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
墨屯治下的瓦弗勒里村的高处,山冈上簇拥着几间明媚秀丽的华屋,矞丽堂皇,可以令人臆想是艺者之家。
这正是奥古斯特·罗丹卜居之所。
这是红砖巨石、屋顶极高的路易十三式的楼阁,旁边还有环以固柱的回廊的广厅一所;一九〇〇年时,他曾开个人展于巴黎阿尔马桥畔,此圆柱的广厅,即在那时从巴黎移此,改建为工作室。
远处崖畔,有一座十八世纪的官邸,在此只能望到它的前部与美丽的三角门框及铁栅大门。
这些屋舍,浮现于花果遍野的田园中。这种景色确可说是巴黎近郊胜地之一了。自然把它装饰得清幽。复经这位名雕刻家二十年来,把惨淡经营的作品,点缀得更为壮丽。
去年五月里一个晴朗的傍晚,我和罗丹在绿荫夹道的山坡上漫步,我诉说我记述他关于艺术的论见的愿望。他微笑了。
“真是怪事!”他说,“你对于艺术还感到这样浓厚的兴趣吗?这已不是我们这时代的爱好了。
“今日的艺术家及爱艺术家的人们都被视为地层下的化石。我们给予人家的印象,恰似一个陈腐的木乃伊在巴黎街上行走。
“我们的时代,是工程师、实业家的时代,绝非艺术家的了。
“现代生活所需求的,只是‘实用’,人们唯想用物质来改善生活:科学天天在发明新的营养、衣饰、交通的利器;用经济的方法大量制造粗滥的货品,固然它对于人类的需求的确改进不少,然而精神、思想、幻梦,却无立足地。艺术是死亡了。
“艺术就是默想。洞察自然,而触到自然运行的精神;瞩视宇宙,而在方寸之中别创出自己的天地,真是心灵的莫大愉快。艺术是人类最崇高、最卓越的使命,既然它是磨炼思想去了解宇宙万物,并使宇宙万物为众生所了解的工具。
“但是今日的人类以为可以无须艺术。他不再愿冥思、默想、幻梦,他只要物质享受。高超的、深邃的真理于他是漠然了,他只求肉体的满足。现在的人群沦为兽类,无所求于艺人。
“艺术,并也是一种趣味,经过艺人之手的东西,都反映着他的心,房屋家具上也浮现着人类心魂的微笑……这是实用生活中的思想的美、感情的美。但今日还有几人感到居住陈设之美化的需求?从前,在古法兰西,艺术则到处皆是。一个中产者,甚至一个乡人,都喜欢要美丽的家具。他们的椅桌、釜锅,都是悦目的。今日则艺术是被放逐于日常生活之外了。说是有用的东西不必要美观。一切都是丑的,都是蠢笨的机器在急急忙忙中赶制出来的。艺术成为仇敌了。
“啊,我的葛赛尔,你要记录我一个艺者的默想吗?让我仔细来端详你一下,你倒真是一个非凡的人物。”
“我知道,”我回答他说,“艺术是现代人最忽视的东西。但我希望这册书成为对谬误思想的抗议。我视为你的晨钟暮鼓唤醒一般迷梦昏瞆的人,使他们觉悟绝对不应抛弃我国传统中的精华,即我们祖传的爱美、爱艺术的热情。”
“让神明来谛听你的说法罢!”罗丹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