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章 /8 婚礼
戴枫并没有死。
刁计二人三更前就藏在菊花亭边,夜色中看到水无言入亭,便悄悄地把暗器擒在指间,随时准备出手。两人看到一个男人的影子在漆黑的夜里朝亭子走来,远远望去,虽看不真切,但其身形与万世闲万分相似,隐约听到亭子里有说话声传来,正要出手,又见“万世闲”伸手去脱水无言的衣服,虽略感意外,但一想水无言的美貌和身段,在无人的深夜里,连鬼都会见色起意,何况万世闲已有几十年不近女色,便未多想。待两人忘我激吻时,计红唇射出暗器,直刺“万世闲”后心。
连水无言自己也说不清,她为何会在那一瞬间推开戴枫,难道是因为那个悠长潮湿温暖又绵软的吻吗?可惜铁片实在太快,虽未射中戴枫的心脏,却仍然钻进了他后背,戴枫应声倒地。
刁计二人想来查看尸体,以确保万世闲已经死透,可不巧,远处有一盏灯笼移来,她二人只能快速离开。掌灯人正是万书,她是跟着戴枫出来的,当她看到戴枫躺在亭子里,背后插着一柄白晃晃的铁片,还在往外冒血时,她吓了一跳,赶紧喊,“来人啊!”战时气氛本就紧张,万书一声惊恐悲怆的呼喊立即使半个山头从沉睡中醒来,有人赶来把戴枫背到房间,万世闲急忙赶来,戴行空和他的黑衣侍卫们也来了。刁琼丹和计红唇也来了,她们这才意识到被水无言算计了,此时只能强装镇定。
戴行空立即运气给戴枫疗伤,可他的真气能治气血不顺,却治不了伤口流血,山上又没有大夫,连军医也无,就在大家惶惶无计时,卢归亭匆匆赶来,说他听温情等人闲聊时,得知牢里有个大夫,她叫豆蔻。戴行空一叠声嚷着,“还不快去叫来!”
豆蔻旋即被请了来,她瞄一眼伤口,看似并无大碍,又想到戴枫踢过她一脚,而且就目前形势,双方还是敌人,因此不想施救。刁琼丹和计红唇心中暗喜,只有戴枫死无对证,她二人才能化险为夷。可区区一名江湖女子,戴行空哪会放在眼里,他朝柯露华一使眼色,让柯露华逼迫豆蔻施救,柯露华立即将一柄冷冰冰的阔刀架在豆蔻脖子上。可豆蔻偏偏不吃这一套,大有宁死不屈的劲头。
万世闲对待女子比戴行空温和得多,有耐心得多,他请柯露华撤去阔刀,又把豆蔻请到一边,好言劝道,“豆姑娘,你不要介意,大将军支使人惯了,难免急躁,不过我看姑娘可不是一般人,敢跟大将军这样的大人物顶撞,和我那个不听话的女儿何其相似。姑娘虽不怕死,也不该死得太过草率,跟人赌气而死,太不值当,不如万某提个建议,一定不会让姑娘白忙活,你看如何?”豆蔻看一眼万世闲不语,面色微微缓和,万世闲低声说,“恳请姑娘治好戴公子,万某设法悄悄放你下山,如何?”
能活下去当然好,豆蔻岂能拒绝。万世闲又期期艾艾地说起万书,可又不便说得太过直白,怕有损万书声誉,便只说万书近来身体不太舒服,请豆蔻顺道帮他女儿把一把脉,豆蔻想着此事不难,便应承下来。
山上药物贫乏,豆蔻先让人按住戴枫近心血管,她一把拔出铁片,鲜血立即涌出,戴枫大叫一声从昏迷中醒转,豆蔻又拿烧酒仔细清理伤口。戴枫只觉伤口灼烧,好似开水在伤口里沸腾,痛得他咬牙切齿,却始终忍着不吭声。豆蔻又用灯火炙烤剪刀,剪下伤口旁碎肉,并夹出碎肉和血块,再次用酒冲洗伤口后,又用干净的布块擦拭积血,待血止住,才用烙铁烫烤伤口皮肤,最后才用针线缝合,并在背上缠上绷带止血。戴枫已痛得满头大汗,依然不发一声,在场之人无不动容,连戴行空也替他捏一把汗。刁、计二人看着豆蔻在骨血里捣鼓,直觉肉痛,都站得远远的,不敢细看。
豆蔻又吩咐让戴枫静养,只留万书照看,一旦发现伤口化脓,或有高烧咳嗽症状,需立即再次诊治。待人走后,豆蔻打量万书,借口说她气色不佳,要给她号脉,万书自然不能拒绝,豆蔻本想随意探一探即可,没料想手刚放到万书左手经脉上,就感到脉搏偏快,按理,万书不会武功,性情又好静,脉搏不太可能跳得如此迅速,细听之下,发觉万书脉象往来流利,好似一串连绵不绝的细珍珠从手指下次第滑过。
这正是喜脉。
豆蔻心下一惊,想不到万书小小年纪,看起来单纯乖巧,竟未婚先育,怀了孩子竟连自己都不知情,豆蔻误以为是戴枫欺负万书年少,无意中播的种,便对戴枫又加一重恨意。
万世闲肃立在门外等着,见豆蔻出来,忙问万书身体是否无恙,豆蔻却告诉他,万书一切安好,只字未提妊娠之事。豆蔻隐瞒不报,是出于多方考虑,她既不想节外生枝,又想借刀杀人,待万世闲发现女儿有孕,必记恨戴枫,迁怒戴行空,双方若因此生隙,或许对将来战事有利,同时又能教训一番戴枫,顺势让万书长点教训。
万世闲则终于长舒一口气,心中大石落地。豆蔻事已办妥,便要求立即下山,万世闲却说,下山要等到战事结束,这倒更让豆蔻庆幸方才未道出实情。
戴枫疼得无法入睡,万书默守在他旁边。
戴枫道,“我这等模样,明天成亲是成不了,你该高兴了吧。”
万书道,“我们不是敌人。”
戴枫道,“那我们是什么?”
万书不语。
戴枫道,“这么说,你是想要这桩婚事的。可你碰都不让我碰,又是为何?”
万书不语。
戴枫也不再说话。
半晌无言,万书忽然幽幽说道,“我要你爱我。”
戴枫愣住了。对他来说,杀人容易,谈情说爱难,杀人不过头点地,恋爱却要剜真心。那个像梦一样的吻,忽然从他脑海边缘飘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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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也即是峡谷之战次日,戴枫略有好转。戴行空居然下令:婚礼照常举行。
戴行空考虑到昨日一战,汪泽全军覆没,今日他绝对不敢兴兵,青云山将士们趁机也就可以放松警惕,大肆庆贺一番,过了今日,必然有硬战要打,到时形势难料,战事一起,婚期难定,因此今日正是上佳吉日。
彩灯、彩带、彩衣、彩轿等早已齐备,只待今日。戴行空又下令把吹拉弹唱的乐器都用起来,也不怕汪泽听到,昨日一战本就大快人心,今日又逢喜事,将士们岂能不高兴,除轮流巡山的一百多弟子外,所有人都聚在白玉峰附近,享受好酒好菜好乐,十人二十人一组,席地而坐,大快朵颐,引吭高歌,快哉斯景!
然而此时,万书却一个人孤独地坐在梳妆镜前,她自己替自己慢慢地梳着头发,舒南衣以前会偶尔替她梳妆,可今天她不知为何,心里纡郁难释,便把他支了出去。
万书对镜自问,要嫁人了,高兴吗?谈不上,从几日来跟戴枫的短暂相处来看,戴枫是个连自己都不爱惜的人,又怎会有心思去爱别人?他好像是为某个目的活着,但绝不是为爱、为家而活,更不可能为她万书而活。他会不会分一点点心思在她身上,分一点点爱给她呢?她不确定。好在有一点让她欣慰,她以前以为戴枫是个冷血、杀人不眨眼的恶魔,现在她知道戴枫并不是个十足透顶的坏人,至少对她还算礼貌,还算尊敬。万书留意到,昨晚聊到爱,戴枫脑海里有个念头一闪而过,至少说明他不是铁石心肠,他也会心动。
那么,悲伤吗?也不见得,她已发现,青云山上是无法得到快乐的,万世闲把她当做交易筹码,从不关心她的所思所想,山上的人除了舒南衣,她几乎都不认识,青云山已不值得留恋。此时此刻,她倒想起孟芹来,那个把她当做筹码出卖的“义母”,她对孟芹恨不起来,孟芹至少有一瞬真心关爱过她,也曾真心关心过她的想法,给过她些许安慰。她又想到蔚东,蔚东在她脑海里只是一团模糊的影子,孟芹只给蔚东画了几笔轮廓。她又很不情愿地想起宋现哲,宋现哲给蔚东画出了全貌,她恨宋现哲,但不得不承认,宋现哲给过她快乐,那段时间她比任何时候都开心,仿佛那些天她是另一个自己。她又想起戴枫,戴枫一定不会像宋现哲一样想方设法取悦她,戴枫在成亲前夜还在与别的女子幽会,甚至因此而重伤昏迷,醒来后不但不恨,反而还惦记那个女子。
万书现在的心情,算不上悲伤,忧愁肯定是有的,她看着镜子里美丽的新娘,那碧玉红妆的姑娘将成为戴枫的妻子,她如何才能俘获此郎的心呢?
戴枫的想法则简单得多。不过成亲而已,既然不能推脱,那就让他们去折腾罢了。他从起床到洗漱、梳头、更衣,都未动一根指头,一切事务均由旁人帮他摆弄。屋外吵闹的唢呐铜钯和欢声笑语,在他听来就像是别人的婚礼;大红彩袍和大红彩冠,以及精心装扮的油头粉面,在他看来好像是套在别人的躯体上。
引赞经木杨扯开嗓子喊,“新郎上马。”
戴枫背上还很痛,他艰难地爬上彩骑,绕雕云楼三圈,停在万书门前。
经木杨又喊,“新郎落马!”
他又艰难地下马,由人搀扶着走进万书房间。
“新郎请新娘上轿。”
房间里没有丫鬟,没有小厮,只有万书一个孤独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