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韩原决战

晋惠公六年（公元前645年），秦穆公举秦国之精锐尽出晋国。

按照惯例，凡是这种出征的大行动一定是要先算一卦的，对于秦国的出征，这次老天爷也似乎厌倦了晋国的出尔反尔，秦穆公占卜的卦象显示此次出征对秦国来讲是大吉之兆。

得到了上天的旨意，秦穆公便不再有任何顾虑了，他率军渡过黄河直逼晋国。

面对来势汹汹的秦国，晋国则奋起抵抗，秦晋两军一交战，立马就分出了高下。

论指挥军队作战，晋惠公在常年跟西戎周旋的秦穆公面前简直就是一个小学生的水平。所以面对秦军的攻击，晋国军队一退再退，直到退到了一个叫韩原的地方。

人一旦沉醉于自己的软弱，便会一味地软弱下去。这时的晋国便是这样子的，他们在秦穆公的面前只有软弱的份。

不过，晋惠公并不想一直退，他要把晋军这一股软弱的气势逆转过来，他坚信自己可以做到。而韩原就是最后一块阵地了，他知道若再退，晋国以后将在秦国面前永无抬头之日。

已经下定决心不再后退了的晋惠公意识到跟秦国的正面交战是不可避免了。

决战，就在韩原。

下定了决心的晋惠公于是召集晋国的大夫们商量对策，首先摊牌：“秦军已经深入我国境内，我们现在该怎么办了。”

晋惠公的话直截了当，而晋国的卿大夫们则大眼瞪小眼。

这个结果是他们预测到了的，所以他们都没有回答晋惠公的话。

而就在众人的沉默中，有一个人开口了，晋国的大夫庆郑。

当然，庆郑开口讲话并不是给晋惠公出什么良策，而是深深的挖苦了晋惠公一番：“现在这个样子，秦军深入我国境内，不就是你造成的吗，我们能怎么办。”

庆郑的话让在场的人都惊掉了下巴，谁敢想一个臣子竟然敢当着众人的面竟如此的挖苦国君，真是胆子肥了。

庆郑之所以如此的胆大包天，那是因为他真的已经气愤到了极点，他知道若不是晋惠公三番五次的对秦国背信弃义，秦国也不至于这样拼了老命的杀到晋国来。

秦国这样的深入敌镜，秦国的士兵每一个都带着这样的一股气愤，他们挥舞着手里的刀戟，就像是跑到晋国来报杀父之仇夺妻之恨的。换句话说，秦国的士气和战斗的勇气都是晋惠公给的。

庆郑虽然很气愤，但是身为晋国人的他还是决定要跟晋惠公站一起面对困难。

庆郑有拳拳臣子之心，但晋惠公就不这么想了，在他的心里其实在庆郑挖苦他后就已经给庆郑记上了一笔，只不过现在还不好发作。

为了迎战秦国，晋惠公也卜了一卦，他卜卦主要是想算一下谁适合在战时给自己驾车。结果上天给他开了一个玩笑，卦象显示，庆郑最适合。

卦象代表着天象，天象也就是天意。但是，晋惠公并不准备遵循天意，他不想要庆郑来为自己驾车。

能不能为国君驾车，庆郑当然无所谓，但他还是给晋惠公提了一个建议。那就是作战时的马车用的马最好要用本国产的，不能用进口的。因为如果用进口货，一旦发生什么意外，进口马会因为不熟悉环境而产生恐惧，到时候就不是人可以控制的了，后果很难想象。还有就是，进口货会因为受到刺激而异常的紧张，全身血液急速奔流，血管膨胀，那时候的马虽然看起来强壮有力，但是真实的情况却早已经是筋疲力尽了。

庆郑给晋惠公的建议是发自内心的，因为在春秋时代作战除了用腿跑，没有更快的前进方式了。

而若论腿，马也不是针对谁，没有人的两条腿能跑过马的四条腿。

而马除了在行军的时候可以作为行军工具外，在战时马配备的战车还是一个重要的大杀器。马在当时的冷兵器时代战争中发挥着不可替代的作用，而人的欲望是无穷的，为了把马的优势发挥到极点。

春秋时代的人有一种战术：一辆战车，庞大的体积，用两匹马、四匹马、甚至是八匹马拉着，然后在战车上还站着几个手拿长戟的士兵。

这种战术的杀伤力是极为恐怖的，单单由几匹马拉着的战车的冲击力就已经可以给敌阵步兵集团造成成吨的伤害了，再加上车上的士兵，他们就像打地鼠一般，下面的人头伸得长就拿戟扎一下，一扎一个准。

当然这种战术也不是每个诸侯国都有的，因为不管是强壮的马、庞大的战车还是训练有素的士兵，这些都是只有大国才有的。

这样超级变态的作战武战术的核心动力就是拉着车的马，马越强，战车的杀伤力越大。所以，由此可见庆郑建议晋惠公用本国的马绝对是良苦用心的一个建议。

庆郑良苦用心，然而并没有什么卵用，因为晋惠公根本就不鸟他，依然我行我素的用进口货。

九月份，秋高气爽，晴朗的天空，一望无际的平原，挑起了晋惠公战斗的欲望。为了迎战秦军，晋惠公派了韩原大夫韩简前去探视秦军的虚实。

这里介绍一下。

韩简，姬姓，韩万之孙，周武王之后。曲沃代晋后，韩万受封于韩原，自此便以韩为氏。历代镇守韩原，至韩简时已历三世。

我之所以把韩简的家世介绍一下，并不是因为韩简有多厉害，而是因为他的子孙后代将来为成为主角，这里算是先介绍一下家门。

知己知彼是每一个指挥作战的将领必备的军事素养，晋惠公当然也具备这一点。所以他希望韩简带回来的是一个好消息，但是，韩简带回来的却是一个坏消息。

韩简告诉晋惠公，秦国的军队数量远远不如我们，但是秦军的敢死之士却足足是我们的两倍。

对于韩简的话，晋惠公听的不是很明白，甚至有点想笑。打仗靠的就是人数，既然秦军的数量没有我们多，那我们怕他个毛线啊。

早就应该打探一下虚实的，到这时候，晋惠公才意识到原来秦军也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厉害。

有了这样的心理，晋惠公顿时感觉安全多了。但是韩简立马把他从梦幻中拉了出来，谁不知道，现在哪个诸侯的军队大多数人不是业余的。平时都是老实巴交的农民，让他们砍砍柴种种田还是很专业的。但真正会砍人的可没有几个，这些人来打仗就是来充充人数的，真正作战杀敌时靠的还是那些敢死之士。

韩简把晋惠公数落了一顿，并且秦国士兵为什么会士气高昂，他也是有话要讲的：“当初骊姬在晋国祸国殃民的时候是秦国帮你离开晋国救了你一命，当晋国国君空缺的时候也是秦国护送你回国，当晋国饥荒民不聊生的时候还是秦国千里迢迢的给你送来粮食。秦国之于晋国和你晋惠公可谓是再生的父母，但秦国对你的数次恩惠你都没有报答，而在秦国饥荒的时候你却选择漠视，这正是秦军士气高昂的原因。”

韩简的话一字一句都戳到了晋惠公的要害，但他并不打算反驳，因为他非常清楚，自己何尝不想报答秦国的大恩大德。只是自从身为晋国国君之后有太多的事已经是身不由自了，他身后拖着的是偌大的一个晋国、贫瘠的一个晋国、动荡的一个晋国、急需恢复的一个晋国。

所有人的眼光都聚集到了他身上，所有的重担都压到了他一个人身上。

晋惠公没有诉苦的地方，要怪只能怪父亲晚年的糊涂，晋国现如今这个样子多半是他纵容骊姬造成的。

但是，父亲早已经去世了，这些痛苦难道不应该由活着的人来承担吗。

晋惠公知道，没有人可以和自己分享痛苦，所以这些痛苦就都让自己一个人来承受吧，晋惠公做好了面对疾风暴雨的准备。

韩简的话把梦幻中的晋惠公拉回到了现实，但不管秦国的敢死之士有多大的战斗力，晋惠公都必须面对。

于是为了向秦国宣战，晋惠公用他的一句话向众人表明了他不屈的意志和坚定的决心：”一介匹夫都尚且不会让人羞辱，更何况是一个国家（一夫不可狃，况国乎-左传僖公十五年）。”

表明了决心的晋惠公立马派出韩简前去向秦军约架，说话的底气也是相当的足，就跟黑社会老大摆谱一样样的：“我夷吾着实不才，但是我既然已经把军队召集起来了，不跟你干一架，我也没有办法让他们就地解散。如果你们不撤兵，那我就只能硬着头皮发布进军的命令了。”

看着晋国的这个架势，好像真的是要拼命了，现在轮到秦穆公纠结了。

因为看着身后的秦军，秦穆公感到似乎胜算也不是很大。

当两个人棋逢对手的时候，每一个决定都是会左右胜负的。真正的高手过招时，都是不会轻易的出手的，因为一旦出手不是让对手致命，就是暴露出自己的破绽。

秦国和晋国的对决命运掌握在了秦穆公和晋惠公之间，晋惠公已经在退不可退的情况下做出了倾全国之力与秦军抗衡的决心。那么这时困难的抉择就来到了秦穆公这边，是就此收手，乘胜而回，还是冒着兵败而回的险与晋国来一场毕其功于一役的决斗，让晋国从此在秦国面前永无抬头之日。

功与名、成与败一切都在秦穆公的一念之间。

从秦国到晋国，在来之前秦穆公就已经下定了决心。一路杀到韩原，他等的就是这个时刻，在秦穆公看来，自己已经不需要再做选择了。

他的决定只有一个，那就是跟小舅子干他一架。

既然小舅子都派人来约架了，话还说得那么的有气势，那么秦穆公也要回两句话，这个气势也是不能输的。

于是，秦穆公派出了公孙枝去回复晋国的约架：“当初你还没有回国的时候，姐夫我就一直为你担心。后来好不容易把你护送回了晋国，姐夫我又因为你的君位还没有稳定天天为你担心。为了你我也是操碎了心的，不过现在听到你讲话这么的硬气，我就放心了，看样子你的君位是已经很稳固了。既然身为国君的你已经下定了决心要跟姐夫干一架，那姐夫只好从命了。”

秦穆公的话里透满了对夷吾的失望与伤心，他当初把夷吾送回晋国，绝不是想要现在的局面的。

当韩简把秦穆公的话带到晋惠公的耳朵里时，晋惠公心中也是五味杂陈的。

他也从未想过自己和秦国的关系会走到今天的这一步，可是身为国君，太多的由不得人了。

秦穆公和晋惠公的苦衷都被韩简看在了眼里，以至于他可以从另一种角度来看待这次大战。

这次战争也许是秦穆公和晋惠公都不愿意看到的，但也不是他们两个可以避免的，两个国君都是被自己的国家逼上了战场。

秦国和晋国在韩原的这场战争是无论如何都不能避免了，韩简似乎已经看到了结局，在还没有开打前，他就感叹道：“要是这次我能幸免于难，即使是做了俘虏，那也将是上天的恩德。”

在韩简看来，这本是一场不该存在的战争，所以不该有人为这场战争而牺牲。所有的人都是被命运的安排推上了战场，包括秦穆公和晋惠公。

但是，上天既然安排了，就没有人可以阻止。

秦国和晋国在韩原拉开架势，硝烟顿时弥漫开来。两国国君御驾亲征，这让双方的将领都非常清楚，只要能够杀死或是活捉对方国君，那么这场战争就将以胜利宣告结束。

战斗一开始，双方的几个重要将领都奔着对方的国君而去了，秦穆公和晋惠公顿时都陷入了敌军的层层包围。

这个时候只要谁先被擒住，战争就立马结束。

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晋惠公的战车却出了一点毛病，拉着战车的马匹陷到了泥潭之中。恰好这时庆郑从晋惠公身边经过，被重重包围的晋惠公就像抓住了一根救命的稻草似的拼命的向庆郑呼救。

然而，面对国君的呼救，庆郑没有丝毫理会，他的怒气好像还没有消。老子当初早就建议过你不要用进口货了，这回好了吧，在进口货上栽了跟头吧，不听老子的话，老子救你个大头鬼。

庆郑二话不说扭头就走，理都懒得理他。

晋惠公被重重包围陷入了泥潭，而秦穆公这边运气也好不到哪去，韩简带着几个车夫和射手也已经把秦穆公包围了。正准备把秦穆公拿下的时候，庆郑走了过来，告诉他们晋惠公陷到泥潭里去了。

听说国君有了危险，韩简二话不说立马从秦穆公这里离开前去搭救晋惠公。

在战场上，每一秒每一分钟都将决定着胜负，韩简错过了擒拿秦穆公的最好机会，但秦军可没有错过机会。还没有等到韩简来到晋惠公身边搭救他的时候，晋惠公就已经被秦军抓住了。

国君被俘，胜负已定，晋惠公以成为一名俘虏的身份结束了这场战争。

战斗结束了，但这并不代表着秦国把晋国给灭了，因为晋国的有生力量可没有被消灭掉。只要晋国的那些大夫们都还活着，晋国就亡不了。

但是，一个不得不承认的事实摆在他们面前：国君被俘，群龙无首。

现在的秦国相当于抓住了晋国的死穴，要说晋惠公战死也罢了，咱大不了找你兄弟、找你儿子，找你侄子，甚至找你叔叔你叔公来都可以，反正国君谁来当都一样。

但是现在的这个情况让晋国的大夫们很是尴尬，因为老的国君没有死去，所以还不能立新的国君，但是国君又在秦国手里，这到底该怎么办。

于是，奇怪的一幕出现了，晋惠公坐在秦国的囚车里被秦穆公一路向西带回秦国去。而晋国的大夫们个个都披头散发跟在秦军的后面，秦军走到哪他们就跟到了，也不跟他们打。秦军驻扎，他们也就驻扎，甚至连帐篷都不要，就露宿于山野。

这一幕让秦穆公傻眼了，毕竟当时还没有出现以消灭敌人的有生力量为主题的战略思想。所以现在一个难题出现在了秦穆公的面前，到底要怎么处置这些人呢。

当然，赶尽杀绝是不可能的，所以，秦穆公能做的就是哄哄骗骗他们了。

秦穆公派人前去安慰那些跟在晋惠公囚车后面的晋国大夫：“你们何必这样呢，我带着你们的国君前去秦国只不过是为了验证你们晋国的妖梦罢了（秦穆公所说的晋国妖梦指的是五年前晋惠公改葬晋国前太子申生时发生的一幕。当时晋国大夫狐突到曲沃去，遇见了申生的鬼魂，申生的鬼魂告诉他自己将向老天爷请求要把晋国送给秦国，因为自己在晋国没有祭社，而到时候秦国将会祭社自己。申生的这话让狐突大跌眼镜，他立马劝阻了申生的这种愚蠢行为，告诉他，百姓是不会祭社异族的鬼神的，神灵也不会享用异族人的祭社，秦国人又怎么会祭祀你呢，到时候怕您的祭社是要断绝了。显然申生没有想到这个问题，于是他决定重新向老天爷请求并告诉狐突，七天之后将会有一个巫师向他传达自己的话，一阵烟后申生的鬼魂就消失了。七天之后有一个巫师对狐突讲：老天爷只让我惩罚有罪之人，而这个有罪之人将会在韩原打一个大败仗）。”

验证晋国的妖梦？

晋国的大夫做梦也没有想到秦穆公竟然可以把俘虏晋国的国君说得这么的清新脱俗。但是他们并不吃这一套，依旧跟在晋惠公的囚车后面。

面对这些执着的晋国大夫，秦穆公也没有办法，只好向晋国的大夫们承若自己不会把事情做的太过分的。

得到了秦穆公的亲口承若后，晋国的大夫们总算是松了一口气，纷纷三拜九叩的向他磕头。然后才就目送秦军带着晋惠公回到秦国去。

秦国战胜了晋国并且俘虏了他们的国君的消息在秦军还没有回去就已经传到秦国，整个秦国是欢呼雀跃的。

老百姓家家户户张灯结彩，每一个人的脸上都挂满了因胜利带来的喜悦。

但在举国上下欢腾下，有一个人却是个例外。

虽然她的丈夫将要带着胜利回到她的身边，但是她的弟弟却被人俘虏做了阶下囚，这个人就是秦穆公的老婆也就是晋惠公的姐姐穆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