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小学字词音义答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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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曾”的音义

问:万老师,请教您一个问题,课文《愚公移山》“曾不若孀妻弱子”、《赤壁赋》“则天地曾不能以一瞬”中的“曾”,该读céng还是zēng?中学语文教材原先注céng,后又改为zēng,现在干脆不标注了。我认为读作céng似乎更好些,请您指教!


答:这是个较为复杂的问题,需要仔细讨论。曾,《说文·八部》“曾,词之舒也,从八,从曰,声”,杨树达《释曾》谓“口气上出穿而散越,故训为词之舒”。是说造字意图从“曰”是人口出气,通过中间的节制,上面的“八”是气往上往外散出之形,所以“曾”是表示语气舒展的虚词。而于省吾《释》则认为“即曾之初文”。“曾”字,甲骨文作前六·五四·一,下部“田”是甑身,上部“八”是上腾的蒸气形,加上底灶“曰”则成“曾”,就是蒸笼放在灶上烧蒸而上冒热气之形,“曾-蒸”音义同。把蒸笼屉放在陶鬲上烧蒸则成“䰝”,《说文·瓦部》“甑,甗也。,籀文甑从䰜”,籀文作,下部是空足盛水直烧的三足陶“鬲”(与鼎作用同),上部是笼屉“曾”,两边是上腾的蒸气“弜”。鬲最初是陶制的,故字又从瓦作甑,因此在名词“蒸甑”

义上,“-曾-䰝(甑)”为古今字。《周礼·考工记·陶人》“甑实二鬴,厚半寸,唇寸,七穿”,甑身是筒形,容量很大,七穿是指甑笼屉底部有七个孔受下面鬲上腾的蒸气,这已是今天蒸笼的雏形了。

蒸笼“曾”是由中间的笼屉、下部灶台(鬲、曰)、上腾的蒸气“八”三部分组合而成,所以有层叠、层累义,《说文·尸部》“層,重屋也,从尸曾声”,段玉裁注“曾之言重也。曾祖、曾孙皆是也,故从曾之層为重屋,……后人因之作楼,……引伸为凡重叠之称”,《玉篇·尸部》“層,重也,累也”,《楚辞·招魂》“層台累榭,临高山些”,王逸注“層、累,皆重也”,是说“層(层)”字本只作“曾”,用三合的蒸笼表示抽象的“层叠、重累”义,后来为了区别,才加“尸”旁作“層”,则“曾-層”是古今字,《淮南子·本经训》“大厦曾加,拟于昆仑”还是用“曾”来表示层叠义的。

蒸笼要烧水往上出气,人口发舒展语气的虚词也往上出气,于是本表示“蒸笼、层叠”义的实词“曾”虚化为表语气舒展的虚词(副词),有两读:

(1)《广韵》“作滕切”精母登韵平声,训“则也”,折合今音读zēng,主要作副词表示出乎意料,有“则、乃、竟然、尚且”等意思。作姓氏也读此音。

(2)《广韵》“昨棱切”从母登韵平声,训“曾经也”,折合今音读céng,作副词相当于“尝、已经、曾经”等意思。作名词同“層(层)”的也读此音。

中古以前,汉语只有一个平声,“曾”派生分化表不同的词义而分读两音,只是声母有“精-从”的清浊区别,今天变为“z-c”的不送气与送气区别,清声母的变为今天的阴平调,浊声母的变成今天的阳平调。

所问例句,一是《列子·汤问》“汝心之固,固不可彻,曾不若孀妻弱子”,句中的“曾”是副词“竟然”义,是“(你)竟然连寡妇、小孩都不如”。二是苏轼《赤壁赋》中“盖将自其变者而观之,则天地曾不能以一瞬”,句中的“曾”也是“竟然、尚且”的意思。现代普通话的读音都是有古代来源的,尤其是古文等书面语,都是要按音变规律折合古人的反切来定音的,所以这两处“曾”应该读《广韵》训“则”标“作滕切”的音,即今读zēng。同样的情况还有,如《列子·汤问》“愚公移山”中“以君之力曾不能损魁父之丘,如太山、王屋何”、《战国策·赵策四》“触詟说赵太后”中“老臣病足,曾不能疾走”都是。

为什么不是《广韵》训“曾经”义读“昨棱切”的第二音,语文教材却先注céng呢?这里面有一个语流音感的问题。中古汉语是“平、上、去、入”四个声调,现代汉语是“阴平、阳平、上声、去声”四个声调,中古只有一个平声,“曾”两读都是平声调。发展到现代,中古平声分化为普通话“阴平、阳平”两个声调,阴平55是个不升不降的平缓调型,阳平35是由3度上升到5度的高升调型。所问例句中的“曾”都是表“竟然、尚且”义的副词,在语流中是要强调要重读的,而自然语流中读高升调的阳平比读平缓调的阴平在感觉上要重很多,所以本能选择就会先选读阳平的céng,你也觉得“读作céng似乎更好些”。

然而,就汉语音读的历史发展规律和语音的规范性而言,这两句中的“曾”还是读阴平zēng为好,语文课本中的读音尤其应该讲求规范,课本注音“后又改为zēng”大概是有行家指正的缘故吧。至于“现在干脆不标注了”,恐怕是因为不知其所以然才不好作判断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