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易占筮学(修订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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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空框结构与借尸还魂

有中国黑格尔之称的宋儒朱熹曾反复地说:


《易》乃是卜筮之书,古者则藏于太史太卜以占吉凶,亦未有许多说话。及孔子,始取而敷绎为《文言》《杂卦》《彖》《象》之类,乃说出道理来。

《易》所以难读者,盖《易》本是卜筮之书,今却要就卜筮中推出讲学之道,故成两节功夫。

《易》只是卜筮之书,今人说来太精了,更入粗不得。[南宋]朱熹著,黎靖德编:《朱子语类》,中华书局1980年版,第1626、1629页。


《易》原是卜筮之书,这话是不错的。历史上不少大学者都说过:秦焚书,而《易》以卜筮之书不罹其灾,故六经唯《易》有全书,后学之幸也(此取王夫之语)。问题是为什么《周易》这部卜筮之书却能说出道理来,而且有说不完的道理,还“入粗不得”,还要“两节功夫”?《易》引得历史上的无数圣贤尽折腰,又有这么多的第一流学者如此的好事生非,全成了不惮烦的许子!而且我们这位朱子不也着实参与了这个行列吗?我认为这只能有一个解释,就是《周易》乃是以卜筮为其外壳的一部纯中国式的哲学兼社会学著作。

《周易》所以难解而又如此吸引人的原因,约有以下数端:

其一,神秘。不仅由于“河出图”“洛出书”,或伏羲、文王画卦的传说;其八卦所演成的六十四卦,竟自成宇宙图式,本身即显得神秘莫测,引人探求。

其二,古奥。不但文字古怪,奥义不得显,而编纂时所采用的材料,更为远古,且已从本身事实简括抽象,由不知所云,而成为“千古之谜”。

其三,简略。王安石曾云:“夫中人之所不及者,圣人藏乎其心而言之略。”[北宋]王安石:《临川先生文集》卷68《庄周下》,载《宋集珍本丛刊》第13册,线装书局2004年版,第599页。《易》之本经极为简略,空白多,大家都想来充之实之,都试想着代圣人立言呢。

其四,耀眼的智慧之光。不论从卦画、经文、传文来看,都极富启发性、暗示性,不断地启动着古往今来高级文化人的智慧的闸门。连孔老夫子也读得“韦编三绝”(见《史记·孔子世家》,也有人认为此语是汉人伪造),还留下了“加我数年,五十以学《易》,可以无大过矣”这样的名言。

由于《周易》有了这些特点,它既有心理学色彩,又有幻觉般的色彩。与其他古书相比,它从内容到形式都不再是人人耳熟能详的。它本源于远古人类心灵深处。它的力量在于能使人感到高深莫测。它来自无限,让人感到陌生、冷峻、不着边际、魔力、光怪陆离。我们面对着并非芸芸众生所能领悟却又是芸芸众生所感兴趣的“天书”,要了解它的真谛和那些看来似乎是荒诞不经的纷繁异相,就不是仅仅凭借日常生活经验中汲取的那点肤浅的教训就够了。它似是一个无底深渊,蕴藏无尽,其所述又无明确的质的规定性,却又明显地具有哲学特色,洞察人类并不完备的眼睛所看不到的蛰伏着的人类感情。研读之际,异彩纷呈,异想天开,似发掘无尽的宝藏,其乐无穷。

由于《易》的此种性质,于是“仁者见之谓之仁,知(智)者见之谓之知(智)”。每一个有才学的人,只要他兴趣浓厚,都可以借此建立自己的体系。根据近人李镜池先生所说,说《易》之古书竟有三千种之多。笔者孤陋寡闻,亦曾努力读过一二百种,且将自己的体会写下了打油诗一首:


借尸还魂有奇方,郢书燕说岂荒唐。

君看易部三千种,可有一种不牵强!


千古之谜可以永远猜下去,中国人又一向倡导“述而不作”,但又不甘心不作,于是,借尸还魂是最好的方法,围绕《周易》的论著自然层出不穷。又因其见仁见智的特色,围绕《周易》这部书,自古至今,争论不休。或者,虽不争论,但也是你说你的,我说我的,更见异彩纷呈。

这种现象,乃是高级著述所应得到的最高待遇。因为,在笔者看来,一部作品是否成功,其关键在于是否创造了极富暗示性和启发性的因子。只有这样,才能使读者获得联想、生发的广阔天地。它不仅具有多层面的意义,而且每个层面又有无数意义,因而不易被人一眼看穿,要读者自己去追索、理解、咀嚼和回味。中国历史上“见仁见智”这样的思想,世界各国,古往今来,都不同程度地存在着,尽管说法不同。欧美现代文艺理论中广泛流行的评价作品基本质量的用语“多义性”(Polysemie)或“多价性”(Multivaleng),其实就是欧美人们对这个思想的表达方式。波兰哲学家罗曼·英伽顿在他1930年代撰写的《文学的艺术作品评析》一书中,提出了一个“不确定点”的概念,并从结构方面把作品分成四个层次,其中之一即为“模式化图景层次”,又称“作品的框架”,被描写对象可以借助这种框架在读者接受意识中成为具体的东西,读者的接受意识借助框架可以把描绘对象具体化。英伽顿的理论对于“见仁见智”现象的揭示和接受美学理论的形成与发展起了推动作用。接受美学的另一位代表人物沃·伊瑟,即以英伽顿的现象学为基础形成了自己的理论体系。他的独特建树在于,把揭示文本与读者之间的关系,作为建立自己的接受美学的任务。他认为同一篇文本之所以会被不同时代、不同读者作出不同的理解,是因为文本自有一个“回旋余地”(Spielraun),这个回旋余地能为读者提供多种理解和解释的可能性。在那些模式化图景之间留有一些“空白点”,这些空白点,提供了对于作品进行分析的回旋余地,读者可以在这种回旋余地之内,把在各个图景上展示出来的对象的各种角度联缀起来。伊瑟认为,一部作品的扫描越细腻,也就是文本所展示对象的模式化图景越多,“空白点”也会越多,读者将在阅读中不断地去充填和消灭这些空白点。

不知怎的,每当我看到类似英伽顿、伊瑟这样的理论,总不自觉地会想到《周易》上去。因此,根据中外理论,我们可以这样认为:一部作品之所以有永恒的魅力,并不是因为它描写了超时代的所谓“永恒价值”“永恒主题”(诸如爱啊情啊等等),而是因为它的结构总能使人进入虚构的事件中去。“空白”“多义”“不定”“回旋余地”,有时竟无限膨胀,而成为“空框结构”,给读者提供了一个可以不断把人生经验、聪明才智放进去的“空框”——一个纵横驰骋想象力的广阔空间。那么,在中国古书中,若以具备上述条件而论,《周易》自是首屈一指的。

《周易》实是一个永远填不满的空框。笔者所以写了上面的打油诗,实在有感于古往今来易学家讲《易》,几乎没有例外,都是借《易》来表达自己的思想。《四库全书总目提要》给历代各家《易》说作了个简单的分析:


《左传》所记诸占,盖犹太卜之遗法。汉儒言象数,去古未远也。一变而为京、焦,入于祥;再变而为陈、邵,务穷造化。《易》遂不切于民用。王弼尽黜象数,说以老、庄。一变而胡瑗、程子,始阐明儒理;再变而李光、杨万里,又参证史事。《易》遂日启其论端。此两派六宗,已互相攻驳。又易道广大,无所不包,旁及天文、地理、乐律、兵法、韵学、算术,以逮方外之炉火,皆可援《易》以为说。而好异者又援以入《易》,故《易》说愈繁。[清]永瑢等:《四库全书总目》卷1《经部·易类一》,中华书局1965年影印武英殿本,第1页中。


全祖望编《读易别录》,又把许多不入经传的书,为之分派录目。其书分上、中、下三篇。上篇录图纬、神仙、方技及汉唐人卜筮书等;中篇录老、庄玄谈书;下篇录蓍龟书。上篇序有云:


旧史之志艺文,盖自传、义、章句而外,或归之蓍龟家,或五行家,或天文家,或兵家,或释家,或神仙家以见,其名虽系于《易》,而实则非也……予尝综其概而言之,大半为图纬之末流。盖自《乾坤凿度》诸书既出,其意欲贯通三才,以依托于知来藏往、广大悉备之学,遂妄以推测代前知之鉴,而卜筮者窃而用之,始有八宫、六神、纳甲、纳音、卦气、卦候、飞伏诸例;其外则为太乙九宫家、遁甲三元家、六壬家,所谓“三式”之书也。……“三式”皆主乾象,于其中又衍为星野、风角二家;又推之节气之变,为律历家;律历之分,为日者;合星野、风角、时日以言兵事,则为兵家;又以仰观者俯察,为形法家;其在人也,为禄命家,为医家,为相家;若占梦家,则本《周官》所以属之太卜者,又无论也。更有异者,以阴阳消长之度,为其行持进退之节,为丹灶家。丹灶之于卜筮,毫不相及也。已而其先事逆中,亦托之《易》。朱铸禹:《全祖望集汇校集注·附录》,上海古籍出版社2000年版,第2683页。


关于全氏所提到的诸色品种,我们没有必要去作分析评论乃至简单的介绍。而对于三教九流一起挤入《易》学的行列,若究其原因,则不外乎四:一为借《易》之古,须知“古”有时具有很大的权威性;二为《易》的神秘,神秘就有迷惑力;三为《易》的模式,模式即有套用的价值;四为《易》所具有之阴阳消长的辩证思想,具有很大的涵盖面,原可为各家各派所公用。

不过,《易》也确乎被滥用了。其滥用方式之多,范围之广,程度之深,手段之巧妙,却又表明这神秘之《易》自有其不可限量的价值。人世间唯有最值钱的东西,例如钻石与黄金常会遭遇假冒与滥用的厄运。

清魏荔彤在其所著的《大易通解》中说:“学《易》者极深研几与穿凿近,引伸触类与傅会近。何以辨之?惟顺乎至易至简之理,则极研非穿凿,引伸非傅会。”[清]魏荔彤:《大易通解》卷首《易经总论》,载《景印文渊阁四库全书》第44册,(台湾)商务印书馆1986年版,第18页。后引诸书,凡出于《景印文渊阁四库全书》者均此版本,不另注明(其他丛书本仿此)。但说实在话,辨之也真难。如兵家类,相传我国古代军事家如吕尚、孙武、张良、诸葛亮、刘基等,莫不精通《易》理,并用之于兵。而系统以《易》演兵,遗下著作并传授学生者,当推明代之赵本学。据其学生抗倭名将俞大猷的记载:“猷读先师所授《韬钤内外篇》者有年,领其大旨,知其无一不根极于《易》者。”见[明]茅元仪:《武备志》卷64俞大猷:《赵本学阵法发微四章·序》,载《续修四库全书》第963册,上海古籍出版社1994年版,第639页。又有无时代撰者可考,而为历代兵志不录的《三十六计》一书,可以看出作者治兵学之途径,深受赵氏影响。该书将《易》之阴阳燮理,推演成兵法刚柔、奇正、进退、攻守之变化,臻于妙境,且文字精练,引人入胜。如第三计“借刀杀人”云:“敌已明,友未定,引友杀敌,不自出力,以《损》推演。”再如第十一计“李代桃僵”云:“势必有损,损阴以益阳。”则明显地是以《益》卦推演相近的例子如《史记·孙子吴起列传》所载,以下驷敌上驷,以上驷敌中驷,以中驷敌下驷。关键即在于先损己之下驷,三赛两胜,赢得对方之类。。又如第二十一计“金蝉脱壳”云:“存其形,完其势,友不疑,敌不动:巽而止蛊。”农按:“巽而止蛊”,语出《周易·蛊》:“《彖》曰:蛊,刚上而柔下,巽而止蛊。”

把《易》理运用于阴谋诡计、掠夺兼并之权术,可以说触类旁通,也可以说附会。

再谈天文家类。《周易》是天文学,秦汉时就有不少学者持此说。直到民国时期,杭州有位许笃仁先生,写了一本《周易新论》,认为“卜”字是“古代钦天监于地上立标测候日影的形象”,而“用标(圭)测候日影(卜)叫做‘卦’”。他对《丰》卦六二与九四爻辞“丰其蔀,日中见斗”是这样解释的:


“蔀,覆暧也”,王弼注。按古语“遮盖”叫“蔀”,闽省福建府属的蛮语,用茅草盖屋叫做“茅草蔀屋”,这可算是很有力的证据。“丰其蔀,日中见斗”,这就是说:“盖得很厚,白天可以看见星斗。”大概用茅草类铺盖得很厚,能把阳光灭杀干净,从微孔中可以看见星斗。见许笃仁:《周易新论》,商务印书馆1930年版,第26页。“灭杀”原作“减杀”,疑误。


许氏用了“大概”二字,可见他未曾把他的理论验证。笔者也无兴做这种实验,却从一个外国人的文章里见到了这样的句子:“为了白日里看见星辰,我曾透过矿井中的通风孔仰望天空。”([德]埃尔温·斯特马里特《随想录》)

黄宗羲结合星占,则谓丰是“日食之象”,《丰》卦,离下震上,“离,南方之卦,五六月之交,日在午未,日食于井、柳(星宿名),则斗宿远而得见”,又“震,东方之卦,正二月之交,日在亥戌,日食于室、壁(星宿名),则斗柄之指午未者,远而得见,卦中两斗异星也”详见[清]黄宗羲:《易学象数论》卷3《原象》,番禺徐氏1920年重印《广雅丛书》本,第14页。。黄氏此说现代亦不乏拥护者。即令同认为是讲天文的,说亦有异,谁穿凿,谁旁通,殊难裁决。

我所钦佩的李镜池先生说过:“我们现在讲《易》,目的在求真,希望能够拨开云雾见青山,整理旧说,分别的归还他各自的时代;使《易》自《易》,而各派的学说自各派的学说,免致混乱参杂,失其本真。换句话说,我们以历史的方法来讲《易》,不是以哲学伦理来注释。我们以客观的态度来讲《易》,不是以主观的成见来附会。我们要求《易》的真,不讲《易》的用。”李镜池:《周易探源》,中华书局1978年版,第264页。

李先生的愿望当然很好,大凡真正的学者都有这样的求实精神。但笔者断断续续研讨《周易》三十年,说来惭愧,即对《易》之“真”的界说始终模糊不清。近代,大学者王国维可以说求得了一些真,如考证出王亥丧牛羊于有易的史事等参见顾颉刚:《〈周易〉卦爻辞中的故事》,载《古史辨》第3册,上海古籍出版社1982年版,第6页。,但《易》中似乎已变成抽象的概念在使用,与王亥不王亥早已无关。即就李先生自己的著述中,也往往真假莫辨,致使读者无所适从。兹举《小过》六二爻辞为例说之:


过其祖,遇其妣。不及其君,遇其臣,无咎。《周易》卷6,上海商务印书馆1929年重印《四部丛刊初编》本,第9页。后文除特别注明者外,所引《周易》经传均出此本,不另注出。


对于这几句话,李先生在1961年写的《关于周易的性质和它的哲学思想》一文中是这样解释的:“‘过’是责备人的过错,‘遇’是以礼相待。这里编者就社会的复杂情况来说他的经验。或者虽责备过人的祖先,而对于人的祖母或母亲则很有礼貌农按:妣为祖母,以妣为母始见于战国末期典籍。;或者不谈其君的长短,而礼遇其臣。就是对其中的一方能够相好,便‘无咎’,不会出问题。”该文原载1961年7月14日《光明日报》,后收入《周易探源》,版本同前,第160-161页。则分明教人小心翼翼,“堤内损失堤外补”的意思。而在1981年出版的由曹础基整理的《周易通义》里却又这样说:“在家里,祖父也可以批评,祖母也应表扬;在国里,君王也可以指出他的不够,臣子也可以赞扬。这样才是正常的。在当时,父权制家庭,祖父是最权威的;而妇女,即使是祖母,也形同奴隶。在国家,更是君尊臣卑了。作者当时在批评表扬问题上的这种见解,是十分可贵的。”李镜池:《周易通义》,中华书局1981年版,第123页。则分明又以为《易》在宣扬男女平等与民主作风,在给《易》戴高帽子了。

那么,究竟以何者为真义呢?我倒以为李先生在用《易》呢。

笔者亦曾有友人问某事,筮之,亦曾得《小过》六二,我即为占之曰:“过”者,经过,即《论语》“有荷篑而过孔氏之门”之“过”,或禹“三过家门而不入”之“过”,可引伸为“过访”。此爻辞之义为去看望他的祖父,祖父虽然没有碰上,却见到了祖母。虽然赶不上见君,却和其臣子攀谈了一阵子。苏轼说过:“薄薄酒,胜茶汤。粗粗布,胜无裳。丑妻恶妾胜空房。”这叫做退而求其次。

友人请我别打隐语,是否可再说得明白易晓一些。于是我又申言之曰:君若有事去求人,虽然碰不到他本人,只见到了他夫人,切莫失望,照样可以做夫人的工作,争取她的支持,如本人惧内,则更好。或虽然见不到本人,却碰上了他的秘书,也并不是坏事呀,故曰“无咎”。

我友大笑曰:“君之解《易》,未之前闻。”竟称我为幽默大师,满意而去。事后友人告我,他的事果然通过某之夫人办成,极称我占之灵验。其实不过是极为一般的社会学知识在起作用,触发其思路,固无迷信之可言也。

既然李镜老可以那样换来换去说,我这样说想来也未尝不可。

人类在作抽象思维的时候,就已不自觉地应用范畴和公式,以作为自己行为遵循之规律。这是人类认识发展的一个进步,表示人类的智能大大提高了一步。在中国哲学史上,《周易》率先比较自觉地讲到范畴、公式的作用。

冯友兰先生在《中国哲学史新编》中说:“《易传》的作者们因套子而引伸到公式和范畴的作用。”并引《系辞传》“易者,象也”说:


象,就是客观世界的形象。但是这个模拟和形象并不是如照相那样照下来,如画像那样画下来。它是一种符号,以符号表示事物的“道”和“理”,六十四卦和三百八十四爻都是这样的符号。它们是如逻辑中所谓变项。一变项,可以代入一类或许多类事物。不论什么类事物,只要合乎某种条件,都可以代入某一变项。《系辞传》说:“方以类聚,物以群分。”它认为事物皆属于某类。某类或某某类事物,只要合乎某种条件,都可以代入某一卦或某一爻。这一卦的卦辞或这一爻的爻辞也都是公式,表示这类事物在这种情形下所应遵行的“道”。这一类的事物遵行“道”则吉,不遵行“道”则凶。见《中国哲学史新编》第21章第3节,河南人民出版社2001年版《三松堂全集》本,第551-552页。


冯先生说的是《易传》,但没有经的模式,何来范畴、公式?故笔者认为应该与经部一起说才符合实际。这样自觉地运用范畴和公式,很明显已在经部表现出来了。

本书既名为《占筮学》,因此,其要求正与李镜老相反,是以哲学、社会学、伦理学来讲《易》,而不是以历史的方法来讲《易》;不求《易》之真,而讲《易》之用,即使引史证经亦是用。当然,笔者不想加入滥用《易》的队伍,但滥与不滥实无明确界线,因此触类旁通、巧妙附会,也在所不顾。笔者甚至认为这或许还更“真”一些,或许更能阐发《易》之精义,更能使这部深奥的古书通俗化,引导更多的人去接触它,吸引更多的人来充实这个“空框”。


《易》之为书,天地之气化,性命事物之道理悉备矣。学《易》者须分三层看:天地自然之气化是一层;人性及事物本然之道理是一层;占者应事接物,当然之知从是一层——无卦无爻不然也。此是学《易》者最切实下手工夫。虽上智之人,一以贯之;然下学工夫,先求入门,此亦极深研几自是始也。见《大易通解》卷首《易经总论》,《景印文渊阁四库全书》本,第17-18页。


这段文章引自魏荔彤《大易通解》,作者是强调学以致用的,所谓“占”,就是协调主客观的情况,使之一致。这也是笔者为了与滥用《易》者划清界线所遵循的原则。若再明确一点说:第一,不离开卦象说《易》;第二,不离开哲学、社会学、伦理学说《易》;第三,不离开卜筮书的性质说《易》。笔者上文提到过,《周易》是一部以卜筮为其外壳的哲学、社会学著作。不过,这个外壳不是龙井茶叶罐,也不是金银手饰盒,而是包括屏幕在内的电视机的外层。因此,义理与象数并重,自为本书所必须具备之特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