奚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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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章 66·若水落(下)

想定,喀朗台转过身继续往蔺舒元他们住着的地方走过去。只不过他吩咐了身边的小厮达真,叫他再过个一刻钟便去帐子里把傅赛尔喊过来。

务必要喊过来。

正在听贺潜先生讲述叶绪去教导小公主帮了他多大的忙的时候被叫过去,其实傅赛尔有些意见。他想听听贺潜口中的叶绪是个什么样的人,看看贺潜口中的叶绪有没有什么破绽。

满不情愿地被叫到喀朗台身边,还被通知什么事都没有,只是让他准备准备跟喀朗台一起谈结盟的事,傅赛尔简直气结。但是碍于是在安宋使团面前,还是谈判这样重要的事儿,即使是在里面当一个打杂的,也不能丢了蒙哲的份儿。

两个时辰的谈判结束之后,得到了草拟的结盟书,喀朗台起身致意,让文书员拿着誊抄好了的文件送到王帐中去给大汗过目。蔺舒元微笑点头,道:“那即是如此,也请贵方多等一段时间了,等朝中消息传来,我们便可以正式签订盟约。”

其实按理来说两国定盟应该找一个经济文化以及位置都适合的中间城市来商议此事,两方派出谈判人员,于适当条件下签订条约。这样对于两方才都是公平的。可是如今,安宋的使臣只能不远千里来到大漠深处草原腹地,几乎是腆着脸来跟蒙哲的人谈结盟之事。但是没办法,如今的安宋,早已不是之前的安宋,如今的安宋若是再不能放下身段,便只能再吃一次之前蒙哲和金夏联手入侵的苦。而最令蔺舒元寒心的,是哪怕是这样的局势,安宋朝廷之中都没有几个人肯认真对待,或者说,他们根本不敢面对。

半年前蔺舒元上书建议跟蒙哲结盟一起对抗金夏,一言出而激千层浪,朝中有一多半的人都在反对。他们振振有词:

“我们是什么人,我们岂能和蒙哲那帮草原上未开化的人结盟?!”

“和他们结盟,那不是自己给自己泼脏水吗?那不是自己把自己拉进粗鄙之渊吗?!”

“他们蒙哲是什么人,让他们再发展一百年也不够格和我们结盟!”

“我堂堂礼仪之邦道德文化之土,岂能和那种原始粗鄙的蛮夷之人结盟!这是丢我们安宋的脸面!”

……

虽然各抒己见,但却一致地反对着这个建议。

后来退朝时,宫人偷偷来宣他觐见。到了小朝堂,他看见两三个已见白发的老相同皇帝站在一处。他们正在看的,是一副巨大而详细的时局图。那时他才明白,那些人不是不知道现在的时局,他们只是不敢承认不敢面对罢了。他们还沉在旧日安宋强大,天下三分却太平的日子里,他们心中的那份骄傲,到现在这个地步都没能放下。

所以他临危受命,不远千里,领命结盟。

走出帐子的时候正好是下午太阳最大的时候,强烈的太阳光亮刺得蔺舒元不由得抬手去挡。可是即使他抬手举袖去挡,那热烈得过分的阳光还是穿透他的手掌他的衣服照在了他的身上。他站住了脚步,心里面忽然有了奇怪的想法——如果对方强大,强大到注定自己要失败,那么自己如今做的这些努力,到底是为了什么呢?他想起左湫的话,如果他离开了安宋,去了蒙哲或者金夏,会不会就不会遭遇这样的事情,会不会能更好地展现自己的才能完成自己的抱负?

可是,自己的抱负就是平天下之乱,让安宋重新强大起来啊!

长时间的发呆使身边跟着的外管使困惑,他问:“蔺大人,您怎么了?”

外管使的问话将他飘飞的思绪拉了回来,看着身后站着的一队眼神坚定的安宋人,他欣慰地笑了,“没什么,我们走吧。”走出两步,才记起来一件事,“哦,对了。楮烨,待会儿我给陛下写封信,你把草拟送回去的时候,把那个也带上。”

楮烨点点头,“好的。”

这个年轻人虽然年纪只有十七八岁,但是做事统率什么的都很有一手,蔺舒元对他不止是满意二字。于是他笑了起来,“今天大家都累了,吩咐下去,让厨子多做几个菜,大家吃了饭之后好好睡一觉,补补身体!”

高兴的安宋使团很小心地欢呼起来,大家鼓着掌,开开心心地说笑着往使团居住的地方走去了。

喀朗台和傅赛尔站在窗户旁看着他们渐渐远去的欢乐背影,对视了一眼。傅赛尔耸耸肩,道:“我还没蠢到觉得是安宋整的这一出。”

喀朗台抱臂而站,道:“除了云达,我们身边应该还有金夏的奸细。”

“他们应该是得到了什么消息,所以才这么心急地开始活动了。”

“连暴露自己踪迹都不怕,那肯定是还有什么事情正在筹备中,想借现在已经发生了的事转移目光,好使那件事得逞。”

互视一眼,两人的眉头不约而同地皱了起来。安静了片刻之后,傅赛尔才记起自己来这里的目的,“对了,你为什么非要把我叫过来,我还想问问贺先生叶绪的事呢。”

喀朗台看他一眼,从窗子边走开,问:“贺先生进来的时候,你没发现什么地方不正常吗?”

听他这么一说,傅赛尔便仔细地回想起来刚刚的事情。他脑中重过一遍贺潜进来时候的样子,又过了一遍贺潜说的话,然后苦着脸问:“难道是他对这天气的评论不正常?”难道这种天气下的阳光不刺眼吗?

喀朗台很无语,但是这种情况也不好再卖关子,“贺先生从我身边走过的时候,我发觉我和他的身高一样,我想了想,我们的体型也是一样的。”

他这样说,傅赛尔上上下下大量了他一下,再一想贺潜的身高体格,立刻抚掌而叹:“啊呀,啊呀啊呀!这不会是……怎么可能呢?他怎么能……”可是想到确实贺潜是和喀朗台关系也很亲密接触很多的人,傅赛尔渐渐没了话说。过了一会儿他突然道:“诶,对了,贺先生他,会模仿你的声音和语气吗?”其实如果是他的话,模仿这些东西,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毕竟,他已经在蒙哲待了这么久了。

喀朗台道:“为了确定,不冤枉无辜,我们必须要问他一些事情。”

傅赛尔看向他:“这件事不能太明,你最好让初越小公主去问。避开叶绪——我总觉得他也有问题。”

“如果真的是他……”

如果真的是他,那么,父汗得多伤心,初越得有多伤心。背叛的事情就发生在自己身边,甚至自己身上,初越她能承受得住吗?她还只是个孩子啊。如果连一直教导自己要忠诚明辨是非的先生都是一个双面卧底,一个背叛者,那么她要如何坚定自己一直信奉的观念。

没有人愿意相信这件事是贺潜贺先生干的,正如没有人愿意承认自己的信仰有问题——他在的那个职位,对他们的影响太大。

傅赛尔知道喀朗台担心什么,他拍拍他的肩膀,安慰说:“你要相信小公主,她毕竟是你们带大的耀眼的明珠,她不会那么脆弱的。”

希望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