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怕什么什么就来
【一点感伤】
回到家里洗漱完毕,睡前刷朋友圈,他居然有更新了?“辰山植物园,偷得浮生半日闲。赏花爱乐,乐享人生。皓月星空,音乐啤酒。”还加了一些微笑的表情。配图是辰山植物园的景色,以及他在观众席的留影。
我也是日后才知道,其实那天他的心情有点苦闷,上午开着车子去看望了居住在洞泾农村的父母。母亲告诉他,父亲最近身体又不大好?最近他主管的病人,连着莫名其妙地死了两个,虽然一个是高龄老人,一个是严重的车祸病人。那天下午他心烦意乱地开着车子来到辰山植物园散心,买了草地音乐会的当场票。
所谓“医者不自医”,医务工作者及其家属面对疾病的摧残,他们内心的纠结和挣扎,完全和普通人是一样的。甚至比普通人更煎熬,他们太清楚肿瘤复发意味着什么。
关键一个男性处在这样煎熬的心理状态下,他是不会有多大欲望的。他想的是怎样好好得“有质量,少痛苦”得陪伴父亲走完人生的最后一程,以及好好安抚自己的母亲。
所以,那天在车子穿行在黑暗的佘山中,他不断地播放着那首久石让的《always with me》,与我同在。
我爬上凳子去擦空调的时候,无论如何没有想到自己会摔伤,偏偏就是摔伤了。摔伤就摔伤呗!无论如何没想到自己会骨折,偏偏就是骨折了。无论如何没想到骨折还需要住院开刀(还将原封不动地再开一刀),就是需要手术。手术台上无论如何想不到会麻醉失败,偏偏就是麻醉失败。无论如何没想到手术当天会来月经,偏偏就是来了。
与此同时于医生也是,接二连三地撞上“墨菲定律”。得多大的本事啊?不管做什么,都撞上最差的一种情况。
当时隔壁床髋关节骨折的老太太,髋关节手术很顺利,手术后恢复也是很喜人,一天比一天得好。医生家属们都非常得开心,偏偏就在准备出院当天凌晨悄无声息地一睡不醒了?
那天周六,整个病区上半夜都是安安静静的,没有任何异常。下半夜陪床的女儿也睡着了,她始终没有发现异样,巡视的护士也没有发现异常,都以为她睡得很正常。直到凌晨时分护工发现不对劲,今天这个老太太怎么一直睡得这么深这么沉,这么沉?一点咳嗽和呼吸声也没有呢?
好巧不巧,那天就是于医生值夜班,他也睡得很沉。天亮时分,失魂落魄的护士姑娘来叫醒他的时候,他一轱辘得爬起来,边穿白大褂边飞奔去病房,他傻眼了……
老太太睡得如此安详如此沉静,和平时没什么两样,但是已经是一具没有丝毫生命体征的遗体了。守夜的女儿在病房边又捶胸顿足又哭天抢地,拦着护工不让遗体推出去,要和于医生拼命……
于是这个夜班,他是下不了班了……
【虚怀若谷的前辈】
所幸所幸,闻讯第一时间赶到的大儿子,一名刚退休的医生。他冷静地制止了妹妹的哭闹。对着还在病房的遗体磕过头后,说:“妈妈,你放心地去吧!好好地去和爸爸团聚吧!后事我会安排好,弟妹们我会照应好的”。
然后,他亲手为母亲拔掉了管子,清理好了手术刀口,洗了一下脸,为她戴上了假牙,戴上了眼镜,盖好了被子。再次和弟妹一起磕头,一起说“妈妈走好!妈妈走好!”。就让护工把遗体推出去了。
回到医生办公室,他对主任说:“家母年事已高,我做了四十年医生,也当了二十年主任。我太明白一个人活到高龄能无声无息地一睡不醒,是怎样的好福气啊!父亲最后生活不能自理整整四年,都是母亲日以继夜地照顾他到生命最后一刻。她是太明白卧病在床,吃喝拉撒全要依赖家属照顾,本人的痛苦和家属的煎熬。我们老娘是太要强了,太体谅我们了呀!她就是不想麻烦我们去照顾她啊!弟妹们啊!医学有太多的不确定性和局限性。‘把信任交给医生,把生命交给上帝’吧!大妹小妹,你们经常和妈妈出去逛街,你们马上去买一套母亲生前喜欢的寿衣吧!我们一起好好地送母亲安详地上路吧!”言语间尽显一名老医生见多了生老病死,视死如归的风范。
好好安息吧!我的父亲母亲!
他又说:“我的父母一生善良朴实,他们身体力行教育我们与人为善。‘举头三尺有神灵’,父母在天有灵一定不希望我们子女和年轻医生护士无理取闹。”他又继续安抚于医生:“年轻人,请出具死亡证明吧!死亡原因是‘心源性猝死’。行医过程中碰到这样那样的波折很正常,你的职业生涯还将面临更多的考验,谁不是在枪林弹雨中成长起来的?年轻人,勇敢一点,好好坚持,好好成长吧!”
主任感激不尽,护士姑娘泣不成声,于医生也潸然泪下,所有的医生护士,向虚怀若谷的前辈医生和逝者,致以最恭敬的90度鞠躬。
于是一场可能发生的医患纠纷,就这样平息了。
【逃不过的墨菲定律】
又过了没几天,急诊开辟绿色通道,做了急诊手术的病人,夜里欠费逃走了?人间蒸发了?他的费用,当班医生也要负担一部分的。怕什么什么就来?救人一命,还要到倒贴工资。
再后来于医生又在某个深夜急诊接诊一个车祸病人,他和其他科室会诊并做了紧急处理,虽然伤势很严重,但生命体征还算平稳。准备情况进一步稳定以后,就动手术了。偏偏临到手术,病人情况急转直下,莫名其妙地死亡了?
这次家属没那么通情达理了,逝者又是年轻人,家属一哭二闹就差上吊。于是一轮又一轮地大会小会,各种通报检查。
我通过他的某个号码,找到他的微博,他经常会在微博上记录这些心路历程。他虽然抽烟,但是量很少的,只有心情郁闷烦躁的时候才会抽上两支,最多三五天抽一包的那种频率。在辰山植物园碰到他到最后醉白池附近下车,在一起将近五六个小时,他始终没抽过烟,没见他有什么烟瘾。但是这段时间他抽烟又开始多起来了。
他在微博中写到,“就像西天取经,历经九九八十一难,晋升主治两年,以为自己的职业生涯‘守得云开见日出’?却不想还有更多艰难的挑战和严峻的考验,实在有点hold不住?曾经年少轻狂,任凭长辈反对,就是想学医。
所谓,“福无双至,祸不单行”,父亲在这个节骨眼上又确诊了肿瘤复发?预期寿命在半年到一年。又撞上了墨菲定律?当时手术很成功,病理报告结果也还行。偏偏“五年生存率”,跟魔咒似的,怕什么什么就来?
老婆正在美国攻读博士学位,也忙得昏天黑地。照顾父亲和安抚母亲的责任全部落在于跃一个人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