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川灯如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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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放羊的汉子和邻家的少年

当我把药送到许沉渊面前时,他只匆忙说了声谢谢便再没多看我一眼,忙着给暗泽治伤去了。烈日照得我几乎快晕厥,赶忙跑到神池边捧了口水喝。

水刚入口,我便被猛地冰了一下,心里一道惊雷,警醒了我。

神池的水从来不会这么凉。

来不及我想为什么,我便昏了过去。后来我才知道,我的“蛊术”是不能对同族人使用的,更何况是血脉相连的阿妈。那口冰凉的水,是山神对我最严苛的惩罚。

……

我昏昏沉沉再醒来的时候,是在神池山谷中的帐子里。身上盖着毯子,身边却空无一人。我挣扎着爬起,猛然想起我的羊群,忙冲出帐子看。

已经是黄昏,门前除了一盏燃着的灯和安安静静的小白马再没有其他东西,许沉渊不知道在哪,暗泽我也没有见到。但我没空想这么多,我只想我的羊群。我下意识晃了晃手腕,却没有听到熟悉的铜铃声。

我这才想起来,为了不让羊群走散,我把铜铃挂在了头羊的角上。我飞奔到山谷后,在那里发现了照看着暗泽的许沉渊。他看起来精神紧绷,在我眼里就像一只弓着背炸毛的猫,谨慎地防着一丝风、一株草。听到我的脚步声,他猛地回头,手里还拿着一把防身的匕首。

我刚想张嘴,嗓子却哑的出不了声。我只能摆摆手,示意他我要去找羊群。结果刚走到他面前我就摔了个趔趄,正要扑倒在地,被他轻松抱住,这才没和大地来个亲密接触。我忙推开他,结果手臂也是软绵绵的使不上力。他揉了揉我的脸,轻叹息:

“回去好好休息吧,我去帮你把羊群带回来。”

“这怎么行!你又不会放羊……”

“但头羊总认得我,总能跟回来的。我把羊群带到这里,你再把它们带回寨子,如何?”

“这……”

“我虽没有放过羊,但在书里看到过,不会一窍不通的。你在这里等我,就当替我照顾暗泽。”

我还想抵抗,却被他按着肩膀坐到了暗泽身边。他打了个呼哨,小白马便朝他奔了过来。我扔给他一个担忧的眼神,他却回我以安心。

小白马一骑绝尘而去,留我和暗泽两人在神池山谷口尴尬并坐。

一旁的暗泽投来一个友好的笑容,我嘴角一颤,开始心虚。我甚至都不敢看他,怕他对上我的眼睛,我的法术会没来由地失效。

估计许沉渊打了神池的水给暗泽洗了脸,他不像白天我见他时那样蓬头垢面不成人样,而是和褪去鲜血面具的许沉渊一样,有一张清秀可爱的少年脸。没有许沉渊坚毅,却也没有那些死在山崖下那些士兵的怯懦。如果我有一个弟弟,我想,一定就是他这个样子。

他的手还抬不起来,被许沉渊用布包了个严实:太严实了,完全不透风。神池的水晚上尤其热,到时候山谷口也会升温,这样一定不行。我指了指他的手臂,他却不以为意,大大咧咧地摇了摇头。他的嘴动了动,我却听不懂他说的是什么意思。而他也反应过来我听不懂中原官话,悻悻然。但他并没有放弃,而是指了指自己的头,然后用生疏的蒙语对我讲了一声谢谢。

郑重而真挚。

他看我的眼神不同于许沉渊看我。许沉渊的眼神从来都很淡然,但他的目光灼灼滚烫,盯得我脸直发烫。我尴尬地笑了笑,摇了摇头便望向远处,巴不得许沉渊下一刻就回来。

不过他肯定不喜欢安静,至少我是这么觉得的。明明我们两个语言都不通,他却硬要找话题。我正看着前方沉思,他却张口说了句话。我听不懂,但我知道他念了许沉渊的名字。

“这句谢谢,是将军……是许沉渊教我说的。他说是你救了我,让我等你醒过来对你道谢。”

我听得云里雾里,暗泽一看我没听懂,先用蒙语说了谢谢,把“谢谢”放在了左手掌心,而后又念了念许沉渊的名字,放在了右手。他晃了晃右手,然后指了指自己,最后对着左手点了点头。我从他凌乱的肢体语言中勉勉强强地解读,难得明白了他的意思。

于是我为了让他知道我已经明白,我指了指我的心脏,然后对着他点了点头。

那一瞬间,他明显愣了愣神,但我不知道为什么。我想他也许是觉得我很好笑,但我并不怕被他“看不起”,更不怕他觉得我“粗鲁”,我只觉得我做完了该做的事,又转过头去盼着许沉渊。

夕阳慢慢落了,光逐渐从我的左边挪到了右边。我心里越来越焦灼,想着许沉渊为什么还不回来。

也许是我的表情出卖了我,又或许是其他我自己没有意识到的原因,暗泽轻轻地拍了拍我的肩膀。我转头看向他,苟延残喘的阳光刚好照亮了他的脸庞。他的脸在光与山之中半明半暗,但无论哪一边,都满溢着笑和温柔。他握了个拳头,放在胸前比了比,示意许沉渊一定不会有事,然后拍了拍他的心口,点了点头。

我刚想回答,却不知该怎么做才好。但在这时候,我俩的肚子同时不争气地叫了。我倒无所谓,他却慌忙用另一只手捂住肚子,微微低下了头。

我不知道是否是因为阳光的映照,他的耳朵和脸都有点红,露出了羞涩的表情。这种表情我再熟悉不过,我在族里弟弟的脸上早就看了几百遍。我对他笑了笑,指了指许沉渊的方向,然后指尖在空中画了一个圆,试图告诉他:等许沉渊回来,我就带你们吃饭。

他显然松了口气,不好意思地揉了揉头发,然后靠在石壁旁,像一只扒着树偷看的松鼠。我不禁笑出声,对上他疑惑的表情,连忙摆手。

许沉渊的马蹄声终于传进了我的耳朵。我腾地站起来,踮起脚张望。暗泽却依旧懒懒地靠在一旁,胸有成竹。

借着最后一丝光亮,我看到了许沉渊。他显然被我的羊群折磨得不轻,一脸无奈,不过我只一眼就知道,我的羊一只都没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