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听,你我的心跳
夜里的小路安静极了,两侧的石壁好像隔开了所有的声音和光——就是月光星光也照不亮眼前的路。许沉渊举着火把跟着我走,我蹲下,他便把火把放低一些,刚好照亮我眼前的方寸之地。
但是我们沿着这条路一直走,快走到放羊的草地时,我都没有找到一点铜铃的踪影。我不免垂下头,静默地在心中叹气。
他没有说话,拉着我坐了下来。我们靠着石壁,不约而同地望着天空。
夜空清冷,垂着的星月仿佛没有温度,像一只只冷漠的眼睛,不屑于施舍给我们一丝青睐。我踢了踢脚边的石块,吸了口气。
只是气还没吐出来,许沉渊便握住了我的手。
很不经意,只是用他的手掌覆盖住我的手。
借着火光,我得以偷偷观察着他的手。他的手背有一道疤,一直从横亘在他手背中央的那条青色脉管顺延到我看不到的小臂。也许那疤曾经狰狞,但此刻,它却沉静得像一条大地上的普通小溪。
我抬头,看向了他。
不同于从前我只能偷偷看他的侧脸,他察觉到我的目光,缓缓地转过了头,与我四目相对。我下意识想抽出手,他却攥得更紧。
“你……干嘛牵我手。”
他作出思考的动作,眯起眼睛微微笑:
“在中原,牵手可以表达感谢,也可以表示歉意或者其他的很多情感。”
“那你是在给我道歉吗?因为……没有守好我的铜铃?”
“嗯,这是一部分,但并不是全部的理由。”
“还有什么理由?”
“也没有什么理由,我只是想牵你的手。”
“可是在我们族里,只有要结婚的男女才可以牵手。”
他点了点头,一脸无辜,像一个好奇的孩子:
“我不知道。”
“那你现在知道了,把手松开吧。”
他摇了摇头:
“我不是你的族人,我只是想牵你的手。”
我轻笑一声,任他的温度顺着我的皮肤蔓延开来。
……
约莫半柱香之后,我们再次起身寻找铜铃。小路仍旧寂静,不过多了蝙蝠和夜鸦的影子。一只蝙蝠的翅膀擦着我的头顶而过,我叫了一声,被他搂进了怀里。他挥动火把赶走了那蝙蝠,橙色的火光带起一条小尾巴。
“没事吧?”
“没事……就是没想到它会离我这么近。”
若有若无的轻笑传进了我的耳朵:
“是怕它咬你?”
“才不是!这种东西我见的多了!我只是被吓了一下好不好!”
他仍旧揉了揉我的头发。就在这眨眼功夫我忽然好奇,他有没有像这样子对待其他的女孩子?像对我一样,在黑夜中牵住我的手,给我点起灯火,在我伤心或是其他时候揉一揉我的头发。
“你不要老是摸我的头。”
“为什么?”
“我不喜欢。”
其实并不是不喜欢,反而,我很贪恋这种被人宠溺的感觉,但我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回答他。他听了这句话,点了点头,眼里的光黯淡了些。
倏忽之间,我有些失落。于是我又拉了拉他的小拇指,抬起头小心翼翼地问:
“我……我瞎说的,你可不可以不要往心里去?”
他倒是忽然很“为难”,摸了摸下巴:
“你这么多变,让我不知道你哪句话是真的了。”
“刚才那句话是假的……”
“让我不要往心里去那句话是假的?”
我慌忙摆手:
“不是不是,是之前那句话……”
“那,我要你说给我听。”他微微低头,俯身在我耳边呢喃:“什么是真,什么是假。”
腾腾的热气在寒冷的夜晚格外突兀,哄得我脸通红,我后退一步,他却不依不饶,直到我靠在石壁上,再无路可退。
视线被他的脖颈铺满,我看不到任何东西,除了他许久没刮的胡子和上下滚动的喉结。他用手臂环起一道港湾,手中的火把光亮刺眼。
“我……说我不喜欢你摸我头是假的。”
“那什么是真的呢?”
“喜欢……喜欢是真的。”
“喜欢什么?”
我不再说话,默默低下了头,看着自己粗糙分叉的头发垂在肩膀上,忽然涌上一丝自卑来。
听哥哥说,中原姑娘的头发都是乌黑柔顺,像我这样的黄毛丫头,一定入不了许沉渊的眼。
他见我不说话,也慢慢地离开了我。周围的空气又被冷气灌满,留给我的只剩一个无尽的黑夜。
我们再次并肩而行,但我有了些郁闷。我踢了踢脚下的石子,石子滚到远处,在小路上安静了下来。
可偏偏,我听到了我的铜铃声。那声音从石子停止的地方传了过来,我忙快步跑去,在那地方费力搜寻。
但他的光线并没有跟上我。我只感觉我在黑暗中招呼他快来,然后摸着黑在地上胡乱地找。
忽然就没了底气。
“许……”
我话未能出口,就被捂住了嘴。方才还有的火光陡然熄灭,一刹那之间,天地之间归于静默。
我不由得惊慌失措,手止不住地挣扎。恰好摸到他左手背上的一道疤,才安了心。我刚想问他做什么,他却轻轻放下火把,把我抱进了一个山洞。
那山洞的开口与路平行,还有一块比较大的石头挡在面前。我看不到外面发生了什么,只能听到匆匆忙忙的脚步声和嘈杂的蒙语。来人点着灯,明亮的火光照亮了整条路。他们聊着最近族里和中原的战事,后来也许觉得太沉重,便换了其他闲聊的话题。许沉渊一身黑衣,用宽阔的胸膛挡住了我所看到的所有的光,把我堵在了角落。我生怕他被发现,环住他的腰,把他往里拽了拽。
他明显愣了一下。
族人的脚步声越来越近,火光甚至照进了山洞外部一条边。我的心跳越来越快,被他捂着嘴也慢慢地喘不过气来。眼看着洞里的光越来越亮,就要照到我们十步远的地方,他猛然俯身,将我压在了他身下。
宽大的黑色披风把我们两个遮得严严实实,任那鹰眼一般的火光在身上扫过。
而我们安然无恙。
族人远去了,而我的耳边却骤然宁静,只剩了他同我一样,坚实而有力的心跳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