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路从今夜白(六)
路白鲜血淋漓的匍匐在均侯府的前院里,嘴边不住的溢血,手里那把残剑割下了均侯的头颅,他灭了均侯满门,自己亦没有讨到便宜,被乱棍打的全身骨折,眼下只剩出的气没有进的气了。
没人知道路白等这一天等了多久,也没人知道他为了提醒自己全家几十口人命,在自己身上划下一道道血口子,鲜血的味道刺激他忍辱负重。
更没有人知道,他为了忘了顾眠,曾经狠狠的发誓再想她便插自己一刀,可是他宁可忍受钻心之痛,都不愿意忘了顾眠。
天气雾蒙蒙的,终是大雨滂沱,路白闭着眼睛,“爹,娘,阿白终于报仇了……”
官府的人查了半晌只当江湖恩怨处理,路白是唯一一个活口,但是身子软踏踏的,问他什么也不回答。
没过半日便没有了气息,官府的人用草席子一卷丢进了西山乱葬岗。
顾眠回来时已经是第二日,她一身红衣耀眼,生的愈发美艳英气,得知灭门还来不及悲伤便去乱葬岗去寻路白。
顾眠看着杂草丛生鬼气森森的乱葬岗,没有转身离开,而是一具一具尸体的翻找,“小安,小安!”
顾眠急得手都颤抖了,她听官府下人窃窃私语说路白被扔去乱葬岗时其实还有一丝微弱的气息,是官府的人看他只是均侯府小厮没什么用处才扔去了乱葬岗。
顾眠眼泪顺着脸颊滑落,手下没有停止,她怕翻不到他,又怕翻到了只是一具冰冷冷的尸体。
“路白!路白你不要死好不好……”
终于她好像看到了熟悉了身影,急急的抱起他在怀里,颤抖着手在他鼻下探了探,虽然很是微弱但好在还有气息。
顾眠当即运气,试图为路白续命,脸上的泪水泛滥,白皙的脸颊满是污秽,“路白你不要死,我只剩你了,你不要死……我求求你……”
顾眠一遍一遍的运气,终于路白长睫颤了颤,顾眠的喜悦还未展露,路白突然睁开眼睛,目光冰冷,手里攥着匕首狠狠的插进顾眠的胸口。
顾眠瞪大了眼睛,只觉得胸口处一热,满眼震惊的盯着路白,眼看着路白还要动作,顾眠迅速起身退后几步,运功打落路白手里的匕首。
顾眠不支的半倒在地上,“为什么,小安,为什么……”
路白没有力气爬起来,每动一下都是钻心之痛,他目光冰冷,“所有顾家人我一个都不会放过,灭门之仇,我终是报了。”
顾眠绝望的蹙着眉,“顾家灭门,是你做的……”
路白笑得邪魅,即使剧痛还是缓缓的撑起身,一点点靠近顾眠,顾眠不敢置信的摇头,“小安,我是顾眠啊。”
路白嘴边的笑容扩大,狞笑着眼看匕首就要落在顾眠身上,顾眠突然出手挡了一下,哪知道力气用大了,路白不受控制的身体竟然要缓缓的掉落入悬崖。
顾眠反应很快,顾不上喷泊的鲜血,飞身扑过去,死死的攥住路白的手腕。
路白只觉得脑袋一阵痉挛,手里的匕首赫然松开,滚落下千丈高的悬崖,路白有些不明所以的盯着顾眠,“二小姐……”
顾眠拼尽力气,甚至额头青筋暴起,“我救你上来……你别说话……”
路白刚刚冰冷的眸子一瞬间温和起来,“二小姐,有生之年能再次见到你,我已经没有遗憾了。”
顾眠伤口的血顺着岩石浸过,路白眼角的泪水泊泊流过,“顾眠,对不起,我的仇恨本就不应该牵连到无辜的人,我有罪……这条命,我还给你……”
语罢笑着挣脱顾眠的手,眼看着路白坠落,顾眠的声音撕心裂肺,“路白!”
顾眠嚎啕大哭,跪坐在原地,泊泊大雨仿佛更是无情的砸下,顾眠捂着胸口,不知是雨水还是泪水顺着脸颊滑下。
一把油纸伞遮在顾眠头顶上,顾眠转身抬头看着白衣公子的脸满心满眼都是绝望。
白衣公子声音低沉,“回你师傅那里罢。”
顾眠血泪模糊,缓缓站起身从张龄手中接过伞,眼神迷离呆滞,张龄眼看着顾眠一步一步离开。
一抹红色,一抹白色,白夕罗幻化而至,看着张龄立在雨里,上前几步给张龄撑伞,雾霭迷茫,白夕罗向嘴里扔花生的手僵了僵,“张龄,替顾二选遗忘,是不是有点不厚道。”
张龄洁白的衣衫沾染了些乱葬岗的湿泥,看着白夕罗的背影,波澜不惊的眸子依旧波澜不惊,“相忘,是他们求之不得的。”
一艘老旧的船摇荡在忘川河中,泥泞泞的河滩,周围一片黑暗伴着持久不消弭的雾,路白一梦惊醒,起身四下望去,只看见不远处发出一阵刺眼的光亮。
破旧的古桥,镂空的石壁透出两个字,古老的小篆——奈何。
路白伸手挡着刺眼的光亮,低沉沙哑的老妪的声音惊的路白一个战栗,“公子,来喝碗汤吧。”
老妪坐在一块冰冷冷的巨大黑色石头上,朝着他招手,不知为何他乘坐的那艘破船就真的吱吱呀呀的朝老妪的方向飘去。
老妪一身粗布破旧衣服,头巾抱着头,油腻腻的衣角散发出令人作呕的味道,看清楚老妪的模样时,路白吓得差点喊出声,老妪是没有头的,原本是头的地方空荡荡的罩着粗布头巾。
路白缓过神,从船上站起身,往来路看去,“婆婆,我这是在哪。”
老妪笑的令人毛骨悚然,“三生石旁,奈何桥上,忘川河中,你要去投胎了。”
路白笑容苦涩,接过老妪的黑漆漆的碗,一滴泪坠在眼角,“我会忘了她吗。”
“你会忘了所有人。”
顾眠撑着张龄的伞,一步步朝着前面走,大雨滂沱,湿漉漉的天气好像把她的一切都带走了,关于他的一切一丝一缕的在她记忆里抽离。
路白端着碗笑了笑,缓缓饮下那一碗孟婆汤。
“我爱你。”他说。
“我爱你。”她说。
天晴了,落日的余晖分外惹眼,嗜血般的红润,张龄盯着天边的残阳,白夕罗凑上前,顺着他的视线看了看天边,“想什么呢。”
张龄的白衫被落日的余晖染的通红,“与其折磨,倒不如忘川相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