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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今非昔比

【今非昔比】

年初二,他开着车子带着一家子去了岳母的娘家聚餐,去探望刚做了父母的表弟夫妇。阖家团圆的家宴上,他第一次“正大光明”地面对女方的亲戚们了,岳父母也扬眉吐气了,自豪地向大家介绍道:“这是我们女婿呀!家住松江的。他也是学医的,丫头大学同学呀!丫头自说自话在大学里谈的呀!他们要准备结婚了……”,他们就这样在大家羡慕的眼光中,领受着大家各种祝福,岳父母更是笑得合不拢嘴。

他们哪知道自己的宝贝女儿,目睹人家粉妆玉琢的小宝宝,依偎在妈妈怀里吮吸着乳汁,又开始母爱发作了。想起自己的曾经失去的孩子来了,晚上又偷偷在女婿怀里哭了一场。

这一年五月,老婆弟媳妇孩子百日宴上,十月老婆外公的葬礼上,又重复了两遍这样“羡煞旁人”的过程。尤其葬礼上,于跃父母也大大方方来参加了,他们顺便还在东滩玩了半天,这正是东滩最景色宜人的时期。席间,岳父喝了点小酒,就加“拽”了:“小子当年是送上门来的‘潜力股’,我泰山赶紧赶紧接住接住啊!‘莫欺少年穷’咧!”

噫……扯淡咧!你们去把酒言欢吧!还“莫欺少年穷”,我现在不还是个“穷少年”嘛?我都二十七岁了,不折不扣奔三了,一间卫生间也买不起。而且,不但没财更没貌,最要命的还是没闲,丫头跟着我又不享福。我只是顶着外科医生的光环而已,外科医生可是高危人群,指不定哪天我也被打被杀了。反正我是不喝酒,我就做车夫,必须安全得把你们送回家。他就坐在一边,闷声不响看着新换的iphone,在刷着微博。

他用手机写微博:六年前,顶着三十八度的烈日,从崇明回松江,花了整整六个小时,公交轮船换地铁,一路颠沛流离,就差风餐露宿了,回到家直接病了一场。六年后,还是崇明到松江,今晚八点吃好豆腐饭,自驾走长江隧桥两小时就能到松江。完全不影响第二天的工作。真心感谢时代的发展。

那两三年,从校园到医院,从外地回到了上海,于跃经受着各种考验和历练,慢慢地成长为年轻的医生了。面对护士姑娘旁敲侧击的示好,面对病房里病人和家属各种好奇的打探,面对七大姑八大姨的各种关心,甚至自己师母也一度想把他介绍给自己的侄女。他全部婉言谢绝,多年来他心无旁骛地兑现着自己在那个夏天许下的承诺。自己父母对自己恋情态度一直是“不支持,不反对,自己拿主意”。平心而论,这些年两个人一起读书毕业踏上社会,一路走来互助互进,确实还是处得很好的。

【人生不能重来】

转眼就三十多岁了,这两年老婆又去了国外,他一直一个人在松江生活着。当他在医生值班室,在手术室,捱过一个个漫漫的长夜。也会不由自主地设想,如果当初听从父母的安排,留在父母身边,留在在家门口的松江大学城读了大学,成了一名教师,会是什么情况?不会像现在这么忙碌和辛苦,至少每天有个安稳觉睡?他会和姑父弟弟女儿结合吗?然后寒暑假里一起出去浪里个浪,可能也早就儿女双全了吧!

这几年就是各种穷忙,名副其实的又穷又忙,各种抓狂,他真的是自顾不暇。29岁年,初恋终于修成正果,正式结婚了。

所谓,“男女主人公经过千辛万苦终于结为夫妻,他们生儿育女,从此他们过着幸福的生活”。那真是“童话里都是骗人”的,实际情况就是,他的婚后生活就是各种岳婿问题、婆媳问题、夫妻问题,一样都没逃掉。各种一地鸡毛,各种鸡飞狗跳,不断花样翻新地三六九地上演。

他开始偶尔抽抽烟,经常手术间歇和同事一起抽,控制好量就三五天抽一包的那种。美其名曰:晚节不保,活到30岁居然还开始抽烟了?心里则是:mmb的,原来婚姻是这副屌样。真tmd一个个得难伺候。好吧!我就是活成自己中年肥腻男上司的样子了,简单粗暴、抽烟喝酒、动不动飙荤段子,上司的臭毛病,我愣是全部传承了。长期的分居,我就差和上司一样去出轨了,他已经换过一次老婆了。我居然都没换过交往对象?

我真怀念当年那个青涩俊朗的小男生啊?原来我也会堕落到今天副田地?原来我还不如自己老子,还不如自己的中年肥腻男上司,婚后的日子还能过成这样?

婚后居然很顺利地再次怀孕了,29岁第二次怀孕,这一次是热切地期待着憧憬着新生命的降临了。确诊怀孕的那天晚上,他们就屁颠屁颠地去超市选购了一车母婴用品。整晚都兴奋得猜测着宝贝的性别,想象着宝贝的相貌,给宝贝取个什么名字好呢?

那次回崇明,还特意从一个已经生好二胎的亲戚家里,把他们婴儿摇篮和婴儿车,驮了回来。孩子会在四月出生,于跃特意给摇篮装上了一顶粉色的蚊帐,挂好了铃铛,他觉得孩子一定是一位公主。可老婆觉得自己会生男孩。

可是很多事情就是这么事与愿违,两个月后新生命居然毫无征兆地戛然而止——自然流产。和第一次人流有关吗?谁又能知道?

老婆再一次失去自己的孩子,自责得不行,独自在卧室潸然泪下:“难道这就是‘现世报’吗?孩子来找我的时候,我草率地把他扼杀了。现在万事俱备了,孩子却不肯来了?我想要个健康可爱的孩子啊!”

于跃在厨房一手握着手机向长辈解释,耐心安抚着他们。一手炖着鸡汤,熬着红枣小米粥,照顾小月子。我的岳父岳母大人喂!我昨晚可是一个大夜班啊!我现在眼睛都要睁不开了呀!让我现在开车送她回崇明?这往返一圈实打实两百公里,路况再好必须四小时车程,你们这是要我的小命吗?周末来崇明?爸爸妈妈咧!我还要去参加培训和考试啊!我自己父母家也很久没回了呀?

这样没完没了的工作、培训、考试,还要各种家务,还要小心翼翼地应对岳父母。唯独把自己的父母给彻底忽略了,几个月后自己的父亲被确诊肿瘤,看着自己父亲住院开刀的各种煎熬,如果早两三年发现,一个微创手术都能搞定的疾病。“事后诸葛亮”,又有什么用?

父亲得的是大肠癌,如果自己不是那样得忙碌,对父母多一些陪伴和关心,发现有异常情况的时候,早两三年去做个肠镜,预后其实是很不错,完全可能太太平平地活到八九十岁。每每想到这些,他就懊悔自责,枕巾又湿了一片。

于是五月中旬那天,我在辰山植物园邂逅,就是婚后四年32岁的于跃。各种茫然,各种彷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