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墙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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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鹤羽大氅(第四十六)

伽南香是卫姁喜欢的香料,大约是从小跟在太后身边的缘故,太后在闺阁中就敬拜神佛,每日起早点香诵经,身上总带着些香火气味。卫姁喜欢那个气味,闻着安心好眠,但她那时年少贪玩极少能静下心来在小佛堂诵经,后来宫里的香娘给制了伽南香,卫姁每日的衣物都要熏上一个半时辰,连带着闺阁床帐也是整日燃着伽南香。

孟逸歌在陇苏许多年,南淮常年多雨气候潮湿,屋子里也总是闷闷地发霉,多年缠绵病榻喝着药汤使得她通身的药味带着一股潮味,与老药材泡湿的味道。

进京之后,宫里的高屋大殿四面通透,屋子里每日都是干干净净清清爽爽地,再说京城气候干燥一些,更不会有过多湿潮,这一年倒也没见是的视频什么不舒服。只是除夕夜里受了寒,病气破体使得孟逸歌大病一场,身上那股苦药味由内至外透过肌肤淡淡弥漫在身周,孟逸歌闻着眉心打颤烦闷焦躁,一股反胃的折磨。

“换了…把伽南香换了…”孟逸歌半躺在贵妃榻上蹙眉皱鼻神色不适,声音浅浅地挥手示意景兰去办。

景兰拿着点香印熄了炉子里燃了一半的伽南香塔,让两人围挡在香炉旁隔在香炉气味与孟逸歌之间,打开窗让人轻轻地将气味往窗外挥散。再走到孟逸歌身边时见她缩在榻上,将身上的兔毛毯子往上拽了些使得大半脸缩在里头,露出来的鼻尖和右眼眉皱在一起,看着神色痛苦。

“主子。”景兰蹲下身,手覆在她腰际的毯子上,小心至极道:“奴婢让人去请太医。”

孟逸歌仍皱面容,摇了摇头,一个字也不想多说。

皇帝今日得去学监一趟,召皇子们考学。陪着孟逸歌吃了早膳就去了,这会儿不在暖阁,估摸着也得过午才回来。

谁叫他子嗣兴旺呢。孟逸歌枕在软垫上顺着呼吸,胸口有些闷闷地堵气沉闷。

如画从外头领了人到内室来,来人一身墨衣身影映在绣着远山青波的围屏上。

景兰低声道:“是少将军来拜见您,主子不舒服,奴婢请少将军回吗?”

孟逸歌没病着只是才刚病过,这头几天有些虚弱,没什么精神在说身上的苦药潮味让她直想呕吐,整个人缩成一团便是想堵住那味道让自己闻不见才好。既然来请安,没什么事也不好不见,想着这孩子没多少日子就要跟着祁敬中赴漠北接防,再见不知又是何日。

孟逸歌闭着眼动了动下巴,示意景兰让人进来,自己沉沉舒了口气才睁开眼睛,抬眼时正好见太簇从远山屏后走出,跨腿而出时衣袖有一半尚在屏风后隐约浮动。太簇走到贵妃榻旁见她面容愁苦,没有行礼右腿后撤一屈单膝跪在榻下,眉心微动:“这是…”

“没事。”孟逸歌打断他的话,撑着榻边起身靠在景兰眼疾手快给挪好的软垫上,眉心川字未退,嘴角勉强扯笑,道:“你怎么来了?”

一身常服,看样子是休沐。

太簇见她不想提身子不适的事,默了默,道:“休沐,想着进宫请安。”

孟逸歌笑:“你在宫里当差,三不五时就请安,不用特地跑一趟。”

“今日可以多待一会儿。”太簇道。

孟逸歌坐起时身上的毯子滑至腰下,太簇挽着毯子一角给她裹住腰腹,补了一句:“平日事多,只能在门外请安。”

孟逸歌点点头,目光落在他发上横着青竹簪,上头的一片玉竹叶透着水光盈盈润泽。她想起前些时候答应送的那身外披,对景兰道:“把给他备的那件大氅拿来。”

景兰颔首道了声“是”,示意晚晴进内室去拿,那件昨儿午后才做好的墨色皮毛大氅。

孟逸歌道:“原本想等你明天进宫再给你的,既来了,就穿上试试。”

晚晴抱着布裹包出来,景兰打开布结将里头的大氅拿出来,背光抻开整件,皮毛柔润顿时倾泄而下。

太簇站起身,大片阴影挡在孟逸歌身前,这么高的个子穿大氅一上身整个人更是显壮了不少,退了两步在孟逸歌眼前左右随意晃了晃,算是让她看了,即刻便脱下来交于景兰手中。

“怎么这就脱下来了。”孟逸歌刚想好的赞美还没说呢,这小子敷衍了事般地试了一圈就把大氅脱下来了。

“合适。”太簇走到她身旁,仍像方才一般跪于榻下,道:“长短宽窄都合适。”

孟逸歌嗔笑骤起,右手食指戳了戳太簇的眉心,道:“你就打发我吧。”

原本还担心大氅墨色太沉,他这几回的常服都是清雅颜色,恐怕他不喜欢或是不衬身形,不曾想穿起来还是挺好看的。虽说看着高大一些但他面容清冷、气质疏傲,清雅逸装再加上这身大氅互为衬托,一身贵气逼人,方才他背光而立身子左右转动时衣决飘动,光影与人影朦胧重叠,说美些,真是谪仙般人物。

“看什么?”太簇笑,见她的目光沉沉又有些空空落落。

孟逸歌伸手给他正了正青竹簪,念了一句:“若是当年教你读书从文…”

十几年行军也没能掩去他通身清贵之姿,他本该是极好的荣华富贵命,一开始他就该是锦衣玉食地肆意长大,饱读诗书、通晓古今,考取功名于朝堂上运筹帷幄。

她不知战场凶险,只觉得辛苦。

“现在也挺好的。”太簇半跪着,微仰头去看她,道:“人总要往前看。”

孟逸歌笑了笑,觉得像他这话说得像试穿大氅一样敷衍,道:“初六了,还有几天你就该去了。”

太簇点点头,眼里一时朦胧但眨眼一瞬便消失无踪,故作活络地讲:“等我回京带些礼物吧,漠北夷澜族的纱锦服饰…还有驼马肉都不错。”

孟逸歌正色道:“宫里什么也不缺,你个小孩子多仔细照顾自己,战场之上别莽撞,刀枪无眼要事事当心。”

他只是笑,不曾答应。

“你平安回来,姑姑就放心了。”孟逸歌忽而想起什么,补了一句:“你还没叫过姑姑呢,叫声姑姑给我听听。”

太簇眼眸微动,故作得意地回她前面的话,道:“哪有我这么高大的小孩子?我二十六了,比十八还多出八岁。”

孟逸歌过了年十八。

“嗤…”孟逸歌被他逗乐,骂了一句:“臭小子。”

抬手挥臂间身上的苦药味弥漫开来,她烦得皱起眉,脸色有些白看着让人觉得是身子不适。孟逸歌闭眼晃了晃脑袋,道:“景兰,去燃些香。什么香都好,不要加了沉香檀香的。”

景兰退身去办。

太簇抬眸落眼再抬眸,问:“为什么不喜欢伽南香了,是病症…”

“没有。”孟逸歌摇头,忽而起了玩心,故意道:“我就是不喜欢,你可有疑虑?”

“没有。”他没有犹豫,几乎是脱口而出,望着她的眼睛不假思索地回答。道:“人的喜好是可以变的。”

孟逸歌又笑:“你怎么不怀疑呢,从没听你探听过。”

十八年了,年幼时那点亲人爱护当真那般清晰吗,值得他毫不犹豫全心信任,相信一些毫无根据的鬼神之说。

太簇笑得颇有深意,道:“人不是物件,有灵自通。”

话说出口又觉得哪里不够,反问道:“若是一行七八个蒙面裹体,我混入其中,单凭感觉,您也是能认出来的对吗。”

或许亲人之间,或多或少总有心灵相通。

孟逸歌想逗逗他,答不能,但烦闷疲倦,玩笑的心思也没有了,垂着头在金砖地上凝了片刻,道:“药喝多了想吐,不想闻那些苦味。”

从前觉得香沉,如今觉得香苦。

太簇隔着衣袖将她的右手拢在双掌中,她的手太凉了,道:“我会早些回来,不受伤不喝药也就不苦了。”

这说的什么呢。

孟逸歌听不明白,只当做孩子话,同他讲:“你离京前找个合适的日子,凭什么理由都成,带你两个祁妹妹进宫来给我看看吧。”

太簇半仰头缓缓落下,垂着颈,目光落在手背上:“您是非要全我姻缘了。”

“只是看看而已。”孟逸歌叹了口气,回握他的手,道:“难道你一生不娶吗。”

“阿律,卫家至亲,姑姑只有你了。”

他抿唇不语,片刻后松了力唇角微红,又笑道:“好。”

姑娘都大了,各有心思,他的心思两个妹妹也清楚,只要不是圣旨赐婚无法违背,谁乱点鸳鸯谱也不怕什么。