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影
麟囊是母亲出嫁前,她的继母给她系上的荷包,上面绣了栩栩如生的麒麟,塞满了精巧的小首饰,寓意无非是一举得男,着实也灵验,在我出生前,我便有了三个哥哥,我出生时,嗓音如兄长们一般的洪亮,倒把稳婆吓了一跳,以为又是个小少爷,不想,是个姑娘。
兄长们并不嫌弃我皱巴巴的难看,争相抱着我传看,同我逗乐,反而小弟弟出生时,我嫌弃他难看,等他足月了,长成一个瓷白的团子时,才逐渐愿意牵上他湿漉漉的手,毕竟,我可是真不喜欢这个时时把自己啃得津津有味的“糯米汤圆”沈平之。
长房里,我是独女,因而平时无处释放柔情的父兄都把我宠上了天,所以我这个混世魔王在母亲面前也猖狂起来,周岁宴上,只顾着拽住她的麟囊,别的都不顾,父亲笑着说我是个识货的,于是我未及笄,就有了小字,麟囊。
我在家中的名字,随平字辈,唤平乐,其中没有什么深意,无非是沈国公府已有了泼天富贵,无需我再去搏荣宠,只要平安喜乐,一生顺遂便已经足够。
不过,我瞅着,家父家母,兴许对我有更多的期望。
莫说寻常男子要习得的六艺我全未落下,相反,闺阁女子的女工我也不曾一日疏漏,还日日里被逐去外院,同兄长们习武,日头毒了,不能晒得黝黑,就得回房捏着细细的绣花针绣上半日,或者描摹花样,母亲房里的嬷嬷无情铁面,从来不让我偷懒松懈。
夜色将晚时,父亲细细查问过我今日的功课以后,便要去母亲房里回话,将手浸在温热的羊乳里,这样掌上便不会生了茧子,仍然细嫩,是骚客们赞叹的“红酥手”。
这样的日子,我过了许多年。
直到那一日,我抹上胭脂,换上喜袍,金灿灿的凤冠确实十分沉重,还有婆子们围着我七嘴八舌地絮叨夫妻的相处之道,合府上下都是一派喜气洋洋,母亲却反常极了,她一言不发,在我即将搭上喜帕出门前,轻轻将我揽入怀里,一下一下抚摸着我的脊背,像是……像是知道,再也见不到我。
我也曾想过,如果我并非生在这富贵人家,也许我就是个粗野不识愁滋味的乡间渔女,纵然家里势单力薄,却没有这偌大的家族需要我一个弱女子苦苦支撑,然而时间的事情,从来都不会有如果,耽于过去,只是徒劳,如今自己肩上扛着担子,便只有狠心咬牙,不顾一切地往下拼杀。
所以,尽管世人都说一入宫门深似海,但我原本就不是情感丰沛的,只觉得即便入宫,我也是身份尊贵之人,双亲健在,我仍然有许多的机会与他们相见,心中,倒也没什么波澜,不喜不忧。我那日上轿前,在哥哥背上,并不曾落泪,也没有依依不舍地握住家人的手,好好哭上一场,大概我,到底意难平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