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刻苦攻读
冯春棠虽然有时疯疯傻傻,但在教育子女读书这一点上却是丝毫不糊涂。冯国璋也深受耕读家风的熏染,耳濡目染,自幼喜欢读书。他五岁时开始跟随父母读书认字,七岁那年也就是清同治五年(1866年),入东诗经村的私塾读《四书》。
张一麐记述冯国璋少有壮志,刻苦求学的经历时,用了几个夸赞的语句:“公幼而岐嶷,每横揽时局,慨然有澄清天下之志,论事不作凡近语,顾生计益蹙,亲族靡能周之者,至为佣力以自给。”此语可能有些过了,说冯国璋幼年聪慧或许是事实,但说他“每横揽时局,慨然有澄清天下之志”绝对是拔得高了不少。“行状”、“事状”、“行述”这类时人的记述,因做述者多与事主有着某种亲近的关系,往往夸大事主的事迹,需要仔细辨别,分清真伪。但张一麐说冯国璋幼年求学时“生计益蹙”,要亲友帮助,则接近真实。
因供给三个兄长上学赴考,冯家的家资耗用已尽,到冯国璋需就学时便捉襟见肘,无以为继了。于是,就有一个故事流传下来:
他听说东村孙家在大寺办有私塾,就想,我进不了私塾,可以在外面偷听,偷看,偷着学。这样,不照样可以学学问吗?主意一定,他就悄悄来到了大寺。这大寺坐落于东村孙家宅院南不远处。庙里曾经住过数百尼姑。周边官宦或大户人家死了人,都请这里的尼姑去作道场,超度亡灵。朝代更替,日月淹汲,寺庙失修,已破烂不堪。孙家便把东殿收拾一番,办了一所私塾,收诗经村一带的农家弟子来读书。请了一位姓赵的老秀才做先生坐馆。这赵先生因长年穿一件蓝布大褂子,人们都叫他赵大褂子。冯国璋来到大寺,只听东殿里咿咿呀呀,朗朗诵读子曰诗云。心中暗暗高兴,悄然来到殿外窗下。
时值深秋,窗户已糊了窗纸。他寻了个小木棍儿,踮起脚,用舌头舔湿窗纸,用棍儿扎了一个小窟窿眼儿,他从孔中窥视里面,见二十几个和自己年龄相仿的孩子,正学着先生的样子摇头晃脑地读书。于是,他开始呼着音儿暗背。冯国璋天资聪明,两遍过来,学生们背出上句,他就能背出下句了。但是,字怎样写呢?他不知道,会背不会写。字认得他,他不认得字,等于是不认字儿。因此冯国璋为这事儿非常苦恼。一日,他终于想出办法。这天晌午放学后,他满脸笑容地截住一个小孩,问“子曰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怎么写?小孩打量了他一下,说:你当我不会写?冯国璋笑道:我看你早就着粥喝了。胡说!小孩不甘示弱,遂用手指甲在地上写了“子曰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问他:是也不是?冯国璋当然不知道对错,诈道:你唬我?谁唬你是小狗子!说完跑着回家了。待这个孩子回家吃过饭回来,见冯国璋还在原地写“子曰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不禁纳闷地问:你怎么还写这几个字,不回家吃饭?冯国璋笑道:我吃了饭回来了。我告诉你,你可别告诉别人。我不会写这几个字,多亏你告诉了我。冯国璋不知道,这教他写字的,是孙家的三少爷孙凤桐。孙家有三个少爷:大少爷孙凤岐,二少爷孙凤刚,三少爷孙凤桐。孙凤桐见他眼里闪着感激之光,问:你为什么不上学?“我……”冯国璋面带为难之色道:俺家穷,交不起学费。孙凤桐听后点了点头:这样,我学了教你,怎么样?多谢小哥!冯国璋深施一礼道:我日后一定不忘小哥之恩。哎呀,一点小事儿,什么恩!你愿学,我愿教,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谁也气不得!从此,冯国璋就悄悄地跟孙凤桐学字。
却说这一天,冯国璋在外听课,赵先生让一个学生背《论语·公冶长》中子贡问孔子“孔文子何以谓之文也”那段,那学生背到“敏而好学,不耻下问”时,把“耻”字背成了“知”字。老师尚未纠正,冯国璋在窗外大声道:错了!他话一出唇,已觉唐突,怕老师责怪,想拔腿逃逸,不想刚一转身,赵先生开门出来喝住了他,问:刚才那一声“错了”是你喊的?冯国璋见老师态度严肃,怯生生说了一声“是”,赶忙低下头道:先生,我错了!赵先生听后笑了,打量着面前这个衣裳褴褛的小孩,不像是调皮捣蛋之辈,因问:你错了什么?什么错了?我不该在外头说“错了”。冯国璋仍然低着头说。赵先生走到他跟前,抚摸着他的头问:你念过《论语》?念过。呵,不,没念过。是这几天在窗外偷听听会了一点儿。冯国璋怯生生地答。听了冯国璋这话,赵先生心里对冯国璋顿生爱怜之心。后退几步,重新打量冯国璋。因见他还不敢抬头,就道:孩子,别怕!我不会责怪你的,抬起头来说话。
冯国璋
冯国璋这才慢慢抬起头来,见赵先生一脸慈祥。赵先生问:你这等聪明,你爹娘为什么不送你上私塾来念书呢?
赵先生这一句,触动了冯国璋的痛事,泪水在眼里直打转转。好久,哽咽着道:俺家穷,没钱供我上学!
赵先生听罢,点了点头,感慨地道:好孩子,有志气!无钱上学偷听学习,少有,少有!难得,难得!因问:你叫什么名字?是谁家的孩子?他以为他就是东村的。
我叫小四儿,西村的。我爹叫冯春棠。
噢——原来是冯春棠先生家老四。赵先生和冯国璋交谈,不想一旁有人说话了。赵先生知道是孙家老爷来了,忙回身施礼道:孙老爷来了。
孙老爷呵呵一笑:已来多时了。先生和这后生交谈,老朽全听到了。既先生怜爱此儿,我又何尝不钦佩他的学习精神!这样——说到这,他疾步上前,拉起冯国璋的手道:小四儿,从今儿个开始,你不用在外偷听了,进里面坐在书桌上念书去,至于学费,我免了!
这是个美丽的传说,多少有些附会的味道。可不管怎么说,冯国璋在孙家私塾受了五年的早期教育,为后来的飞黄腾达打下了基础。在其他人的著述中,给冯国璋发蒙的老师不是“赵大褂子”,而是“刘大褂子”,还有一位本村的孙先生。无论是“赵大褂子”还是“刘大褂子”,都对这个传说的性质没有什么影响。至于张一麐所说的“亲族靡能周之者,至为佣力以自给”,也能够从传说中找到一些影子:
冯国璋为了学得知识学问,矢志不移。家里穷,常常吃了上顿没下顿,晌午放了学他也不回家——没饭吃;留在学校又怕人问,不好回答;于是晌午放学后,他就到距大寺西二百余步远的老母堂观音庙后面一个背旮旯里蹲着。蹲约摸吃顿饭的功夫再回大寺私塾,天天都这样。这等求学精神,几人能及?真可谓泣鬼神,感天地!
终于有一天引起了孙家三少爷孙凤桐的怀疑:自己吃完了饭一抹嘴就来私塾,小四儿却早来了。他从私塾走到家,得有个功夫;到家吃饭又得个工夫;再往回走,又得个工夫,加到一起,说什么他也回不来这么快!莫非他这块儿有亲戚?冯国璋的这位师兄是个找树刨根儿的主儿,心生疑问,非弄个水落石出不可。这日,吃过晌午饭来私塾又见冯国璋在那蹲着,用木棍儿写字呢,就过去问:小四儿,你又早早来了,你这块儿有亲戚呀?冯国璋答:没有!答后反问:你问这个干什么?孙凤桐诡谲地一笑:随便问问。心中有了谱儿。第二天中午放学后他没回家,冯国璋回家头里走,他远远在后面瞄着,发现冯国璋根本不回家,在老母堂转角处蹲着,用棍在地上写字打发时间,待了大约吃顿饭的功夫,小四儿才蔫大拉撒地回大寺私塾。他把这事和两个哥哥说了,哥仨便天天中午吃完饭,一人装一个饽饽,来到私塾给冯国璋吃。时间一长,引起了家里大人的怀疑,一追问,哥仨说了实话,孙家老爷听了笑道:饿着肚子求学,可敬,可敬。看来这小四儿是个有志之人,可造之材。说完又道:可你们也犯不着背着大人干这事呀?学费我都给他免了,咱家还在乎多他一双筷子吗?行啦,从明儿开始,领他来家吃饭,晌午别让他回家了。
努力上进之人总会受到大家的尊重,当然也会得到大家的帮助。在私塾读了五年的书以后,师长亲友都认为他有出息,他的父母也望子成龙,便决计将他送到三十里铺毛公书院去读书。三十里铺是他外公家所在地,冯国璋能够在毛公书院完成学业,也多亏了外公孙申如的资助。
在毛公书院,冯国璋遇到了两位好老师。一位是府学头名秀才,姓吴名震,字国轩。吴震主授经史,他特别喜欢知书达理、志向远大的冯国璋,主动请人去冯家说媒,要把自己的亲妹妹吴凤许配给冯国璋。清光绪元年(1875年),16岁的冯国璋与吴凤成婚,吴凤即是冯国璋的原配吴夫人,这也是一段佳话。
另一位老师是擅长射、御、数的白广川。白广川(1815—1900年),字文波,直隶河间人,在算学方面造诣颇深,人称“白三圣人”(因他弟兄三人,他排行第三)。他不喜欢八股文,却酷爱算学,当时“百钱百鸡”、“百马百瓦”之类的难题根本难不住他。白家富有,藏书颇丰,甚至有一些西方数学的译本。白广川自幼不愁生计,且天资聪颖,成年后在算学方面成就很大。河间知府王守坤赠他一块匾,上书“数理精深”。正是在白广川的精心指导下,冯国璋的算学水平提高得很快,这为他后来成为算学附生创造了条件。
冯国璋发达以后,对从前的老师是很感激的,于是又有了一个知恩图报的传说:
冯国璋升任北洋军政司总办,刘先生曾去找过他。那是一天上午,刘先生因没有名片,在传达室被警卫挡驾不许入内,先生脱下褂子叫警卫送进去,说冯总办一看便知。果然,冯国璋一见大褂儿立刻亲自出门迎接,边鞠躬边说:“见衣如见人,未曾远迎恩师,请先生恕罪!”
刘老师上前拉住冯国璋的手说:“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有状元徒弟没状元师傅,今非昔比呀!”冯国璋把先生迎至客厅礼貌殷勤地招待一番,临别时弟子要给老师谋个差事,先生不肯就,送珍贵礼品和现金,也坚辞不受。
最后,冯国璋只好恳求说:“恩师无论如何也得要学生的一件礼物作纪念。”刘先生这才慢吞吞地说:“咱们既是师生,又是亲戚,我也不说不要了,盛情难却呀!你送给我一口寿材,等我寿终正寝时享用吧!”
冯国璋立刻答应道:“好说,等制作好了再给老师送到家。”十多天后,冯国璋派人送去一口专门给老师选制的寿材。刘先生见是一口薄木棺材老大不高兴,连盖子也未打开就放到闲屋里了。
三个月后,刘先生的客人打听起这件事,他仍怒气未消,客人执意要看一看,刘先生便领到放材的闲屋指给他看。这位客人是个老木匠,一看寿材就连连赞赏说:“好材!好材!这真是地地道道的阴沉木货。”先生这才转怒为乐地说:“若不是你,我几乎冤枉了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