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我是炸药”
大家都知道尼采是一个突出的性格哲学家。任何人只要接触他的作品,立刻就可感受到他的人格光辉:他那高迈的神采与奋发的精神。
(一)“我是炸药”
从尼采的自传里,可以读到这些醒目的语句:
我不是一个普通人,我是炸药。
我终生的工作是替人类准备一个自觉的重要时机。
我工作的伟大性和我同时代人的渺小性,这之间判然有别。
在这秋天的七十个日子里,凡是看到我的人,都会感觉到我没有一点紧张的气氛,相反的,充满了愉快和丰富的生命力。我怀着对后世的责任感,努力不懈。我完成了如此之多的伟大工作——在我以前没有人做过,在我以后也不会有人做。
在这美好的日子里,不仅葡萄渐渐变黄,而一切都已成熟。一线阳光射进我的生命:我向后回顾,再向前瞻望,我从未在刹那间看到这样多美好的东西。今天我埋葬了我的四十四个岁月,并非没有意义;我有权利来埋葬它——凡有生命的事都保留下来,永垂不朽。
尼采以唤醒人类的自觉作为他毕生最重要的工作,他怀着一种“对后世的责任感”,毫无间断地去完成他的工作,因此在他44岁时,自我肯定地说:“我有权利来埋葬它。”这对我们是很有激励性的一句话。我们之中,有的活了二十几岁,有的活了三十几岁,我们无妨扪心自问,在过去的年月里,我有没有虚掷生命?我有没有蹉跎时光?我能不能自豪地说:“我有权利来埋葬它”?我们放眼看看,芸芸众生,多少人的一生,如黄粱一梦,两手空空,当他闭上眼睛的时候,就与草木同朽,无声无臭地,不曾为世间留下一点痕迹。这样的人,自然没有权利来埋葬自己的岁月。
在这里,我们很容易会想起李卓吾的一句话:“丈夫生于天地间,太上出世为真佛,其次不失为功名之士。若令当世无功,万世无名,养此狗命,在世何益?不如死矣!”我们虽不同意大丈夫一定要“为真佛”,“为功名之士”,但这番志气,这种昂然的气概,实在令人激赏。做人理当如此,既然投身此世,就要活得轰轰烈烈。尼采宣称:“我是炸药”,“在我以前,没有人做过这样多的工作”,这种豪气,这种冲劲,正是我们现在青年人所需要的。
我们的社会,讲究谦虚,讲得太多了,人与人见面,常常说上一大堆缺乏真诚感的客套话,使人有时不免感到谦逊是虚伪的卑恭。我们的学校教育,从幼稚园开始就耳提面命地叫人要乖巧,要谦虚。长久的抑制,自傲感被挫下去,影响到自信心的丧失;朝气干劲也被这类阴性的道德无形地消解了,而且整天啃着“标准本”,久而久之就好像笼子里的松鼠一样,别说没有气魄,没有气概,没有气象,甚至连气息都没有。当然,偶尔也有出格人士出现,只是不多见。
我们从尼采身上,可以看到他的自负是信心的表现。他热诚真挚,并且富有强烈的责任感,使人忘了他的狂。他不仅表现狮子的精神,还具有骆驼的精神。
(二)“用血写作”
尼采尝说,他的著作是“用血写的”,并说“用铁锤作哲学思考”,可见他对思考态度的严肃性。尼采的思想,高迈而落实,如高山上的树,越往高处伸展,越须往下扎根。他说:
愈想向深处光处升展,它的根越要向地下,黑暗处伸入。
拥有最长梯子的心灵,能往下走得最深。
高山在哪里?我有次问。高山起于海底。
这是尼采思想的坚实处。
要成大器,除了天分之外,还须有实学。大家都知道尼采才华纵横,却很少人留意到他的用功。他对古典文化下了很深的功夫,从普夫达中学开始就打下了良好的基础,一直到24岁得学位担任古典语言学教授,他已经拥有深厚的古典文化的根基,而后从传统中再生,从传统中创新。他说:“要成为真正的思想家,必须先接受严格的古典研究训练。”这是很确切的话。
尼采的奋发精神,由他的自述上可以看出:他36岁那年,生命力降到最低点,严重的眼疾和胃病折磨着他,“一连七十二小时的头痛和剧烈的晕眩使我痛苦异常,但我仍保持着理智的清醒,思索着许多问题”。病痛中仍在不断地思索问题,可以看出他的艰苦毅力。他曾借查拉图斯特拉之口说:“我不努力于幸福,我只努力于工作。”这正是他一生的写照。
坚忍奋发是尼采所耀射的另一面人格光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