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15
李得财不想回家,他知道水无言不会在那里等他了,家里没有水无言,也就没有了温度,没有温度的房子也就成了一堆可有可无的木头和砖瓦。他在路上漫无目的地走着,心里似乎什么都没想,可又像被各种各样的思绪充满着,路边行人、野狗、夜猫或者婆娑的树影,都无法引起他的一分注意,偶尔水无言闯入他的脑海,他会想,她现在应该已经到汇阳了吧,不知道她今晚睡哪。
他甩甩头,强迫自己不去想,可是走着走着,那个影子好像藏在他的思绪背后,总是不经意地跳出来,他想,她独自在外,可别出意外才好,时而又在心里冷笑着对自己说,她怎么可能出意外,她有的是办法。
爱和恨在他心里交织着,使他精疲力尽,他不得不在路边坐下来,想好好地理一理思路,可是做不到,他的脑子根本无法专注地思考,他气馁地站起来又朝前走,抬起头去感受风,感受夜,把自己想象成失魂落魄的野狗,这让他舒服很多。
也许走了一里路,也许走了三丈远,那个影子又钻进他脑海里,他脑海里的自己,对那个影子说,你为什么不承认,为什么不承认!就这样不知道过了多久,他已走到了住处外,他站住了,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想不想进去,因为这根本不重要。
豆蔻在外面寻他,看见他站在门口发呆,只得把他拽进屋里,替他换药,擦拭身子,扶他睡下,见李得财这幅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便说道,“你很爱你师妹,我真羡慕她。”
李得财不语。
豆蔻又说,“可是两个人在一起,不是靠爱情的。”
李得财说,“我不知道什么是爱情,我只知道我和师妹在一起,我很快乐。”
豆蔻道,“那不就是爱情。”
李得财不接话。
豆蔻又道,“我和我丈夫以前也很相爱,跟你一样,我和他在一起也很快乐,可是快乐并没有什么用,因为快乐完了总是有更大的悲伤,只有既不快乐,又不悲伤,这样才是最好的。”
李得财道,“那跟死人有什么区别?”
豆蔻说,“你说的没错,像死人一样活着,才是最不痛苦的。”
李得财突然问,“我师妹那晚到底有没有......”
“没有。”豆蔻抢着说。
两个人不再说话,各自睡下。
第二天,李得财还是照常去公干。
谷阳请了丈量师傅量了房屋土地尺寸,分别签订了契约,期间又有两家提出出让房屋,也都忙碌完毕,谷阳清算一下,仅剩三家还在观望,谷阳对这三家的诉求都已摸得很清楚。
一家是刘老汉家,他有三个儿子,家里太穷,人又不出众,拿不出彩礼,都娶不上媳妇儿,刘老汉只好在迁移费上打主意,总想多讹一点钱,谷阳出了三次价钱,刘老汉仍不满意,双方僵持不下。
还有一户也姓刘,户主是个中年人,他家的地势最好,房屋又是祖辈留下来的,他说有几百年了,可谁知道呢?家里还有个八十几岁的老奶奶,留恋故土,就是不愿意搬,谷阳价格出得再高,刘户主就是一句话,只要他奶奶说不搬,那就搬不成。
第三家姓牛,户主是个小伙子,看起来精明能干,是个偷奸耍滑的料,他也就认准了一点,既然商族、工族和工建队抢着要这块地,何况商族还这么大手笔地争抢,其中必定有诈,他非见到朝廷批文之后才肯同意出让祖屋,迁移别处。
谷阳对李得财道,“这三家都是难缠的主,对付刘老汉我倒是有个主意,可这刘户主和姓牛的小子,只能交给苍白砚去办了。”
李得财有些意外,“苍白砚不是那个爱开玩笑、对人颇友善的人吗?他能办好如此棘手之事?”
谷阳笑道,“小兄弟,你还年轻,这人嘛,都有两面,你看我,你不是开始以为我是个不爱开口的闷葫芦吗?现在呢?我跟你说,那个苍白砚是玖天县商族最心狠手辣的人,想不到吧。”
李得财的确想不到,但他在商族公干不足半月,就已对谷阳说的人皆有两面,和宋现哲说的人无好坏之分逐渐有所体悟。
因此他说,“你说的有理。”
或许这两句话也同样适用于水无言,李得财若有所思地想道。
世人皆有两面。
人无好坏之分。
这两句话在李得财的脑海里盘旋。
回家路上,他想着自己的小师妹,试着从另一面去思考水无言,她因为偷师父的银子被师父抓上山,又因为想学武功,才留在山上,又因为年少不懂事而和我玩耍,长大后因为山上清冷才与我同床共枕;出山后她从未忘记小时候吃的苦,想尽办法想成为人上人,对她而言,我是可有可无的,就像那几片砖瓦一样,想丢弃随时都可以弃之如敝履。再想到商族武试时,水无言的武功早已在我之上,而她却从未提过,这一次她替商族办成大事,去舟城想必是为奔赴大前程,他越想越觉得心凉。
可是他又甩甩头,对自己说,不可能,师妹就算有坏念头,也不会算计到我头上,我认识她时,她还是个小姑娘,十二年了,她从未对我做过一件坏事,而且她那么可爱,那么单纯,绝不是这样无情无义之人。他回头又想,谁又能保证她不是呢?也许她的可爱、单纯、有情有义都是她演的戏,她很擅长演戏;也许山下的繁华和膨胀的野心早已改变了她。
这样一边走着一边纠缠着思绪,又很晚才到家门口,豆蔻又把他拽了回去。
豆蔻说,“爱情使人痛苦,可你也不要太过痛苦,过几天你小师妹回来,见你这个模样,我不好交差的。”
李得财冷笑道,“她还会回来吗?”他把“”会“”字说的异常得重,突然意识到不妥,又略含关切地问,“她还会回来吗?”这一次他强调了“还”字。
豆蔻道,“你看,这同一句话,用爱和恨说出来,可真是完全不一样啊,她还会回来,放心好了。”她也故意强调了“还”字。
第三天,谷阳没有来叫他公干,于是他懒睡到午后,纵使醒了也没有起床,他身子软绵绵的虚弱无力,思维却异常活跃,豆蔻把做好的饭菜放在桌上,他也没有吃,昏昏沉沉地似睡非睡,似醒非醒地熬着日子。
也不知几时,忽闻远处飘来几声琵琶声,断断续续得听不真切,也许是街上卖琵琶的师傅胡乱吹的,他只觉得似乎听过,那琵琶声一声比一声近,直至仿佛就在耳边,这不正是瞿秋葵弹奏的片段吗?水无言那吃醋的样子又钻进李得财的思绪里,他情不自禁地哭起来,不只是流泪,也不只是哽咽,而是哭了出来,琵琶声越来越哀伤,他也哭地越来越哀伤,琵琶声渐渐远去,他的哭声也停了。
他没有擦眼泪,也没有起床,也没有吃饭,他想着豆蔻所说的“爱情”,他心里跟自己说,她有什么好爱的,脸又胖,肉又多,野心又大,眼里只有银子,大字不认识几个,只会卖弄风骚,为了钱跟什么人都可以睡,我根本不爱她。这样想可以使他好受一点,可是效果却不长久,很快他又会想起她的好来,可爱,温柔,聪明,漂亮,善解人意,风情万种,简直是上天恩赐的完美礼物,多想再抱抱她啊。
他的脑海里像是有两个人吵得不可开交,他就这样在矛盾中又过了一天,豆蔻回来时,他已迷迷糊糊地睡着了,一整天水米未进,豆蔻无奈地摇了摇头。
第四天,谷阳来了。
他昨天让人从乡下带了三个姑娘来到望文,给了她们母亲一人五十贯铜钱,说带她们去城里玩一趟,晚上再送回来。他把三个姑娘带给刘老汉看,跟他说只要他愿意搬迁,就把这三个姑娘给他做儿媳,不要彩礼钱,但是迁移安家费会少很多,因为先签契书的几家出价过高,钱都快花完了,他早就提醒过的,刘老汉见儿媳妇有了着落,乐得心里开了花,哪里还计较多少迁移费。
待刘老汉在契书上签了字画了押,谷阳便领着姑娘们要走,刘老汉忙拉住问为啥走。
谷阳佯装诧异地道,“这姑娘们还没过门,不走难道在你家过夜不成?这样吧,你们先去她们家提亲,我都跟她们家里说好了的,这个月成了亲,她们马上搬到你们家来住,这是他们家的住址。”说着把一张纸条递给刘老汉,李得财瞥见那地方在崇中县,高家坝村,离这里少说也有一百多里,骑快马还需要一天半,更别提一个老头子步行去了。
刘老汉这才知道上了当了,可契书已签,只能忍气吞声吃这哑巴亏。
谷阳的事务圆满完成,在回家的路上,他向李得财说道,“此次迁移,商族给了我二百辆银子,如今我们只花了一百五十两不到,剩下的,我们俩平分。”
李得财本来把谷阳当楷模看待,可今天他的所做所为,使他感到厌烦,也使他越加理解了世人皆有两面的定理,他看着昏暗的天色,婉拒了谷阳的好意,同时他决定离谷阳远一点。
此时,水无言刚到商湾门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