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墙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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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章 名字(第五十六)

祁二姑娘兴致勃勃,看着宫女把回礼的两个红木箱子进来时,眼睛一亮十分期待。谁知孟逸歌不看礼物只让人收下,她嘴里还嚼着点心,急急想说些什么又觉得嚼着东西说话太失礼,草草咽下又呛喉咙,脸颊一下就红了起来。孟逸歌看得懵然,正想把手里这杯茶递给她,又听她哑着嗓子讲:“姐姐,好姐姐,你不看看吗!”

孟逸歌握着她的手将茶盏递接,示意她喝茶,又给她抚了抚后背,才开口笑问:“是什么好东西,这么着急让我看。”

语罢,孟逸歌抬眸瞧了眼景兰,扬了扬下巴做出示意,景兰颔首微笑去喊晚晴如画。

“没规矩。”祁大姑娘微皱了皱眉,这回是真有指责之意,道:“小妹在家就宠坏了,姑娘别见怪,得空再看。”

正说着,晚晴如画各将红木箱子拎着过来了。箱子挺大的,放下来正好到她们膝边,但看着不怎么有重量,猜不出是什么物件。晚晴先打开的箱子,里头是三色布匹,最上面的是紫色,晚晴捧着最上面的紫色布匹跪呈在孟逸歌身前。

“姐姐,这可难得了,你快看!”祁二姑娘拉着她看,孟逸歌伸手在布匹上摸了摸。

“是罗啊。”孟逸歌伸出拇指与食指,揉着布匹边角,道:“颜色清透雅致,远远看着以为是蚕丝做的绸纱,竟然是罗。”

罗的料子走丝空隙大点,要比绸纱更轻薄,质地轻柔,夏日穿着更贴身舒适。

“罗也是丝,对比起来都差不多。不过比绸纱要柔和细软。”祁大姑娘先客气了两句,缓声道:“倒是这罗色难得。”

“罗裳易皱,紫深了太厚重,紫淡了又显得旧。千挑万选出来的,紫心渐淡,透着浅浅的灰色,最是飘逸出尘。”

“确实难得。”孟逸歌点点头,没有多少激动。自己对这些身外之物并没有过多期求,不过两个小辈有心,送来的东西也满意,心情好多出几分笑意。

卫姁想要的东西,自小都是最好的。

这精挑细选出来这两箱子回礼是一份心意,祁大姑娘清楚那天孟逸歌所赠的见面礼是何等的贵重,对于孟逸歌淡然的反应也不意外。想来她如今侍驾,吃住都在一处,什么好东西都不差的,对于这些俗物,看得多也就不见稀奇了。

不过祁二姑娘有些小小的失落,原本以为她孟姐姐会十分高兴的,记得自己第一次看见这样的布料激动了好一会儿。

孟姐姐性情温和,轻易不会失态的。祁二姑娘这样想着,脑筋一转那点点小失落也就烟消云散了。

“真是好技艺,这样均匀清透的颜色也不知道是怎么染出来的。”孟逸歌看出小姑娘的心思,仔细夸赞,抛出话头引她们说出精工巧技之处。

罗的走丝和其他布料不同,是通过绞纱与平纹交替,经丝互相纠结而成,丝的颜色格外重要,几乎决定了织出来的成品层次。

“上回进宫,隐约闻见姑娘身上有沉香的味道,或许姑娘是喜欢木香的。”祁大姑娘不知道迦南香的事,只缓缓说起这罗颜色的由来,道:“说来也巧,准备回礼时听织娘说了一句,这罗颜色的由来。”

“日照香炉生紫烟。”

“云烟灰,清雅出尘。”孟逸歌听了颜色的由来反而多出几分欣赏,不住地点头,认真做谢:“多谢你们。”

她认真真望过来,眼眉弯弯,嘴角微翘,两旋梨涡盈盈,美得让人呼吸一窒。

“本是回礼应该的。”祁大姑娘气息一顿,眼睫不自觉颤了两下,遂而移开目光望向如画身旁的那第二只箱子,柔声笑道:“横罗、直罗还有花罗,拢共有九种颜色。姑娘喜欢素织或是提花的,只管裁了做衣裳。”

“这么多?”孟逸歌抬眼去看了看,这才明白过来:难怪这两个箱子大而不重,全因罗易皱,不好折叠太多,但又轻柔所以不至于太重。

孟逸歌又道:“祁姑娘费心了。”抬手虚空一扫,晚晴捧着罗布料退身两步放回箱子里,同着如画一块拎着这两个红木箱子收了下去

“嗯。”该说些什么。

祁大姑娘目光由上至下滑落,再又抬起,缓缓道:“父亲取名薪芝,小字凌,姑娘若不嫌弃,挑一个称呼。”

上回在太后宫里不便多说,这一次才算是真正的结识,总该有个称呼才对,来来回回都喊姑娘显得生分疏离。往后孟逸歌的尊称且另说,但孟逸歌对她们姐妹的称呼却可以改一改,名字与小字不论挑哪一个做称呼都好。

“那就叫小字吧,是哪一个字?”孟逸歌问道。人家既然把小字说出来了,这也是示好的意思。

好比,家里来了客人问:您是留我在家吃饭还是出去吃?这当中看似无甚分别是其中的远近亲疏可大有不同。

“凌!傲雪凌霜的凌!”祁二姑娘抢先作答,笑嘻嘻地:“我没有小字,姐姐,我有小名,祖母给我起的!”

“焦焦!我是六月焦月出生的,所以祖母取了小名焦焦。”

“好好好,姐姐记住了。”孟逸歌在她的鼻尖上掐了一把,复述了一遍:“焦焦,焦焦!哈哈哈…”

喊着喊着就笑出声来。原本以为是“娇美”的娇,又或者“姣姣”的姣,竟是“焦月”的焦,老太太的做派真是不同寻常。孟逸歌越说越笑,笑得肩膀微抖,不过看着像被祁二姑娘给逗笑的一样。

祁大姑娘垂眸摇摇头,只跟着笑了笑,对于妹妹的言行举止有些无奈。虽然说不出什么大错的,但在宫墙内,总希望她能再谨慎些,再规矩点,免得日后出什么差错。

景兰在一旁守着,听孟逸歌笑声里有些哑,于祁二姑娘说话间,便端着小几上的茶递给孟逸歌,孟逸歌自然而然接过来喝了几口。

孟逸歌放下茶盏,抬眼间目光从太簇身上掠过。

“少将军寒气也散了吧?”孟逸歌笑。这都好一会儿,这小子站着看站着听,活像棵木头真是不说不动,说了也不动。

“女眷闲谈,想来少将军也是不自在的。”孟逸歌语气轻松活络,像平常一般,道:“不如去偏殿稍歇。”

若非要说宫规,外臣不得私见宫妃,原本他都不该进殿来。

“谢座。”太簇微倾身行了谢礼后,往前半步走,扫袍落座,道:“自家小妹,不自在倒也不至于。”

兄长装作听不懂“逐客令”一般,径直坐下了。祁大姑娘没什么反应,应是不觉得诧异。心里想着,兄长或许是不放心,挂念着她们姐妹别不小心说错话了。毕竟是圣上寝殿,一举一动不可马虎,兄长留在一旁也是出于好意,看着点妹妹们的言行。

孟逸歌看了他一眼,又说了一遍:“看少将军外衣都有些湿,不去烤烤火吗。”

这该是出征前最后一次进宫,太簇对上她的目光,神情温和但眼神却犯轴一般,认真地摇了摇头。

祁二姑娘笑道:“姐姐不用担心,我兄长常年征战,身子铁打一般好得很!”

“边疆多苦啊,兄长呆了那么多年…”

“咳。”太簇咳了一声,眼神同外头梨树枝丫上的雪一样冰冰凉凉的落在祁二姑娘的头上。

祁大姑娘眼疾语快,扯开了话:“姑娘畏寒,箱底还有两块火石,兴许能派上用场。”

祁大姑娘不知道太簇的用意,只是了解太簇的为人,他一惯是想多言少最厌烦扰,闲事不管的脾气。既然他有意打断,无论为何原因都不能再让小妹说下去,这里里外外都是御驾近侍,半点差错都经不得。

“火石?”孟逸歌反问道。

“是啊,孟姐姐。”祁二没来得及为兄长的目光害怕,接着就听见火石的事,这又乐呵呵地向孟逸歌解释:“我父亲前些年从镜湖城带回来的,拳头大小的石头,烧一烧放进手炉里可以暖好久,比小碳还要久。”说着攥拳头给比划比划大小。

“镜湖城…”孟逸歌听着名字很是熟悉,垂眸低声念叨了一句,随后眼睛一亮好像是想起来什么,道:“是龙炎山石吧?”

镜湖城边有一龙岗山,山上瀑布壮丽,瀑布内有一小小山坑常年吞火吐焰,竟不熄灭。当年有人拿着瀑布里的石块作为宝物,说是烧热取暖,经年累月可祛寒固元,献给当时尚未登基的先帝,先帝送给卫姁,卫姁却不喜欢。

“有缘,果真有缘。”孟逸歌笑起来,望向景兰,两人心照不宣。她笑道:“哈哈哈哈哈…你父亲说这是火石?”

分明是有名字的,这个祁敬中,不问分明就凭着意愿瞎取名字,胡说一通的毛病还是没改。

两姐妹看得愣了,祁大姑娘看她笑得欢,不自觉跟着扯了扯嘴角,自己也不知道笑些什么,只好问道:“姑娘认识?”

“嗯?”孟逸歌摇摇头,渐渐收了笑,平稳下来道:“没什么,好物件,我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