每次疯狂爱上的男生,最后都会让我坐冷板凳。
我知道,和雅尼斯发展出一段故事,对我而言可能会是不幸的结局。虽然如此,我却无法抗拒我的感觉。腔肠动物在这个意义上说也具备优势:它们没有荷尔蒙。
荷尔蒙太逊了。
应该把它们关掉。
或者投进监狱。
那才是它们该去的地方,把这些愚不可及的荷尔蒙关在铁窗里,我就不用一再和我的“当下”做斗争了,我就可以踏踏实实地按照老妈的希望去规划一下未来。
我那又胖又善良的朋友杰妮发现我一直盯着雅尼斯看,小声对我说:“你喜欢他,菲?”
“别胡说。”我嘀嘀咕咕地反驳。
“那就是了。”
“我的回答是‘胡说’!”
“其实你的回答是‘天啊,我被发现了’。”杰妮窃笑。她总是那样自信十足。因为胖,她在任何一个高中的幽默剧里都能扮演摔跤队队员。杰妮的想法是:既然我永远不会有完美的身材,那么活在当下总比在接下来的七十年里郁郁寡欢地在地球上奔忙要强。
我很瘦,却始终跟我的平胸较劲儿,因为我将不得不带着它们在接下来的七十年里在地球上奔忙。如果我妈的身材就是我基因的指示牌,那意味着未来那块地方就是“闲置空地”了。
课间休息的铃声终于响了,生物老师停止了那段差点让他自己都睡着的关于腔肠动物的独白。我们起立,杰妮说:“我先走咯,菲。”
“为什么?”我问。
“因为雅尼斯过来了。”
雅尼斯真的朝我们走过来了!
我的膝盖开始发抖了。
“嗨,菲。”他故作镇定地说。
现在我膝盖发抖的毛病已经传染给了下嘴唇,我只能勉强地回答:“嗯……”
我的上帝,我还从来没有在一个男生面前如此手足无措。我自己好像变成汉娜·蒙塔娜[6]了。
“呃,你怎么啦?”雅尼斯关心地问。
我振作了一下,还是没成功:“嗨,雅……尼斯!”
他盯着我看,好像我昨天吸多的大麻还飘荡在空气中。
我们有点尴尬并同时保持了沉默,直到教室完全空荡下来,他才开始讲话:“你知道,昨天……”
很明显,接下来的剧情将是:他会说,昨天他吸嗨了,只是很随意地想偷吻一下恰巧坐在身旁的姑娘。当然,最后他不大可能会承认。他可能会说出一些时间太短、一时冲动之类的废话。但基本上这些话的中心思想只有一个:他想换个姑娘试试。
为了不输给他,我匆忙插话:“你知道,昨天的一切都是个错误。我本来不应该跟你那样做的,我们不该吸大麻,坦白说,你不是我的菜,而且你昨天该多喷点除臭剂再来的……”
他不说话了,窘迫不堪,好像一条尾巴被踩到的小狗。
“你怎么了?”我有点不安地问。
“没事,为什么这么问?”他继续故作镇定。
“哦,因为你看上去好像‘尾巴’[7]被踩到了。”
“什么?”
“我的意思是……如果你是一条小狗……”我慌了,时间一秒秒过去,我的大脑像是被机关枪扫射了一样。
“好吧……”他说,“我只是想说……昨天跟你……我认为那挺棒的。而且,你……你吸大麻的样子还挺酷的。”
他态度十分认真,我能感受到。
“诶……”我结巴得厉害,上下嘴唇打起架来。
“怎么啦?”他问。
“呃……”我结巴得更厉害了,心里骂道:你们这些“零部件”抖什么抖,就不能给老子振作起来吗?
它们真的做到了。至少,我勉强能做到表达自己:“我……我也觉得昨天很棒。”
“那你为什么刚才说一切都是个错误?”雅尼斯问。
“因为我有时是一只腔肠动物。”
“我们都是。”他笑了,那样子简直帅呆了。就算我不是很久之前就爱上了他,至少从这一刻起,我爱上他了。
他问我:“你有兴趣今晚跟我一起做点什么吗?吸不吸大麻都好。”
“我可以!”我欢天喜地地答道,心想:没有什么……这个世上没有什么能阻止我今天晚上跟雅尼斯的约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