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第十九话 暗枪(三)
荒野上回荡的枪声平息下来的时候,一个人影缓缓站了起来。他在夜色中伏了许久,借着漫天阴云的掩护避过了野雪和石老三的视线,直到洋枪射出的火光将他的面容照亮了一瞬。
他吹了吹枪口冒出的烟气,从腰间的布袋里摸出一颗弹丸,装进了枪管中。他看到,破庙门口的石老三瘫坐在地上,身体因恐惧而颤抖着。野雪瘫在墙边,一动也不动。他笑了笑,提了枪,放肆地朝破庙走去。
那人走的近了,石老三才借着庙里的烛火看清,那小贩脸上的神情与昨夜避雨时已大不相同——他虽如昨夜借宿时一样笑着,但今晚的笑容却扭曲得多,看上去如恶鬼一般。
“那头陀。”小贩用枪指了指石老三,“我要你们带回来的果子,给那寡妇吃了么?”
石老三脑中一凉,看着眼前幽深的枪口,一时间不敢说话,只瞪大了眼睛冒着冷汗。
小贩皱了皱眉,把手里的洋枪凑近了石老三的眼睛,幽幽地问道:“要你们给那寡妇带的果子,她吃了么?”
“吃……吃了……”石老三呆呆地答道,“全吃干净了,一点没剩下。”
小贩的眼中冒出一丝冷光:“总算还有点用处。”
他将洋枪收回来,指着大殿深处的禅房,一步步走了过去。石老三这才明白,那小贩是要对那孤儿寡母作恶。
这对石老三来说,却是个逃跑的好时机。此刻他只需鼓起力气,跑个几步,找个坑洼地方借着夜色躲藏起来,当不难逃过这生死劫。至于那寡妇,在石老三看来她本也不是什么良人,总在一旁煽风点火教野雪欺负他。若不是那小寡妇,他石老三何至于被野雪这大和尚抓去受两天苦。今夜这事,是那小寡妇自己的劫难,石老三本就是被牵连的。能不能躲过这劫就看那寡妇自己命好不好了,与他石老三无关。
石老三不断在心里对自己说着这些话,可不论他怎么说,却总觉得说服不了自己。他看了眼门口墙边的野雪,胸口的血顺着衣服往下淌,两只铁巴掌无力地落在地上,头也垂着,眼也闭着,不知是不是真的死了。他又看了眼那小贩,一步步朝着禅房走去,手里的洋枪被烛火照得摄人心魄。
石老三急促地喘息着,四处张望,脑中却一片混沌,不知所措。看了一阵,眼光落在了地上那卷经书上——那是野雪拿来让他念的经卷,此刻就在他一伸手就能够到的地方落着。
他抓过那经卷,朝着大殿里的佛像望了一眼。
佛爷,我石老三今天可把命押给你了。你若真有本事,就求你显显灵吧!
石老三将经卷猛地朝佛坛上扔过去。经卷打在佛像,佛陀静默地看着。经卷落下,被佛像伸在身前的小臂一拦,翻滚半圈,正撞上坛前的蜡烛,将一片烛火打灭了。
石老三心中一喜,口中急忙喊道:“有人!”
小贩正要进那禅房,突然见大殿一黑,又听石老三在殿外大喊了一声,急忙将洋枪调转过来,对着大殿门口。
大殿里一片漆黑,石老三只听到小贩那边动静一阵,也不知小贩中计没有,只管继续大声喊道:“那小寡妇跑出庙去啦!”
小贩一惊,急忙向庙外跑去。庙外虽也是夜色,但隐隐有天光落下,纵然看不分明,可奔跑的人影还是能辨得出的。小贩拿枪指着庙外,望了一圈,却不见有半个人形。
他正狐疑间,石老三突然从他背后跳出,死死抱住了他的身子。
“臭小子,敢给你石大爷下药!”石老三在那小贩耳边恶狠狠喊了一句,随即不由分说,一口咬住了小贩的耳朵。纵使四肢手脚使不出力气,他这张嘴却力道十足。如今到了搏命时候,石老三也顾不得许多,直把吃奶的劲都用在了牙上,深深咬进了小贩的皮肉里。
小贩惨叫一声,用手掰住石老三的脑袋,拳打枪砸。石老三就是死不松口,不过片刻工夫竟生生把小贩的耳朵咬了下来。
小贩疼痛难忍,一边捂住伤口,一边疯了般甩起身子。石老三手脚无力,抱拿不住,被小贩甩了出去,重重砸在了大殿门边,摔落在野雪身旁。
那野雪只是低着头,半边身子都被血水浸湿了。
小贩把手从耳边拿下,只摸得满手都是血。他凶狠地喘着气,举起了手中的洋枪,向石老三瞄去。
“头陀,去死吧!”
石老三挣扎着,却站不起身子来。眼看着那洋枪指向了自己,他只觉万念俱灰,却又心有不甘。
“那没用的佛爷!快来救我!”他大喝道。
随着这一声落定,一只瓦片突然从大殿深处飞出,重重地砸在了小贩脸上。
这一击之力,叫那小贩半边脸都抽搐了起来,站都站不住,连着洋枪一起摔到了殿外的泥地里。他匆忙支起身子,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又是一只瓦片眨眼便飞到。这次的瓦片直直砸在他面门上,两颗门牙当即打断,和着血水从嘴里崩了出去。小贩急忙伏在地上,往远处爬。还没爬出两步,又一只瓦片从大殿飞出,擦着小贩的后脑过去,卷着一阵风砸在了小贩身前的泥土上,溅起一阵土砂。
这三只瓦片,如电光火石般连珠打出,不过一眨眼功夫便把小贩打翻在地。石老三瞪大了眼睛,不知所措。
“娘亲咧,佛爷真显灵了!”
小贩借着夜色,趴在大殿外隐住身形,手忙脚乱地把手中洋枪指向了破庙。他一摸自己的腰间,心中一紧——那装弹丸的口袋不见了!
是那头陀!他扑到小贩身上,盗走了那口袋!
石老三虽没什么武艺,但偷鸡摸狗的功夫,却是一把好手。那小贩把口袋就这么别在腰间,对石老三这样的惯偷来说,根本不费功夫,哪怕被人下了药也能轻易得手。
小贩再向庙里看去,却看不到半个人影。那瓦片不知是何人掷出来的,石老三也躲进了大殿墙后,连那瘫在门口的野雪,也被石老三趁这工夫拖进了大殿里去了。
殿里殿外都是一片漆黑,小贩的枪里又只有一粒弹丸。那小贩脸上现在是伤痕密布,右边让石老三咬去了耳朵,左边被瓦片打成了聋子,面门上还阵阵剧痛,几乎让他睁不开眼。此刻全凭着这杆洋枪的威慑,才让庙里人不敢冲杀出来。
石老三拖着野雪进了大殿,沉重地喘息着。他在殿里小声问道:“谁扔的瓦片?”
他看到,佛坛后隐隐露出两个身形。一个身形抱着孩子,另一个手里握着长短双刀。
石老三一喜:“柳大侠?是你吗?”
柳亦隆还未答话,身边的江月容抢道:“柳公子不放心我们母子,今日特意留在后院里护卫。刚才若不是柳公子,只怕我们都要遭了那恶人毒手。”
“柳大侠呀!”石老三痛心地说道,“你怎么不早点出手,可害苦了我们了。”
柳亦隆低声问道:“那和尚怎样了?”
“不知道死没死,反正是胸口挨了一枪。”
“那洋枪威力非同小可,五步之内能把秦炳半边脸炸开。”柳亦隆说道,“若要胜他,必须在他开枪前击杀。否则一枪之力,我们谁也吃不住。”
“他的枪只能开一次!”石老三抢道,“我亲眼看见他只装了一粒弹丸进去,他装弹丸的布袋被我偷来了!”
“那便好。”柳亦隆凑到江月容耳边轻声道,“我去诱他开枪,听到枪响,你便出手。”
“不可!”江月容急忙制止道,“洋枪可不比寻常暗器,你看不清那弹丸的。”
柳亦隆望着江月容,淡淡笑了笑:“天色昏暗,他未必能打得中我。纵使我躲闪不过,中了这一枪,那你便不会中枪了。后面的事,交给你便好。”
“不可,太冒险了!”江月容仍阻拦道,“何况我手中只有瓦片,此物生脆,离开十步外未必能打出力道来。”
柳亦隆沉吟片刻,向石老三问道:“头陀,你那里有什么重些的物件吗?”
石老三听完一愣,脑中思索片刻,盯上了野雪的袖口。
“一锭银子,够重吗?”
江月容朝柳亦隆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